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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从冯家集到阿克敦

典式奎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永远也咂摸不透两样东西:酒和女人。同样的水,同样的粮,同样的曲,每锅烧出来的酒相似却不同。在喉咙口滑过的感觉,由胃里返顶回的余味,刺激食管的力道,都有细微的差别。女人也如此,俗话说百女百样,千女千样。他还用酒泡过女人,不过,那是被迫的。

道光十七年八月的一天,日头惨白与天一色,热烘烘地让人烦躁不安。没有风没有云自然也没有雨。一个炸雷般的消息在冯家集迅速扩散。

“典家生了怪胎!”

“——典家烧锅老典家——老典家的大儿子——典家老大的媳妇生了怪胎!”

“怪胎有多怪?”

“那怪红瞎瞎秃豁豁带着血沫子,盘成人型,窝在泥盆子里。”

“旱魃现世了!”

“我的老天爷,遭天的大旱终究有了出处,咱们这儿出旱魃了。”

“旱魃?旱魃就是不播云不布雨的土龙。”

“找龙母去!谁生了旱魃,谁就是龙母。她怀了数月的旱魃,我们也旱了一春一夏!唉,地裂口子河见底,苗晒死在田地里,连着三个月不下一滴雨,敢情旱魃早就进住了冯家集,它窝在典家媳妇的肚子里,这条懒龙,这条土龙,拔了它,找龙母去。”

典家烧锅处在老河口土崖坡下,一溜石基土墙青砖垒角的正房,两侧分别是甑锅和窖棚,院子里有一眼轱辘井和十几个敞口的立缸和大肚子酒坛。最抢眼的是黑糊糊的烟囱,正冒着直直的白烟,远远能闻到酒的香气和糟的味道。烧锅的矮墙和木栅栏门外,旋风般地刮来一群人,他们围着烧锅院,向里面喊着:

“你们家出旱魃了,大旱的根子呀。快埋了旱魃,交出龙母。”

“交出旱魃,交出龙母!”

“对!埋了旱魃,连根拔掉!”

“我们要水泡龙母,水淹龙母,水浇龙母!”

此时典家的老大典式奎正冲着泥盆里的“旱魃”发怔。今天是为二里集大财东出酒的日子,一大早他把甑锅点着,叮嘱了伙计几句,就兴冲冲地奔回内屋,到了门口,他唤媳妇周云美拿酒量,随着女人的应答,他看见媳妇递酒量时,脚下一绊,人就像陀螺一样转了圈子,晃一晃歪向一旁。他伸手去扶却没能抓定,眼见着媳妇滑脱倒在地上。女人捂着大肚子痛苦地哭叫,等他和闻声跑来的家人把她弄起来,她早产了。

典式奎知道这一带的俗规,大旱必有来头,作怪的旱魃要交出去。这个没完全成人形的死婴,自己埋了,还是由着别人埋,没多大区别。可要是把产后虚弱的媳妇用水泡了,浸了,浇了,他怎么舍得?

典周两家原本就是偏亲,典家住上集,周家住下集。两家平素来往也不少,彼此间都觉得对方是正经过日子人家。那年又先后添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子。就在女孩满月的当天,两家定了娃娃亲,找了中人互换了帖子,帖子上正式写了男孩的名字典式奎,直隶沧州冯家集人,道光元年六月初五寅时生,女孩的帖子上名字叫周云美,直隶沧州冯家集人,道光元年十月初六子时生。

周家女婴的一缕头发被剪下来,典家男孩的也剪了一撮。两缕头发打了结,夹在帖子中间,他们的命运瞬间通了气糅合在一起了。两家吃了定婚宴,又给了中人不菲的定婚价钱,两个孩子在自家各自抚养,只等云美到了十岁好过门。

小云美正式过门也是十月初六,那天小云美整整十岁,应了“满十满子”那句话。过门时,小云美穿着月蓝色的花布衫,绛红色的灯笼裤,由她的二姨和叔伯婶牵引着来到典家,她还特地被大人梳了油头发,弯弯的刘海齐齐地搭在眉毛上边,那双眼睛里丝毫没有胆怯,一直没忘在人群里寻找蹦进蹦出的小式奎。

其实,小云美过门之前就经常跑到典家来,和典家早熟络了。那时典家的烧锅一年要烧十通酒,日子过得正起劲,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大人们每每和两个孩子开玩笑,有的对小式奎说:

