登陆注册
5968700000003

第3章 生在皇家不由人

太子府邸。

十三卷毛狮子赫然立在府前,瞪着一双圆滚的眼睛看着不断路过府前的马车与官轿。大红绸缎高高悬起,四下风灯闪烁,一条长街都变得璀璨流光,热闹非凡。

堂内。

慕辰景着一色靛青常服,眼眸半眯,打量着堂中的一切。

其实他有一双好看的凤眼,只是平日里喜欢半眯着眸看人,很少有人能真正透过他的目看透他的心,即便太子妃顾筠菱都不能。眼下一方酒宴之间,他在上与众人对坐着,烛火照得他面色发红,更添一分邪魅之色。

夜火烛照,酒过三巡。

顾筠菱已经由下人搀扶着回了后堂,刚刚三个月的身孕,因其身子弱太医昨日还叮嘱过要尽量多休息。入院时有丫鬟意欲为其披上风氅,顾筠菱却摆手拒绝,淡淡言了一句:“累了,连披风氅的力气都没有,且放着吧。”

她轻轻抚了一下小腹,睫毛低垂下来,刚想对着那婴孩说话,却不想一出口就想落泪,“娘亲对不住你。”

丫鬟愣愣地看着远去的背影,素色寡淡,竟与天际冰魄同色。

她疾步追上去,心里却只念念一词,以致脚下险生趔趄:自古不由人,生在帝王家。

堂内徐步走来一群甩着水袖的女子,各个两腮桃红顾盼生辉,头上皆插着墨玉簪子,于琴师舒缓清透的琴音下缓缓起舞。粉紫色的腰带配着纯白流苏犹如银河玉带,挥舞在绮丽的烛光下,江山不夜,声色犬马。

慕宛之微微起身,他有些厌倦了这些女子的舞蹈,甚至觉得她们脸上的笑都虚假轻浮,似太子心里的写照一般。晚风透过窗棂打在他眼底,他深吸了口气,意欲去后院走走,这些大臣太过喧嚷,让他心不沉不静。

然而他刚走出内堂,便听堂内侍卫一声长喝,凄厉尖锐:“有刺客!”

慕宛之心下一洌,随而转身进堂,却看见一抹黑影瞬时惨死在太子剑下,而太子左臂也已鲜血淋漓,靛青袍子浸成黑红色,华袍割裂,眼中一抹阴骘。

他顺着太子的眼神往尸体上一看,却惶然一个趔趄——那刺客正是他带来的随侍之一,是他的家臣!

夜,无休无止。

鸿祥酒楼。

苏年锦与慕疏涵正坐在四楼的窗边对饮,忽听见一列人马达达跑过去的声音。苏年锦歪着脑袋向下一看,只见人马皆是手执长枪身披软甲,概为官府之人。她浅笑一声,已有一些半醉,看向慕疏涵,“不知是哪户人家又要遭殃了。”

“燕朝才立十几年,还有很多余党未剿,半夜有这样的动静也不奇怪。”慕疏涵透过窗子反看上了天边的月,衬着几点残星,缥缈蒙眬,“你说这天上的月,孤单吧。”

“尚有星星陪着,有什么孤单的。”苏年锦淡淡扫了月亮一眼,“倒是你在这与我喝酒,四王妃该孤单了。”

“呵!那妇人最善吃醋犯味,要是她知道我与你在这一处吃酒,早晚剥了你。”慕疏涵不怒反笑,夹了一筷子蟹肉,“老实说,我还挺想念那个小丫鬟的。”

“丫鬟?”苏年锦一怔,白了他一眼,“你若想要,我把她老家地址给你,你去寻她,回来纳了妾室就好了。”

“她要是肯跟我,也不至于跑了。”慕疏涵咋舌,“有骨气,看上的就是她这一点。”

“没出息。”苏年锦闻声咕哝,随着又饮了一口冷酒,“这世上看不起你的人太多了,莫不是看不起你的人你都要喜欢不成。”

“不见得,但是你有权有钱有势有名,喜欢你的人会更多。”慕疏涵放下酒盏,借着室内八宝台的烛光看着她,“你瞧这鸿祥酒楼,我开的,外面还有十个布庄八个当铺五个钱庄外加二十三个酒楼,分散在各地,每年有大批大批的银子流入口袋,有大批大批的人投奔我。”

“你以为投奔你的人都是真心的吗?”

