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有的故事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有的故事存在于他们欲望犹生的嘴皮子上。所以当那些追求者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的时候,我的回答甚至让我自己忍俊不禁:“喜欢坚强的男人。”爱情链其实犹如食物链,狼伤羊,羊也会伤草,而狼也会被豹伤。
我是一个思想开放行为传统的人,我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周遭的人都说这个社会上有三种男人你沾不得:文艺青年,演艺圈的人,已婚男人。因为他们是一群喜欢给自己套上枷锁的自由人,他们天生就是矛盾体。就好像一旦套上文艺青年的枷锁,那么向往无限制的自由与享受,接近女人离开女人就无可厚非,精神分裂也无所谓。他们常说,女人通常是艺术的牺牲品。这句话我不赞同,女人应该是艺术的奠基石,男人才是艺术的牺牲品。在这个以男性为主导的大环境里,男人从女人那里获取灵感和激情,呕心沥血创造出伟大的作品,牺牲的并非女性,而是自身的能量和心血。
闲暇之余,我在写文章,也在看文章,窝在我那狭小的空间里。那些书本里每一次记录着的邂逅都会有一个切合实际或者不切合实际的结点。结点都是一样,让我觉得那些故事是虚假的,或者构成那些故事的人是虚假的。我希望第一眼就能看到结果,开头最好这样记录:是的,我和他上床了;是的,我死了。
南京是一个让人容易遗忘苦恼和忧伤的地方,正是由于遗忘得太快,忧伤其实潜伏在你的细胞和血液里,缓缓地蔓延。不过我的人生真的没有大喜和大悲,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这样,因为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我常常想为什么伟大的文学作品大多出自动荡或战争年代,正如某部禁片里的台词:战争年代我们流尽鲜血,和平年代我们寸步难行。因为在和平年代,人的意识会更加敏感,目光会更加集中。痛苦被无端放大,例如失恋、失业、失学,就有人会去选择自杀,更或者很多赖活着的人会无病呻吟。倘若把这些放在战争年代,即便父母双亡,爱人分离,他们大约也会坚强地活着。所以我明白了人不是死于艰难,而是死于安逸。动荡的年代思想反而进步,安定的年代思想却在退步。安逸无疑让人性中脆弱的一面任意滋长。战胜懦弱我们需要信仰。而今社会,我们却逐渐地丧失着信仰,我们的灵魂逐渐地变得无所寄托。
因为父母离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有异性恐惧症,这也导致了我天生的晚熟,直到大学毕业我都没有谈过一次恋爱。22年的单身延续到大学毕业的那年夏天终于宣告结束。
那年南京的夏天十分炎热,不愧为火炉城市,我和朋友邀约去展厅看设计展,这里展出的是一位青年设计师的作品。看着无规则的设计画面,我若有所思,突然觉得背后有人拍我的肩膀。
“你好,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来自这个设计展的承办单位,想问一下您对这里的设计有何评价?”
我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帅气高大的男人,身高据目测有一米八五左右,留着我最喜欢的寸头,轮廓鲜明,高挺的鼻梁和微微翘起的下巴,穿着Tommy的衬衣和Levi's的牛仔裤,勾勒出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外形,勾勒出的也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痴迷。直到他用手指触碰到我的皮肤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真实存在的。
他叫莫毅,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着迷了,这种感觉我相信一生只有一次。接着我们开始约会了,那一刻的感觉就好像两个人站在火山边却义无反顾地往岩浆里跳,他们需要炽烈,需要融化。饭后我们漫步在公园,坐在一张长椅上,莫毅把嘴贴近我的脸颊,听着他轻微的喘息声,这些都让我无法抗拒。
“原来那些设计都是出自你之手,简直太美妙了。”他只是冒充调查公司的人来和映入他眼帘的美丽女子搭讪,这是他的设计展。
莫毅笑笑,开始讲述自己的艺术生涯,从伦敦展到东京展,从抽象艺术到贝多芬的平均律。他用手在空中比画着,既而他讲到了自己前一个失败的爱情,“假如你的男朋友为了出名放弃和你长达四年的感情,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他的头既而垂了下来,像一个单纯的孩子,眼睛清澈而迷离。
“在一个漆黑的长夜里,她跟着所谓能让她出名的男人上了一辆X6,蓦然回首,她留给我的就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和一串放荡的笑声,这就是所谓的名模,这就是他妈的看似坚韧无比却异常脆弱的爱情。”通过莫毅的言语,我能感受到他躁动的情绪。
他的故事似乎没有结束,就像这漆黑长夜一般。
“我说了这么多,能说说你吗?”他抬起头看着我。
“关于什么?”