“奎娃,你要照顾好你媳妇呀,别弄摔了,那可是你自己的媳妇。”

小式奎就紧紧护住小云美,拉着她的小手挺着小胸脯很丈夫地说:

“是啦,自己的媳妇自己管。”

又有人对小云美说:“你去找你男人去,别让拍花的拐跑了,那你该多可怜。”

小云美立马返身去追自己的男人,追上了就不撒手。在小云美眼里,她早已认定典家的烧锅院是自己最后的家,她跟她的爷大和娘大总是口口声声地说:“俺去婆家了,在婆家还吃大枣了呢!”说得自然又清脆。

两个孩子就这么一起长大,彼此早有了归属感,尤其是和别的孩子一起玩时,小式奎是断然不能让小云美吃一点亏的。见两个孩子这般好,两家就迫不及待地办完了过门,等着云美十六岁给他们圆房。

本应从容的圆房倒是草率凌乱缺了章法。正常情况,圆房应该有个像样的拜堂仪式,但那年典式奎的父亲病急,典家要用婚事冲冲喜,企望当家人平平安安地逃过这一劫,却是最现实的。

当天晚上,一对再熟悉不过的新人住到了一起。这几年,两人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倒是故意疏远起对方来。年龄越大,关注对方的方式就越特别。天天见面,却不用正眼相看,在目光的游盼中,彼此更能感觉对方的存在。尽管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曾萌动过不安分的心,但真要睡到一个被筒里还真需要一番过程。

云美比式奎要成熟一些,一点点引着式奎脱去底衣,泥鳅一样的式奎想快速地钻进被窝,却找不准入口,慌乱间把那条赤腿伸进了褥子底下,云美只好掀开被筒,把他裹住,式奎这时才攥住了她的一只手,像是船夫抓住了缆绳。云美侧着身子,用另一只手悄悄地解了裤绳,又上移再解衣襻,慢慢地除了上衣褪了下衣,忽地钻进被筒,两个人就在烛光的颤动下赤裸裸地抱在一起。

式奎紧迫间本能地寻找,云美迷茫着他的误打误撞,疲惫的式奎在云美的怀抱里终于安生下来,慢慢地进入了梦乡,那梦里尽是些暖风吹过流云,小溪漫过河石。云美拥着自己的小丈夫却是睡不着,她用手摩挲着男人的后背,烛光摇曳着像是在晃动着他们,慢慢地,慢慢地,式奎又抬起了青春的头,这次他沉静多了,没有了不安和迟疑,像一只脱了缰绳的马儿一样,奔腾起来,他忘了去疼爱他新婚的娇娘,也忘了圆房冲喜的使命,自顾自地放纵着自己……

新喜没能冲走病魔,老烧锅在临死前手捧着家谱,对两个儿子嘱咐着看好祖业,然后撒手而去。经历了新婚和丧父的典式奎,无论生理还是心理一下子成熟了。他刚当一年家,就遇到这样的大旱,河岸边的沙土地眼瞧着种子都收不回来,能送粮酿酒的财主也少之又少,一家子生计难以为继,好不容易揽了一家出酒的活,媳妇周云美又早产生了“旱魃”,这让典式奎像拧干的麻布,从短暂的发怔、紧张继而终究冷静下来,他必须想出办法来应对。

人越聚越多,喊声越来越急。拔去旱魃吧!浸了龙母!不去旱根,再旱下去,颗粒不收,让我们怎么过活!你们典家也要为大家伙着想……有说理的,有恳求的,有呐喊的,也有声讨的。

除了还躺在屋内的典周氏周云美,典家其他人都拢在了典式奎周围,焦急的眼神聚在当家人的脸上,典式奎表面上是四肢僵硬立在中间,头脑里却是风雨雷电,只见他抿了一下嘴唇,分开众人,端起那个装着旱魃的泥盆向院门口走去,他看见了那一双双发红的眼睛,炽热干涸如这旱天。典式奎放下泥盆,不急不徐把大门打开,人们寂静着,默默地看着典式奎的一举一动。门开处,典式奎双手抱拳对大家说:

“诸位乡邻,三亲六故:我们家不幸出了旱魃,对不住大家,旱魃既出,只能拔去;淹了龙母,才能解了大旱。我典式奎和我们典家一定照规矩办!先请你们把这盆子里的旱魃埋在河岸边,它既是土龙懒龙,就让它安息在干河边。”