她冷声一问,他一惊,看着她凉薄的眉眼,心里竟掠过一丝寒意。烛光微醺,他吸了口气,笑了笑,“你看这满桌的菜,有热菜八品,冷菜六品,汤菜二品,小菜四品,你我总是吃不完的,但只要有几样是你喜欢的,就算可口了。”

苏年锦顿了顿,窗外依稀又传来达达的马蹄声,听得人心惴惴。

“川鲁粤淮扬,闽浙湘本帮,这些菜系我最喜欢鲁,可是上了一桌子全是湘菜,也有喜欢的,但总归不是最合心的。”

“你是指……”

慕疏涵还未说完,便见有小厮敲门而入,低头禀道:“三爷在太子府被扣押了。”

“什么?”

“什么?!”

……

慕疏涵与苏年锦一行人赶至太子府时太子府已全面被封严,严禁任何人进出。府前的灯笼还漾着微光,照澈着一列列的侍卫犹如冰上寒锁,毫无表情。慕疏涵大骂一口:“王八蛋!让本王进去!”

大门戛然开启,走出一青布长衣的男子,下台阶看见慕疏涵连忙作揖,“皇上下令要严封太子府,怡清王还是请回吧。”

“那三哥呢?”慕疏涵剑眉一挑,露出些许锋芒。

“怡睿王与太子皆在府中,等事情查明之后定送怡睿王回去。”那仆人将腰弯得更低,“还请怡清王先回吧。”

“你!”

“这位管家,我是怡睿王的家眷。王爷近几日咳疾厉害,吃了药也不见好,妾身想进去看看王爷,烦劳管家通禀一声吧。”苏年锦止住慕疏涵,走上前轻声道。

“这……”那管家有所戒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就把妾身与王爷关在一起,求管家让妾身进去吧。”苏年锦看出他的犹豫,连忙又道,“待事情查明,再让妾身与王爷一起回去。”

她正说着,忽听墙角处拐出来一辆马车,青帷锦布遮着,却依旧觉得清冷孤傲。达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待车夫喝住长马,随抽出一方宽凳,扶着里面的公子缓缓下车。

慕疏涵看见那人一愣,忙凑身上去,“你怎么来了?”

白袍公子由着车夫扶着,一步一步走到慕疏涵身前,待碰到慕疏涵的衣襟,才伸出修长的手指握住他的,浅浅一笑,“可是四弟?”

苏年锦这才借着烛火看清楚,来人是个瞎子,眼睛空洞无神,却美得让人沉醉。不出意外,他就是久居皇宫的大皇子慕佑泽了。

“怡安王?”管家连忙躬身上前,细道了声,“您怎么来了?”

“你这破厮!还不赶快给我大哥让路!”慕疏涵冲着眉下的管家就是一声嘶吼,“让我们进去!”

“这……”眼瞧得慕疏涵大发脾气,管家双腿一软,身子弯得更低,“怡安王进去吧,太子也想见您。其他人真不让进,奴才做不了主啊。”

“那就有劳管家了。”慕佑泽抬手拍了拍慕疏涵,唇角依旧隐着笑意,“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三弟。”

“怡安王走路不方便,就让妾身与怡安王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苏年锦看了看清瘦的他,抿了抿唇角,“妾身是三爷的家眷,想进去看看王爷。”

月夜里星光黯淡,有风扑在耳边,混着她的声音尤为静寂。

慕佑泽略转了头,眼神虽空洞,却依旧朝着她的方向。精致的面孔犹如白玉,于烛火下漾着暖光,锦衣墨带,只添一脉风流。

“本王没有带小厮,就委屈你来带路了。”他将胳膊缓缓抬起,苏年锦顺势接上,隔着袍子只拈着衣角一侧,将头垂得略低。

“对不住了怡清王。”管家点头哈腰向慕疏涵辞别,遂命人打开大门,带着慕佑泽与苏年锦上了台阶。

“我在外面等你们的消息!”

慕疏涵直勾勾盯着二人的背影,心里焦急却又无可奈何,顺手扬了扇子来回踱步,却忽有小厮走上前来,近身附在他耳侧禀了一声。

“什么?!”慕疏涵眼睛一瞪,连忙回头吩咐马夫,“去怡睿王府!”