“你的爱情。”
我羞涩地摇摇头,而此刻我也正在感受着初恋到来的激烈和美好。
“让我成为你的第一个。”莫毅边说边用深情的目光抚摩着我的脸颊,这种抚摩让我的脸开始灼热。
我闭上眼睛,他的嘴唇在我的嘴唇上画着弧线。我似乎觉得这是我人生真正的宿命,我觉得自己其实早已被他俘虏。
第二天,我们从一睁眼便开始给对方发短信,而这电波的传递已经超越了正常的负荷,我一整天无心工作。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莫毅。晚上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奔向对方。莫毅带我来到他的工作室。这是一间简陋的工作室,简陋得让这些设计凸显出更加神圣的气质。莫毅在我面前大谈自己的理想和憧憬,而此时我的脑袋却是一阵嗡鸣,什么也听不到。事后,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有人说有时男人只是为了跟女人上床,而女人却希望跟男人一辈子。可是总有那么一个时刻,在女人的大脑里也只想着男人想跟她上床,其他的什么也没想,只是她们自己从来不曾发现。是人就有人性,人性也确实产生于性。
“在你的面前我总是有股莫名的紧张。”莫毅把手伸向我的后背,用手指在我的脊梁上摩挲。
“和你在一起,我才真真切切觉得自己是个女人。”我这样回复,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回复。
性是一种毒品,因为在那之前和在那之后的女人和男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会飘飘欲仙,飘到你忘乎所以,忘记现实。《闻香识女人》里一段关于女人的描写非常之美:女人两腿之间是通往天堂的护照。男人何尝不是呢?男人的两腿之间是通往魔界的列车。
第一次尝试这种“毒品”,我内心斗争激烈,大脑里出现两个自己在打架。A对我说:“不要轻易答应,轻易尝试,你是个传统的女孩。”B说:“长这么大都没有体会过做女人的滋味,倘若明天你死于非命,是不是愧于人生呢?”终于A屈服于B。
莫毅是老天赐给我的礼物。高大英俊,才气逼人,男人除此以外还需要什么呢?我当时认为我的人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从他用手抚摩我全身的那一刻开始,在他那间陋室里,我觉得我很幸福。我已经在幻想我们的将来了——结婚,生子。
一个星期以后,他来找我。我们来到第一次约会的玄武湖,排排杨柳与棵棵梧桐亲吻着,这是能让人点燃情绪的地点,因为有水,有树。阳光仿佛拿着羽毛,搔得人懒洋洋,昏昏欲睡。柳树始终洋溢着它那亦正亦邪的笑容。
“你是个喜欢幻想的单纯女孩”,他用手抚摩着我的头发,继续讲述着他那些离经叛道的经历,各地的设计展,以及邂逅女作家和文艺圈名人。他越讲得带劲,我越难以听进去,因为我觉得他在踩着我的身体往上爬,而他在我眼里变得高高在上,让我觉得高不可攀。
猛然,他凝视着我,用那种猎人般的眼神。
我的欲望犹生,一种略带羞涩的欲望。如果一对男女邂逅,男的是哑巴,女的是聋子,他们能够相爱吗?我认为答案是可以,因为眼神可以欺骗一切,也可以俘获一切。
这一次比上次远远要漫长得多,我把身体蜷曲得仿佛自己待在母亲的子宫里。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男女盘在一起更像是母亲子宫里的龙凤胎。也许人只有在这两种状态里是完全赤裸和自由的。
我22岁的生日如约而至,带着上帝赐予我的礼物。我希望和他度过我的生日。那一天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等待着我已经记不清楚,等到下午五点依然没有他的任何短信和电话,窗外突然打起雷,天空骤然倾盆大雨。母亲全身淋得透湿进门,手上提着一个生日蛋糕。我看着母亲哭了。
是的,他在我生日的那天消失了,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找不到他。我的眼睛分泌出体内最咸最苦的液体,那一天,不对,是那一个月,我不知道人在失恋的时候为什么会难受,我的体会是那时你觉得他的离开,就好像一整个世界的离开。其实几个月以后你再看这个事件,他还存在于这个地球上,你也存在于这个地球上,其实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你相信吗?一旦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发生关系,他们就永远分不开了。我说的不是身体上或者生活上的分开,我指的是灵魂上的。正因为如此,人际关系链其实产生于性。
当时的我却不理解这些,所以我用了一整年去逃离整个事件。我每天浑身无力,一停下来就想流泪,很多年没有那样的感觉,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与我无关,不想化妆,每天邋遢,不想吃饭,渐渐消瘦。
我该怎么办?最美好的东西是记忆,最残酷的东西仍然是记忆。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两座城市就好了,一座叫做记忆城市,一座叫做失忆城市。人们往返于这两座城市之间。没有人哭,没有人笑。而我当时就想住在失忆城市里。即使是他走过来,微笑地看着我,我也只会眼神黯然地对他说:“请问我们认识吗?”可是,这样一座城市在哪里呢?