“对着咧!”人群里有人啧啧称赞,典式奎循声看去,原来是上集的冯老伯,穿着脏兮兮对扣儿坎肩,青布裤子挽得老高,额头上三条刀刻似的皱纹,嗓门又粗又高,在众人中显得非常突出。典式奎接着说:

“麻烦大家在埋葬旱魃时,举行个仪式,让它长卧土中,别再给冯家集添乱。”

典式奎说完这些,回头对着他的弟弟典式轮说:

“小轮子,你把新出的酒拎来一桶,再带个酒舀子,都交给冯老伯。”

他对喊声最大的汉子冯老伯鞠了一躬:

“冯老伯,麻烦你老给主持一下,让大家都喝点酒,酒能去邪阻邪,别让大伙遭了灾。”

“大侄子,没的说,这个我们马上办。”冯老伯应声道,他接过小轮子递过去的酒舀子。

典式奎又对大家说道:

“葬完旱魃,大家伙回到这里来,我在院中放一个水缸,我来主持水淹龙母的仪式。”

人们听了典式奎的话,都露出满意的表情,可有的也在心里嘀咕,这个典老大也够狠的,他要亲自动手呀!可转念一想,不这样办,大旱又什么时候到头呢?

众人到老河口埋葬旱魃去了,典式奎等人们走远,回头吩咐伙计继续出酒,他拉过来比他小一头的弟弟小轮子,告诉他如此这般。一直在房檐角下注视这一切的典母,从哥俩咬耳朵频频点头的动作,也觉察出她的儿子或许有好的办法,缓解可怜儿媳的痛苦。

人们葬完旱魃,拎着空空的酒桶回来了,他们看见典家院子轱辘井旁放了一口大缸,典家老二典式轮正从轱辘井里往上提水,这眼井可是附近为数不多能舀上水的井了。小轮子左右摇晃提着柳罐,走到大缸旁,用力翻转柳罐,把水倒了进去。尽管大家都喝了酒,但依然清楚地听到水翻花的声音,能看见溅出来的水星儿。小轮子就这样又舀上几罐水,把缸装满。一想到要把刚刚生产的女人浸在这井水里,一些人都感到身上发紧。

院子内格外地安静,人们站在水缸对面,目光集中到典式奎身上,这个马上要用井水浸泡自己的产后女人的汉子。典式奎向内屋走去,把门打开,身子没入屋影里,一会儿,他抱着媳妇出现了,周云美被裹在一块蓝布内,伸出的一只手揽住丈夫的脖子,典式奎“腾腾”地走到水缸前站定,然后举目向人群看过来,只这一眼,众乡亲已跪倒一片,但那一双双眼睛没有离开典式奎夫妇。

典式奎双手一纵,把周云美托起,略一倾斜把媳妇顺进缸里,随着人缓缓入缸,那件蓝布围住缸口,只露出女人的脑袋,缸内的水沿着缸沿溢出一片。没有人们预想的惊叫,也没有想象到的昏厥,周云美立在缸内,闭着双眼,神情反倒分外的恬淡。

典式奎接过弟弟递过来的水舀,揭开蓝布的一角,从缸内舀出满满一舀子水,举到周云美的头顶开始往下浇,一边浇着,一遍喊着:“浇龙母喽,浇龙母喽,浇龙母喽!”

“快磕头啊!”看呆了的人们在冯伯的提醒下,慌忙叩头。典式奎又浇了几舀子后,把水舀扔在地上,整个浇龙母的仪式结束。怀着希冀的人们纷纷散去,在他们心里,觉得这个仪式大概与龙神有关,所以少了悲壮,多了神秘。

泡龙母的缸里事先装了大半缸刚刚酿出来的热酒,兑了井水以后,刚好让人感到舒适,周云美体会到的全是温馨醇和的爱怜,酒香在鼻间飘飘而过,她确实沉醉其中了。外人都喝了酒,怎么能闻出那是满缸的温酒呢!