火把照亮了整个王府,朱红色的墙壁泛着冷气,绿色琉璃瓦上尚还有几只单飞的鸟,却忽而被一行侍卫的脚步声惊飞,扑棱棱地躲到远处。王府里的人被迅速包围起来,整个院子闹得一团糟,乱踏踏的身影挤来挤去,却无人敢吱一声,只看着慕嘉偐寒冰一样的神情愈发畏惧。

夏芷宜被放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转而看了看四下的仆人,不觉怒火中烧,“王爷呢?”

堂中燃着熏香,散发出淡淡的香气。窗外虫鸣啁啾,凉风扑入,慕嘉偐端着一盏普洱茶,正细瞧着里面的茶末子。

“王爷呢?”夏芷宜被木子彬放出来后大概了解了些情况,不过眼下看着慕嘉偐的神情,她不觉又想起来自己正是因为他而被关了十几日,不由得声音更大,“凭什么搜怡睿王府?!”

“怡睿王的随身侍卫刺杀太子,怎么,王妃不知情?”慕嘉偐看了看她,笑容凛冽,“怕是这王府里还藏着什么,索性一处来搜搜。”

“如果王爷真想刺杀太子,有那么傻非得用自己的随身侍卫吗?”夏芷宜气得攥拳头,“万一失败不就指在自己身上了?亏你还和他是兄弟,那么聪明的王爷怎么有你这么蠢笨的兄弟。”

“你!”慕嘉偐对这个女人有些不耐烦,脸上出现厌弃的表情,“王妃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我为什么要少说!”夏芷宜一听更来气,咬牙切齿走上前去,“让你的人赶紧离开!这是怡睿王府,不是你想搜就搜的地方!”

“若是不撤兵呢?”慕嘉偐寒寒地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

“你!”夏芷宜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珠子瞪得滚圆,“你!你!你!你!你!你……”

“我……我……我怎样啊?”慕嘉偐嘲讽般地低头抿了口茶,而后缓缓起身,将目光散在院子里,看着那些站着一动不动的下人,冷哼一声,“说不准这里面的人还有刺客,搜查一下他们总归是好的。”

“放肆!堂堂怡睿王府怎是你说搜就搜的?”话音未歇,夏芷宜一步走到跟他跟前,扬手就捏住他袍子,“快把你的人撤了!”

“看样子,王妃还想撕扯我衣服不成?”慕嘉偐单手负后,眉峰中洌出一脉清寒之色,对着屋角的侍卫喝道,“搜仔细了!看看还有没有多疑的人!”

“是!”侍卫领命下去,毫无顾忌一旁夏芷宜气急败坏的脸。

“慕嘉偐!”

夏芷宜平生最讨厌不听她说话的人,现在看他如此不屑更是怒火中烧,扬手就要与他撕扯,却被他一把攥住,自他齿牙间蹦出碎玉一般的冷话:“王妃请自重!”

“自重?”夏芷宜手腕一阵吃痛,唇角紧紧抿着,“自重?本王妃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自重!”

她一把甩掉他的手,即刻就解开自己的襟扣,从脖颈处一直解到胸前,团粉的衣服一点点被剥开,袖口一抹海棠直扎人眼。

“你……你做什么……”慕嘉偐有些惊呆。

夏芷宜不理他,继续解自己的衣服,腰间的流苏,下身的长裙,待上衣脱掉裙子也被狠狠甩在地上的时候,慕嘉偐终于发声:“够了!”

“够了?怎么会够呢?”

夏芷宜冷哼,一边说话一边继续脱,里面的深衣也要剥的一丝不剩,红色的肚兜显示在慕嘉偐面前,雪白的胸脯似冰中玉莲,饱满丰盈,她却毫无顾忌,仍扬着两条藕臂,快速地扯着裙裾。

“你们都滚出去!”慕嘉偐冲着那些侍卫大吼一声,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下自己的袍子披在夏芷宜身上,不待她挣扎,连忙又向屋外嘶吼,“撤兵!”

红色的肚兜解开了一条带子,露出傲人的双峰,慕嘉偐猛地闭上眼,恶狠狠地冲她嘶吼:“你疯啦!”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芷宜仰头大笑,眼睛里却泛着湿气。刚才那一幕就是她从异世来之前的一幕啊,正准备跟老公亲热却神奇地来到了这,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吧……

“慕嘉偐!你干嘛!”慕疏涵赶到时恰巧看到这一幕,张口破骂,“给我滚出来!”

