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有没有男朋友,这真的是一个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我想有过吧,他曾经是这么说的,我是他的女朋友。
我不愿意提他,提起他我总是会哭,没完没了地哭。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已经习惯不去想他,还在试着习惯在一个人的时候不要想念他。依旧记得,最后一次见他,在冬日的街口,他温柔地说:“晚些打给你。”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在风中转身而去,衣角飞扬,我皮肤上留下的嘴唇温柔的余温,那一刻是如此的苦涩。
我知道我们时日无多,可是我从来没有问过,无多到底是多久。后来我知道了,是两年十一个月二十八天。
官山第二天并没有打我的电话,第三天也没有。在我差不多快忘记他的一个下午,天空中飘着细细的雪花,我坐在一个花园咖啡屋里喝茶。店里没人,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眉眼秀丽的店主用早晨从密云运来的水煮桐木关正山小种,老银壶在电磁炉上发出咝咝的细语,翻着泡的茶汤被倒进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黏稠的奶中,店主一边搅着茶,一边说:“不好意思,店里不让用明火,不然奶茶口感会更好些。”
我摆摆手,回到座位上看着窗外花园里一片萧条,唯有几株郁金香的茎叶在勉强撑起一点绿色。室内的暖房里,矜高的蝴蝶兰幽幽地吐着芬芳。
我看着眼前骨瓷的茶杯和两层的点心架,觉得快睡着了。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官山冷冷的声音一下打破了这微醺的午后。
他对我说:“我恐怕得请你来一趟。”
他这样的直接倒是很有趣味,我托着下巴,说:“你终究还是没办法不想我啊。”
官山微微的一顿,说:“我在中国大饭店,你现在可以过来吗?”
我轻轻地笑了笑,说:“第一次约会都不预约,英国人是这么教你的?”
官山似乎有些烦躁,说:“你现在在哪儿?我可以叫人接你。”
我心中有些不悦,冷笑了一声,说:“我今天没有空。”
官山说:“你最好有空,不然就不是西装革履的绅士坐在大酒店的咖啡厅里问你话了。”
我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虽然不愿意,可还是答应他赶过去。
官山面目阴沉地坐在中国大饭店的咖啡厅里,面前摆着一杯美式咖啡。我有种预感,这不是什么充满甜言蜜语的第一次。
官山看到我进来,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坐。”我坐了下来,并不看他,招呼来服务生,说:“麻烦帮我点双份浓缩。”然后把整个人窝在沙发里,歪着头有些挑衅地看着他。官山面无表情,开门见山:“你去芬兰做什么?”
我微微一愣,抵触地说:“先生,请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官山皱了一下眉头,从脚边拿起公文包,抽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指着其中的一个背影说:“这个是不是你?”
我眼睛斜斜地瞟了一眼那张照片,倒吸了一口凉气,坐直了身体,直勾勾地看着官山。
那是汤普森葬礼的照片,我的鞋底在一片黑色中突兀的红着,黑色金丝绒的礼服剪裁得是如此合身,以至于虽然我挺直了背,水蛇一样的腰线还是一览无余。
官山见我不说话,说:“你还是回答我吧,免得事情越来越糟糕。”
我顿了顿说:“我去参加我教父的葬礼。”
官山瞪大了眼睛说:“教父?汤普森是你教父,你们认识多久?”
我说没多久,三年多一点。官山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只好把我和汤普森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官山似乎有点不买账,说:“就因为你们喝过几次咖啡,他就留给你将近五百万人民币的遗产?”
我纠正他,那是税前,而且我并不觉得五百万有多么了不起。
官山又问:“你大学毕业了吗?为什么不上课?”
我摇摇脑袋,说:“有什么问题吗?”
官山又说:“既然五百万不算什么,想必你是很有钱了。”
我抿着嘴,不说话。过了几秒,抬起眼睛,说:“至少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官山冷笑一声,说:“和汤普森扯到一起绝对不是会把自己照顾得好的女生会做的事。”
我有些气愤,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官山笑笑说:“我只是想说我不会把这么多钱给一个自己偶然遇见陪自己喝了几杯咖啡的女人。”
我嘴角向上扬了扬,轻蔑地看着官山,说:“你觉得我是他情妇?我和他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
官山听到这话,几乎要跳起来,我看着他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手抓着把手,才稳稳地坐在那里。
我得意地看着他,他吸了一口气,问我:“你们一般都聊些什么?”
我说:“无非是他复杂的家庭,或者他看看我的设计图样,抱怨抱怨交通,评论各国领导,没什么特别的。”
官山似乎不信,说:“汤普森有兴趣把时间花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我不相信。”
我摆出一副你爱信不信的表情。官山似乎有些无奈,口气缓和了一点,问:“他有跟你提过他的生意吗?”
我摇摇头,说:“我只知道他大概是有什么贵族血统,你知道的,凡是在中国遇见过漂亮姑娘的欧洲人都有贵族血统。”
官山皱了皱眉头,说:“你真的没有骗我?我相信你才约你出来。”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你的追求方法很特别。”
官山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话,不要对别人讲今天的事可以吗?”
我探过身子,看着他的眼睛,带着笑意说:“我们下次见面时还会有别人?刺激哦。”
官山不搭腔,往桌上扔了三百块钱,说:“我先走了,抱歉不能送你。”
我看他走远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叫服务员买单。
晚上回到家,放好洗澡水,我开始回想官山说的话,发现其实我对汤普森的确一点也不了解,我了解他的每一个家人,却一点也不了解他,这真是奇怪。
我有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水汽中似乎看到了汤普森冲我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
那一夜我睡得很沉。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从床上下来,站在镜子前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发现自己依旧一脸菜色。又想起昨天和官山毫无意义的会面,觉得挫败无比,一个男人,没有对我表示赞美,还让我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
音响里流出德彪西的阿拉伯风格曲时,我觉得那个自己又回来了,走进衣帽间,挑了一套黑色的蕾丝内衣。随手拿起一件浅灰蓝色的高领羊绒衫和一条灰色做旧牛仔裤套在身上。
拉开门口的衣柜,挑了一件淡蓝色的羊绒大衣,蹬上一双灰色蜥蜴皮的切尔西靴,正式出门。
进了电梯,看到电梯里的镜子,我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化妆,又懒得折回去,从包里翻出一支珊瑚红的雾面口红,对着电梯涂了两下,又用手点了点,把它晕染得更加自然。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我还算是幸运,刚刚大学毕业,就有了自己的店,作为一个无脑又热爱烧钱的女孩,我自然开的是配着刚出炉蛋糕的咖啡店,只不过我的店里还卖花、家用香氛、蜡烛、骨瓷和各种黑色长筒袜。
我的店叫上东区,服务员穿着仿《蒂凡尼的早餐》里赫本的小黑裙,把头发盘得高高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不过,是淡水珠。
坦白讲,我的东西并不便宜,开业时间不长,不过生意一向不错。来的女生很多,喝过咖啡往往还会带走几朵花,而买过我长筒袜的女生,总是不断地买下去。
我开店的钱,当然不是老汤普森给的,是我的情人,或者,前情人,因为他也毫无预料地失踪了。
我在男人方面的运气一向出乎意料的好,我并不介意承认这一点,女人打心眼里都是希望有机会靠男人吃饭的,不过很多因为想吃燕窝,对方请了燕麦而赌气走上了女强人的道路。
咖啡店开在使馆区,老外顾客并不少,偶尔我也会穿一身丝绒旗袍,绾着头发,化着细长的眼线眯着眼从厚重的帘子后面走出来,好像二十一世纪的苏丝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