好多次,周云美在丈夫的臂弯里还回味:那温酒实在太舒服了。

这是典式奎第一次用酒泡女人。以后,他又用酒泡了另外两个女人。

转年,遭了大水灾。老河口涨水了,仿佛去年丢失的水找回来了,两年的水渗在一块还不泛滥?泛滥的不仅是水,还有瘟疫。瘟疫和水灾相伴而来。没有人议论大水和那次泡龙母会有什么关系。双灾之下,顾不了思考这类问题。一样的病症,一样的死法。瘟疫和洪水一起浸着河滩,瘟疫和乌云掺杂着翻滚在头顶。典式奎的母亲在这场瘟疫中没能闯过去。因瘟疫死去的人通通要葬在村东的那口大枯井里,再撒上一层草木灰,那黑洞洞的大井口敞着令人恐惧的大嘴,像是随时等待吞噬后来的人……

没有逃走的死去了,活着的必须离开。

典家面对着艰难选择:典式奎和他弟弟典式轮都舍不得典家烧锅,这好几代人传下来的基业。可不走无异于等死。

最后,兄弟两人决定留下一个,走一个。留下来的冒死守业,走的那个为典家留根。

典式奎问妻子:“你想走,还是想留?”

周云美说:“你在哪,我在哪。”

典式奎说:“那咱就留下来吧,小轮子还没娶亲呢。”

抉择的时刻,典式奎叫过来弟弟,他说:“谁走谁留,咱看天意。一会儿,你嫂子随便舀一瓢米,是单数我就走,是双数,你就走。”没等弟弟回答,典式奎已招手叫媳妇过来,要她拿瓢舀米。周云美从缸盖上抓过倒扣的瓢,打开盖子探身下去,她端着半瓢米走到哥俩面前,往台板上轻轻一泼,手握着米瓢等在一旁。哥俩待滑动的米粒静止,开始数米粒,一粒,二粒,三粒……“四十六粒,双数!”典式奎叫道,他向妻子看了一眼,周云美上前把米粒拢成堆,用瓢收走,送回原处,她顺手把那半个葫芦瓢向缸沿磕了磕,瓢缝中的一粒米也进了缸里。典式奎夫妇早就做了准备,要是单数,就把瓢缝中的那粒磕在台板上,凑成双数。

典式轮背着家谱含泪投亲去了,典式奎夫妇开始生命的坚守。烧锅院子早已空空荡荡,他们俩把坚守的范围缩小到酒锅周围。把能攒起来的酒糟都收集起来,围成一道锈红色的矮墙,又把酒底子全都浇在防线上。两人蹲在酒锅边,竖着耳朵听着,希望能听到有人发出的动静,可村子里连哭死人的声音都没有。十几天过去后,他们的耳朵里有了声音,是那种踏踏的声响,像是死神沿着矮墙在游动。又过了几天,走得更快更响了。式奎终于沉不住气,忽地直起身子说:

“要死就死吧,我要出去走走!”

云美慌忙伸手去拉他,还没等把他拉住,云美冲着前面惊叫起来。典式奎也看到了,一片黑亮亮的水头奔涌过来。

这是一次严重的河道决口。好像上天对顽固的瘟疫也没了办法,只好用一个更大的灾难去制止另一个。那水沉雷一般滚动着,咆哮着,铺天盖地般奔涌,要把瘟疫荡涤掉,连同盛载瘟疫的一切。典式奎和周云美看到水头已跃过院墙,随后那墙体像麻花般地被卷起,瞬间就铺了下来。

他们亏了有那个酒锅天盖才得以逃生。烧锅由两个锅组成,下面的甑是地锅,上面的是灰锡做的大罩,就是天锅。情急之中,式奎和云美把天锅翻转过来,两人团着身子挤了进去,接着就天旋地转了,就随波逐流了。烧锅院子在他们嘶叫声中塌进水中,那截黑烟囱随后也跟着漂过来。典式奎的一条腿插进天锅的排口里,排口一圈硬硬的卷边锡片深深地卡进他的肉里。他忍着刀割般的疼痛,还希望自己的血肉能把排口塞紧,不让水从下面返上来。两个可怜的人在旋转中拼命抓紧对方,瑟瑟发抖,典式奎从媳妇的肩头向远处看,水天连成一片,那水是从天上倾泻下来的。除了水,什么都没了!烧锅院子,几代人攒下来的,没了!烧锅,安身立命承载着希冀的祖业,到了他典式奎这代没了!只剩下滔滔洪水中的半截子锅和锅内的两条命!典式奎落了泪,他茫然地喊着:“没了,没了,全没了!”在声音的间隙,他听到怀中的媳妇也在喊,“老天爷,老天爷呀开眼吧!”尖利而又凄惨。他们被大水冲到一片地湾里。

他们在湾内齐各庄的一家石匠铺里做学徒和当佣人,维持着生命。也许困境更能考验人的生命力,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了,按照典家家谱,“式”字后面是“得”字,他们给孩子起名叫典得石,小名石头,纪念这学石匠的经历。