“出去就是了。”慕嘉偐看见他,懒懒地应了一声,随而转身,白色深衣更添一分清傲。

慕疏涵瞪着他走出来,“三哥被囚于太子府,你就来这搜王府,这都是商量好的吧?”

“四哥说笑了,这不是怕还有嫌疑人等嘛。”慕嘉偐跨出门槛与他对视,唇角扬了扬,“三哥没事,在太子府里喝茶呢。”

“少来这一套!”慕疏涵有些发怒,两眼充着红丝,“刺客的事情我也会查清楚的,定还三哥清白!”

有侍卫走近贴在慕嘉偐耳侧说了几个字而后退下,慕嘉偐唇角一笑,看着慕疏涵软了一声,“四哥慢慢查,我先告辞了。”

“不送。”

慕疏涵看着慕嘉偐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眉心紧成川字,转头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卫,“去怡睿王的书房看看有没有人动过。”

侍卫点头退下,却见夏芷宜忽然从堂内走下来,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毫无精神。慕疏涵自动闪到一边,为她腾出一条路来,而后对着满院子的下人说道:“都散了吧。”

众人皆静默退下,天边一抹暗云,越压越低,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太子府。

绕过回廊有一条长长的石子路,两侧皆是奇石花木,高挂的灯笼照着树下婆娑的身影,林风一阵,远处的烛影遥遥寂寂,在这方偌大的太子府犹显得清冷。

“这条路曲曲折折,怡安王小心些。”苏年锦浅浅开口,手心攥着他的衣袖更紧了一些。

“有劳了。”慕佑泽弯着眉眼,眸中全是笑,“你听这林子里的鸟叫,是杜鹃。”

“杜……杜鹃……”苏年锦心里一惊,抬头看了看他,“是不如归去么……”

慕佑泽听罢笑着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杜鹃不会孵化,所以把幼雏放在别的鸟儿的巢穴里,然后它的幼雏会将其他鸟儿的幼雏推出巢外,以增加自己成活的机会。”

“也颇恶毒了些。”苏年锦无奈笑笑。

“不择手段,是生存的一种。”

他静静地说给她,眼眸里依旧存着笑,仿若所有的灯火都映射其中,绽出璀璨的花来。

“杜鹃叫得春归去,吻边啼血苟犹存。大概所有的坚强,都是不得不坚强。”尽管他双目失明,可苏年锦仍觉得他能看得到自己一般,“说‘不如归去’,一定是来过。”

她感觉他的步子一顿,却不以为意,仍牵着他慢慢地走。耳边尽是花木间略过的风,有些寒意。

“三弟会没事的。”

“嗯。”

她垂下睫来,听他的声音犹如晨间清露,让人安枕。

一路拐过游廊垣壁,曲水池中还映着四下的风灯闪烁,待管家把二人带到正堂时,天边久压的云层忽而散开,露出淡淡的月光。

苏年锦一眼就看见正堂里的慕宛之,堪堪一袍青色,眸中蕴着碎玉一般的寒光。桌角一盏温茶,尚还冒着热气。

慕辰景见二人走近,一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慕佑泽,皱眉道:“还想着明日去见你,不想你自己倒是来了。”

“在自己府里都被行刺了,我哪里还坐得住。”慕佑泽由着他扶着自己落座,依旧是浅浅的笑意,“可是查清楚了?”

“这……”慕辰景看了看一旁的慕宛之,不觉叹道,“这侍卫想陷害三弟,暂时还没有头绪。”

苏年锦走到慕宛之身边,才发现他袖角处掩着一本书。看了两句才知是《长乐百则》,心里不觉一笑,这时候还能看小人书,莫不是存心来气别人的。

“爷的咳疾还有再犯吗?”苏年锦轻问了声,“妾身今日寻来一剂方子,没准能治好爷的病。”

“没有再犯,我很好。”慕宛之看了看她,信手端来案角的茶盏,“回去告诉王妃一声,让她也不必牵挂。”

“府里的人呢?”