我不甘心,每天坐在电脑前在自己的博客里敲打着汉字。我在博客里这样写着:
我抚摩着我的腹部,总觉得里面有个小丑。小心翼翼地抚摩,白天抚摩,晚上抚摩。
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小丑。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一直想作呕,是因为你一直在我的大脑中扭捏,在我的腹中作态。
你是我的宠物,你是我的小丑。
地下的音乐离我越来越近,听你讲述着平均率,哼着并不优美的调调。
回想着你讲述的关于你的哗众取宠,你的理想与现实。
其实你天生就是一个小丑,一个有才华和野心的小丑。
我中邪似的在键盘上敲打着他的名字,在百度栏里鬼使神差地敲打着他的名字,点击搜索,出来的关于他的信息还真不少,东京设计展,北京设计展,伦敦设计展……
“当我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衣角的时候,我知道我抓住了幸福,而他的名字叫莫毅。”当这段文字映入我的眼帘时,我顺势点击进去,这是个个人博客,黑色的底色,贴着一个女孩的照片,照片被PS处理得模糊却突兀,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我直接点击进了她的文章,阅读着她的文字,1.85米,设计师,高大帅气,我知道这一定是同一个人。女孩在文字里写他们如何认识,如何上床。她说自己叫马格丽特,第一次以后她流了很多血,而他被这鲜红的东西吓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年她只有15岁。她说这是她的幸福,写到最后她开始破口大骂,她说,你以为你上了20多个女人很了不起吗?
看完了她的博客,我的大脑神经似乎在一时间发生错乱,这是一件令人发指的事情。女孩今年17岁,正准备考戏剧学院,她爱听地下音乐,她叫维安娜。这个夜晚我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当我进入这个世界时发现,我的整个心已被四分五裂了。每个女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和心境,当我们觉得我们可以承受得起的时候,我们是那么地向往并以为自己会很轻松,其实我们什么也承受不了。生活本身就是毒品。我不会使用维安娜那样隐晦的语言,我有自己的语言,虽然我们品尝过同一种“毒品”。
而莫毅,他像一个未成形就降临世间的孩子,聪明得不健全,才华得很浮躁。他是一个巨大的吸血鬼,他缺少太多的爱,所有的人给他所有的爱都是不够的。我突然觉得自己飘忽起来,飘忽在上与下之间,飘忽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看着他浮华而空洞的表演,看着他一个人时而雅、时而俗的表演。其实上帝也恶俗。
我把维安娜的博客地址添加到好友中,时常关注。她在文章里写道,她的一个最好的异性朋友要出国读书,不知道何年何月回来。临行前,维安娜送给他一叠自己的照片,对他说,想我的时候就看看照片。而杜拉斯在《物质生活》里说,照片是用来遗忘的,照片可以起到减少精神痛苦的作用。我很能理解这个观点,当人没有了,照片是一种寄托。当照片没有了,影像会在人的大脑里变得格外清晰,逐渐转化成一种潜意识里的折磨。终于,我忍不住给她留言,约她出来见面。
维安娜身材娇小,一头乌黑长发,干瘦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因为戴上黑色美瞳显得突兀而清澈,却没有任何神采。她化着很浓的妆,似乎想掩盖什么,穿着黑色的庞克式服装,一种非主流的气息直逼着我。她看见我便开怀大笑,大口地吐着烟圈,大嗓门地说些天外来客式的语言。她拉着我去小歌房K歌,因为那里有她另一个姐妹,这个姐妹和她年纪相仿,身材也相似,同样的娇小瘦弱,却已经有了早熟的姿态。她俩抓着麦克风,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大声地呻吟,那是我前所未见的K歌。
维安娜对我嚷嚷着:“她叫李孜孜,我把她介绍给了莫毅。”接着李孜孜露出勾人的眼神,摆出一副风骚的姿态,用走调的声音唱着:“他的床上功夫不错。”我看着这两个小丫头,感觉自己走到了另一个时空,她们离我的生活相去甚远。我的视线和意识开始模糊。我似乎看到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居住着一群非主流人群,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脸上的妆浓重而又怪异。他们常年不见太阳,不是他们见不到,而是他们不愿意去见。终于有一天,他们所有的人都从阴暗的角落走出来,阳光刺射到他们身上。他们每个人都发出厌恶的叫声。他们承受不了阳光,阳光像一把利器一样灼伤着他们。
走的时候,维安娜凑到我的耳边说:“你知道吗?他上了20多个女人,可能有艾滋病,不过我们也玩弄了20多个男人,也许我们也有。”说完,她们俩拉着手蹦蹦跳跳渐行渐远,直到被黑夜吞没。而此刻我的头脑嗡鸣,这两个小恶魔让我几乎疯掉。“艾滋病”这几个字出现在玩笑里的几率远远大于现实,而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它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回家后的几个星期里,我每天在网络上搜索有关艾滋病的症状和后果,以及网络上人群的痛苦遭遇。我的脖子上长了两个大包,是淋巴发炎,干咳,盗汗,这些症状我似乎也有。我几乎要绝望了,那一个月里我几乎是行尸走肉,每天放学躲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莫名地掉眼泪。
我几乎看到嘲笑我的人潮:“谁叫你下贱,还没了解清楚就跟人家上床?”是的,我也许只能活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