连续的灾难推动了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大灾大难迫使一些人离开亲人,离开故土,离开人口集中区,去到遥远的关东垦荒。在下定决心去北方逃荒之前,式奎和云美带着小石头找到了弟弟投亲的大伯家。弟弟典式轮从一口老旧的黑柜里摸出一只木头匣子,又从里面取出层层包裹的一卷发黄的纸,那是典家的家谱,式轮抚摸着纸面,对式奎说:

“哥,你们拜一拜我们典家先人吧。咱们典家是小姓,好几百年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只有几位建立了大家业。到爹这辈,刚有点起色,指望着能把典家烧锅延续下去,没想到这几年灾连着灾,你们连故土都要离开。”

式轮说话的语气,不像是他这个年龄的,更让典式奎感到压力。式轮最后说:“但愿典家老祖宗保佑着哥嫂在异乡创建家业,把典家烧锅立起来。”

不光是典式奎从小就从父母那里得到灌输,就连周云美这个做媳妇的也知道典家人要红火典家烧锅的雄心。这种念头,过早地种入了他们的心田,一遇到合适的环境就会萌发,甚或疯长。

身材像磨盘一样的典式奎直通通地跪在家谱面前,他那善解人意的结发妻子周云美也和他并排跪下身子,他们对着那发黄的家谱磕了三个响头。式奎心里默念着:

列祖列宗,我典式奎一定拼尽全力,挣一个典家烧锅给先人们看!

他们又和那个骨瘦如柴的弟弟告别。典式奎粗壮得像是能装下弟弟似的,拥着怀里的弟弟感受着他的瘦弱,想起死去的爹娘,再想到此去茫茫,不知还能否相见。典式奎这条硬汉留下了热泪。

式奎一家三口终于踏上了漫漫的迁移之路。他们看见,弯弯曲曲的逃荒路上,就有一些和木棍为伍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民走过,他们有的用木棍斜挑着包袱卷,有的拄着木棍吃力前行,有的攥着木棍的一头牵着另一头的孩子,还有的干脆用木棍迎击着伺机扑上来的红眼野狗。

那时人口迁移并没有谁知道具体迁到哪里,大家只知道朝北走,朝廷以及怕哄抢的大户,还有慈善人家在沿途设了粥棚,粥棚从直隶山东等地一直设到山海关为止。

人们就从一处粥棚打听下一个粥棚的所在。在途中,有打了几个月短工后,又继续上路的,也有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定居下来的。

式奎和云美仗着身体好,年纪轻,又没有太多的行囊,很快就走到了迁移大军的前头。他们听说早在康熙年间,山东等地就有大批移民去关东,那些跑马占荒的故事激励着人们,关外有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可以开垦,只要到了那里,就可以过上温饱的日子。两个年轻人充满了憧憬,就有了强烈的信念,向北,向北……

风餐露宿,风雨兼程,自不必说。他们来到山海关前,就不能继续向北走了,那时云美又已怀孕七个月,他们在关前的崔庄先安顿下来。

崔庄的崔老爷子一家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为王爷贩马,挣了一大笔家业,这时正在老家崔庄大兴土木,造一个大园子,以彰显身份,光耀祖先。

式奎就在这里谋了个石匠的差使,挥动着他那结实的臂膀,在叮叮当当的声响里,期待着他那第二个孩子降生。

在崔庄的三四年间,云美的第二次和第三次孕育生下的儿子都没有成活,他们对小石头典得石更加珍爱。

崔庄的活终于结束了。这天,崔老爷子请来了唱莲花落的艺人,庄门前两个大石狮子也刚好雕毕就位,就在一尊石狮子旁放了一张长条几案,四个唱莲花落的艺人依次坐好。

先是四个人站起身一齐唱了一曲“崔庄福门永驻关前,人财两旺子子孙孙”,唱完后,四人落座。这时崔家的账房先生拿着账本,另两个家仆拎着钱袋子也坐在几案旁边。

账房先生对唱莲花落的艺人点了点头,意思是可以开始了。一个艺人就站起身,唱了一曲“鲁班手艺精,崔庄灵秀生”,唱了十来句,开始给木匠们发工钱,二十几个木匠拿了钱,背上行囊和大家打了招呼就离开了。下一拨又一个艺人站起,唱的是“崔家基业安如磐石,福宅家运旺似红日”,唱到十多句后,石匠工头儿就招呼石匠们过去取工钱。

式奎一家三口在另一曲唱给瓦匠的曲调中又走上了继续向北的路,云美领着孩子,挎着包裹,式奎背后扣着那顶救过他们命的天锅盖,天锅被打着米字型的绳子勒住,天锅里装着家什和石匠工具。这顶用锡做的天锅,他们舍不得丢弃,也不会拿去换钱,他们还做着有朝一日重立烧锅的梦呢!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回头向刚刚显出雏形的崔庄望去,式奎感慨地说:

“什么时候我们也有这么大的庄园呢?”