他一怔,忙道:“都暂时在府里等我消息吧。”

“是。”苏年锦低头应着。

“还有……”慕宛之看了看那厢细细密谈的太子和慕佑泽,轻道了一声,“笔札房、更房与司房新来的人多,这个节骨眼上别让他们出了乱子。”

“知道了。”

苏年锦给他倒了盏茶,还没推到他身边便见慕辰景堪堪走过来,微微一笑,“三弟新娶的妾室真是贴心啊。”

“太子谬赞了,只是担心王爷咳疾,怕再严重了。”

“她倒是关心三弟,路上都在与我讲新寻的药方子。”慕佑泽坐在对面笑了笑,温润清和,“既然三弟明日要同你一起去皇宫,我也就稍稍放心些。既然无事我便回去了。”

“本王派人送你。”慕辰景看向他,“刺客的事我会和父皇细说的,倒是你,安心在宫里养着,就别操心我们的事情了。”

话说得不轻不重,颇有几分怪罪的意思。

苏年锦知道慕佑泽一向不喜欢与他们几个王爷过问政事,如今他来太子府,也不过是怕慕宛之被太子摆一道。太子自小只尊重大皇子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也能出言不逊,看来他的野心愈发大了。

“太子也是怕你劳累,回去好好养着,莫让我们担心。”慕宛之看了看慕佑泽,浅浅一声,“明日我与太子一处去皇宫,到时候再去看你。”

“嗯,务必要查清楚这件事,别伤了和气。”慕佑泽缓缓立起身来,唇角依然隐着笑,似乎永远是不会怒的,“还是让锦儿送我到门口吧,她带路细心。”

苏年锦第一次听人喊她锦儿,犹如在唤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如此顺其自然又不欠妥当。

太子仍派管家送他二人出来,待行到太子府前,慕佑泽忽然对身侧的苏年锦轻道:“自古不由人,生在帝王家。”

有风划过耳畔,她能听出凛冽的味道。

像很久很久之前,他们日日流离居无定所,风划过耳边,就是这样的味道。

白水绕东城,孤篱上暮鸦。

一日妾入宫,三日妾断发。

公主和亲去,王子葬冷洼。

日午鸟歇啼,青山披红纱。

六月天飞雪,疏磬夕阳斜。

富贵本无根,徒做枝上花。

自古不由人,生在帝王家。

自雍帝葬身在高台之下,这首歌谣便传于大街小巷,小至垂髫老至妪妇都会唱。她也是跟着他学的,只是比别人多知道一句,彼时她见他唱这歌谣时,眼睛里都是存着泪的。

本是八句歌谣,如今是七句,恰恰少一句——帝后两无好,白骨委泥沙。

六月天飞雪,疏磬夕阳斜。

富贵本无根,徒做枝上花。

帝后两无好,白骨委泥沙。

自古不由人,生在帝王家。

她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月牙露在云层边上,对着目盲的慕佑泽笑道:“原来怡安王也听过这歌谣。”

“不只听,亦信。”

他将头略低了低,知是她的方向,而后浅浅一笑,“回去吧,好生歇歇。”

“嗯。”苏年锦点了点头,而后看着他被小厮扶着上了马车,锦袍被风一带,如一绸华美的江山。

坚毅、沉稳、清澈。

她笑笑,倘若他不是眼睛眇了,这江山又何曾能落到慕辰景的手里。

坐上回府的马车,苏年锦掀起车帘一角借着烛火看着京都的一切。青石砖墙,老旧的长街,静寂的房屋,月光在树间的投影……马车拐过一个又一个胡同,她吸着夜间的凉气,想着往前种种,唇角一笑:沐原,倘若这世间的风景都有你来陪我看,那这阴谋算计盛世杀伐刀光剑影又算得了什么呢……

回到王府已是寅时三刻,天际微微有些鱼肚白,泛着一丝红霞如缎带一般。苏年锦以绢帕掩唇打了哈欠,行了一路她终是累了,不觉想起儿时,好似每天都会跑上十几里路的,那样轻盈的步子,大概此生再也不会有了。

“主子你终于回来了,四爷刚走不久,等了你一夜。”允儿在府门口等她,见她下车忙走上前去。

“府里怎么样?”苏年锦看了看她,边进王府边问。

“昨儿被五爷搜了个遍。”允儿有些嫌恶样子。

苏年锦倒是没有过多惊讶,这样一出棋如果只是单单把慕宛之困在太子府也就太不好玩了。

“其他人没事吧?”

“昨日王妃闹了一场,其他都没事。”

“她出来了?”苏年锦步子缓了缓,仍向前去,“出来也好,对付冷若冰山一样的五爷,还得是王妃。”

允儿抬头看了看前面的背影,心里一顿,暗暗想着她到底是个通透的人,看什么都跟明镜儿一样。

一路穿花拂柳行至月拱门时,苏年锦却倏地一顿,返身细细听着自远方传来的琴音。门壁上头垂着一丛丛的绿萝,鲜厚的枝叶与晨曦的湿露一同打在她翠绿的烟笼杏花同色衣袂上,她就站在扶疏的花丛里,借着一丝明色静静地听。

清冽哀婉,仿若一把利刃,一下子就插在心口上。

铮铮琴音,不疾不缓,只这样淡淡地弹奏在清晨花间,漫过长长的石巷与宫殿,阆苑与曲桥,划入荷池,滴进水央。芙蓉花与杜鹃摇摇曳曳,那琴音清清渺渺,隔着茫阔的天地,一下子就与她心弦上的那个曲子不复重叠,于是世间再没了功名熏利,再没了钩心斗角,只一脉清澈韶华,开在她那支清白玉的梨花簪上。

“这是哪里来的琴音?”她搭手伏在月拱门壁上,略略回身问。

“大概是府中的琴师,听这声音,倒像是从东院儿那里传来的。”允儿也侧身听了听,“主子可要过去?”

“不必了。”她嗅着空气中海棠花的香气,折身复又向前,“你且去告诉木子彬一声,王爷暂时无碍,只等进宫后就回来。再者,今日府中严禁任何人进出,非办不可的事情由管家派专门的人去办。还有,除笔札房、更房与司房外,庄园、随侍、茶房、书房和祀堂处的人都全部严查身份,一个不漏。”

“是。”

“以往王爷有病都是秦姐姐照顾,你现在也去知会她一声,让她吩咐厨房煮些治咳疾的药,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做的。”

“知道了。”允儿低头应下。

苏年锦着实累了,也顾不得她,只奔着向西厢而去。

背影清寂,琴音更盛。

兴庆宫前圈着一泓湖,有杨柳倒影,鱼儿嬉戏,林中之风扑面,泉下之水叮咚,乃入夏最好的乘凉之地。

此时慕宛之与慕辰景皆跪在长三十三尺的锦毯上,毯的另一头,是宝座上信手拈茶老气横秋的庆元帝。

“太子你无碍吧?”庆元帝沉沉问了一声,似乎也有些累了。

“回父皇,儿臣无碍。”慕辰景看了看自己左胳膊上的伤,顿了顿,“只是这次刺客事件迅速传遍京城,刺客又是三弟门下侍卫,儿臣怕……”

“三子府里,怎么出了这样的混帐东西。”庆元帝将目光移到慕宛之身上,声音依旧沉洌,“若让外人看去,还以为你们兄弟自相残杀,让朕颜面何存。”

“儿臣回去定好好追查这件事。”慕宛之紧锁了眉头,只一副担心忧虑模样,“随侍将太子刺伤,是儿臣的罪责。”

“东南战事最近有些吃紧,前朝余党又没有剿除,眼下又出这档子事,你们也都归归心。”庆元帝哀叹一声,绣着黼黻的锦袍抖着自檐下荡来的风,“太子既然无碍,就赶紧调动兵马增援一下东南,朕需要你的具体计划。”

“是。”慕辰景低了头,唇角一抹笑意。

“还有……”庆元帝顿了顿,看向慕宛之,“太子负责西北,三子就多注意一下前朝余党的事吧。燕朝建立十年,几乎每年都要闹乱子,那些余党不灭,朕便一日不心安。”

“要不要查抄韩春临的家,我们已经忍太久了!”慕辰景有些恨恨忽而插嘴,“这几年也没什么动静,白白让他当着二品京官。既然我们早知道他是叛党首领之一,为什么不早抄了他!”

“朕也有此意。”庆元帝叹了口气,“这几年也毫无用处,大抵是发现我们也在利用他了。”

“儿臣以为不急。”慕宛之浅浅发话,声音不轻不重,倒更似商量,“既然现在余党那么猖狂,不如就用他一探,顺着他再去抓别人。”

“可是观察他都好几年了,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叛党愈发猖狂,反让他占了便宜。”慕辰景半眯了眸,“不如敲山震虎,给叛党一记教训!”

“三子可有什么主意?”庆元帝略有沉思,转头看向慕宛之。

“咳咳……咳咳咳……”慕宛之忽然握了拳,不停地喘气。

“可是受寒了?”庆元帝向前探了探身子,“咳疾不重吧?”

“谢父皇关心,已经快好了。”

“嗯,多注意些身子。”

“封韩春临一品官吧。”慕宛之皱了皱眉,只是转瞬又变成淡淡的神色,“一个月内,儿臣定给父皇一个交代。”

“嗯,好。”庆元帝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顿了半晌,“昨晚委屈你了,待会让御医给你拿些宫中的好药,回去也好生歇着。”

“是。”慕宛之低眸,余光瞥见慕辰景一张阴沉的脸。

庆元帝沉沉吸了口气,宫外盛开了成片的一串红,魑魅妖娆,犹如朱血。

同类推荐
  • 电竞之原来是你

    电竞之原来是你

    “世界冠军!今天,我们把这个荣耀,颁给light战队!” 战队面临解散,她身为队长,会怎么做? 逃避? 不,这条路上,她可能想过失败,但从未放弃。 light教给她的,有感动,有成熟。light,一直在。 佛系作者,随缘更新。去留随意,来着则是客。
  • 欢喜城

    欢喜城

    《欢喜城》以第三人称讲述叶贞青,一个徘徊在伤害与救赎之间的八零后女孩的故事,“城”是舞台,人是粉墨登场的角色。矛盾重重的家庭、与骆俊、路鸣之间的情感纠缠以及在城市遭遇的人和事,这些构成了“欢喜城”的悲欢离合,是继《薄暮》《锦葵》之后,作者第一次以全新姿态挑战新故事、新题材,试图将叙事野心深入人和城的内核,演绎新城市的故事。
  • 隔壁邻居你超甜

    隔壁邻居你超甜

    1V1双洁,你们要的夏友灵和叶修洁来了,从学霸追来的小可爱们,紧紧抱住不要松手,一句话简介:从头甜到结局。男主版简介:叶修洁深爱着夏友灵,夏友灵……好像知道,但一直不敢承认。没办法,谁叫她天生又怂又霸道,更可怕的是,怂占了九分,霸道只占了一分。要不是叶妈妈鼎力相助,她这些年早就被叶修洁五马分尸了。但这却一点都不妨碍他喜欢她,他爱她,爱的很小心翼翼。“叶先生,你是怎么做到看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别人谈恋爱还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叶修洁眯眼,眼睛里藏着笑。“她注定是我的老婆,我孩子的妈,她……逃不掉的。”女主版简介夏友灵和叶修洁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占据了所有的天时地利人和。但很蹊跷,他们两个竟然没有在一起?这可让围观群众操碎了心。群众A:叶修洁那么优秀,长得又帅,身边又没有那些莺莺燕燕的白莲花,身为他的小青梅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动心吗?夏友灵:我这颗凡人的心不敢动。群众B:为什么啊?夏友灵:你也看到了,他太优秀了,我……配不上他。这最后一句,听起来倒像是真心话。群众A忍不住了……“你个傻子,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也喜欢你吗?”这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修炼爱情的故事,一个字总结:甜!甜!甜!
  •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雨天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雨天

    “每一个雨天,都有你陪伴的辰光”——丸语儿《呆萌妹妹》–夜幕降临,外面夜雨寄北,……
  • 雨季不言伤

    雨季不言伤

    沈可可遇见顾以诺的那个夏天,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拥有一座城堡。城堡里有张士杰,斑马,吴虹萱和奶奶。可那个夏天,她的城堡倒塌了。梦想城堡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一一告别。原本灿烂甜蜜的花季,被抹上了眼泪的酸涩。幸运的是,还有顾以诺的陪伴。原以为阳光总在风雨后,没想到,另一番暴风雨却意外到来。关于顾以诺的秘密慢慢揭开面纱……站在十字路口的沈可可,面对属于自己的雨季,该如何转身离开,不诉离殇?
热门推荐
  • 从黎明到黄昏

    从黎明到黄昏

    安生以其细腻的笔触刻画了一段又一段的感情故事,或有关爱情,或关乎友谊。这部安生的小说集《从黎明到黄昏》囊括了安生七部中短篇小说,故事跌宕,情感深刻,不论是浅夏还是莫言都在安生爱情的小巷子里兜兜转转,最终却又是跟爱情擦肩。这是命运的玩笑,还是美好的爱情就是那样,可望而不可及……
  • 凰医帝临七神

    凰医帝临七神

    (原名《焚尽七神:狂傲女帝》)前世,她贵为巅峰女帝,一夕之间局势逆转,沦为废材之质。魂灵双修,医毒无双,血脉觉醒,一御万兽。天现异象,凰命之女,自此归来,天下乱之。这一次,所有欺她辱她之人必杀之!他自上界而来,怀有目的,却因她动摇内心深处坚定的道义。“你曾说,你向仰我,你想像我一样,步入光明,是我对不起你,又让你重新回到黑暗。”“你都不在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像向仰你?!”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带走了所有的光明与信仰。
  • 霸宠嫡妃:战神请入座

    霸宠嫡妃:战神请入座

    洛芸烟,流火国相府嫡出大小姐。因为是嫡女,爹爹宠爱、哥哥护短,庶出妹妹妒忌的发疯。一次刺杀让她昏睡半年,再次睁开眼,眼中尽是冷酷无情。她发誓,谁敢惹她,谁敢陷害她,那么就请去地狱报到!被老头儿嫌弃赶下山跟流火国战神有过一面之缘,那家伙对她一见钟情?再一次见面她看清了,原来是他!躲、逃、避!可不管躲去哪里他都能把她抓回来,一道圣旨更是把他们绑在一起,历经坎坷终于在一起,登基时她为皇后,万里江山为聘,许诺生生世世只爱她一人,生生世世永在一起!--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七里樱

    七里樱

    年少时,我们,似乎成为了世界的主角,遗憾过,苦恼过,伤心心过,但庆幸的是在那个即将逝去的青春里,你世界的男主随着四季辗转在你身旁,陪你笑,陪你哭……终有一天,你发现他只是喜欢你身边的那个人而已…“你知道的,我喜欢她哎。”“没事…”至少我的青春,你来过就好。
  • 戏精大佬药别停

    戏精大佬药别停

    有的人看上去可能是个风度翩翩的诗人,而背地里却是个傻子!他说,我会保护你,因为我生来就是为了保护你!我差点就信了!执着于得失往往会让人很痛苦,可有的人天生便只有那一次得失的机会,失去了,便是永远的痛苦……
  • 我家娘子有异能

    我家娘子有异能

    末世异能女明眉穿越到一个古代傻妞身上,不仅继承了傻妞的离奇身世还继承了她的丈夫,局面有些混乱,明眉准备装傻到底。可是这个相公真的很可人疼啊,从没有嫌弃她傻不说,还各种对她好,为了拒绝各种烂桃花还惹下滔天大祸。明媚很痛快的将他划到自己的地盘,开启了她在古代的护夫模式。某人为报答她的大恩坚决要求以身相许看着俊美无双的某人,明媚很为难,是直接开吃呢,还是扮猪吃老虎,慢慢来呢。
  • 张恨水作品典藏·小说十种:巴山夜雨

    张恨水作品典藏·小说十种:巴山夜雨

    本书为张恨水作品典藏的一本,是张恨水后期的重要作品,写于抗战胜利之后,以主人公李南泉入川的经历为主线,展现了一幅川东风俗图。区别于畅销名作《金粉世家》和《啼笑因缘》,是张恨水在内容和形式上的一次新的探索和尝试。
  • 失婚

    失婚

    我对夏天有特殊的情感。我在夏天过了生日。我在夏天诞下了女儿。我在夏天,失去了婚姻……
  • 我走进神话世界

    我走进神话世界

    末法时代,大道不现,仙不为仙,神不称神,当宇宙复活,大道重现,这世间一切都已改变。双日同天血月横空。当曾经消失的神话再度出现在人间,三界六道,轮回众生,天庭悬于苍穹,地府置身九幽,当没有尽头的黄泉横贯大地,当彼岸花开满山巅。当满天仙佛光芒照亮漆黑得夜空。当妖魔的咆哮回荡不绝。他抬头看着苍天这一世,必踏长生路。
  • 全知武神

    全知武神

    神武大陆,武修如麻,强者如林,打个喷嚏都能喷到了不得的大人物;走两步都能踩到天赋异禀的天才。这个以武为尊的异世界不太好混。邹兑神奇穿越重生到这个世界,还随身带了一款能搜索异界百科的引擎,貌似有了“无所不知”的资本。于是他觉得应该做两件事:第一,给贼老天大大地点个赞;第二,亲身实践一下“哥是个传说”的路好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