云美看着结结实实的丈夫戏谑道:“你还是想想我们下顿饭在哪吃吧。”

式奎却是满怀信心,用他那厚实的大巴掌拍着云美圆润的肩头说:

“咱家的典家烧锅还在北边呢。到那时,我站在大院的东墙根儿,你站在西墙根儿,一大群孩子从我这儿跑到你那儿,中间得吃顿晌午饭。”

云美被式奎的话感染,乜了丈夫一眼顺着话说:

“到那时,我站在大院的南墙根儿,你站在北墙根儿,一大群孩子从我这儿跑到你那儿,中间得打个盹。”

两个人互相指着对方哈哈大笑。这时,云美又见到式奎半眯着眼睛的表情,经过长期的观察和体验,云美知道,式奎的眼睛只要半眯起来,那是他在尽力地掩藏心中的得意。

到底是在关前待的时间久了,他们就找准了机会,顺利地过了山海关,此时迁移的人早就分散得找不到了,更不会有粥棚可以去追逐,好在典式奎有的是力气,又有一门石匠手艺,还在崔庄积攒了一点盘缠,数月后,就到了大虎山脚下。

一天,他们打听到前面有家林间客栈可供打尖休顿,便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天暗下来,那个客栈并没有出现。是走错路了?还是另找个地方过夜?荒草凄凄,四顾茫茫。典式奎突然觉察到身后有两点豆绿色的光,再一定神,有一团深黄色的棕毛在草丛中一旋就不见了。会是什么动物呢?他向周边看看,想找到可以依挡的东西,十步之外,有棵树,树边还有两三块石头。逃荒路上,看到听到人被野兽吃掉的事太多了,尤其是遇到恶狼,多只狼群体攻击,单个狼专门偷着向人的后脖颈下口,刚才那动物会不会是狼呢?典式奎把儿子拉到树下,发现这棵树太小,根本禁不住儿子的重量。只好又把孩子拉到身前,他对妻子说:“先别动,后面有狼!”

妻儿本能地靠近他,典式奎迅速解下身后的天锅,从里面倒出家什工具,他抓起一把锤子,周云美拿起一把凿子,小石头也猫腰想找一件家什,被典式奎摁住,他说:“石头,你趴下别动。”然后把天锅扣在儿子身上,天锅顶有个排口,典式奎又搬起一块石头压在排口上。小石头是安全了,夫妻俩拿着家伙,背对背转着圈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先看到的是深黄色的狼,此时,它已不注意隐藏,从草丛中探出脑袋,张着大嘴,伸着血红的舌头,看着他们,那眼神阴冷,让人直冒冷汗。接着,又看到另两只狼,一大一小,东西各一只。三只狼已将他们围住,只等待最后攻击的时刻。没想到,逃过了这么多磨难,最后的结果是丧生狼口,他们顾不了自己,最后时刻,只能向儿子叮嘱着:

“小石头,一共有三只狼啊,爹娘打不过它们,一会儿被狼吃了,你千万别出来!听到什么也别出来!”

“石头啊,听娘话,狼吃饱了,会走远的,你听到人来了,再出来!”

“石头,你要是能活着,回到沧州老家,到段家集找你叔叔,你叔叔叫典式轮。”

“石头,咱们家好几代都酿酒,你有出息了,也立个典家烧锅吧。”

小石头的哭声刚开始还尽力地压抑着,后来就放开了,他喊着“爹!娘!”里面就传来“铛、铛、铛”的击打天锅的声音。这声音,激发了典式奎的思维,只见他把天锅上的石头搬掉,然后,抓过拴着天锅的一段绳子,把天锅拴在树丫上,小石头从里面钻了出来,他摸起一根钎子,挡在了娘的前面。周云美不知道丈夫这样做是为什么,但一瞬间内心涌起热浪,孩子他爹,每到关键时刻,总有惊人的做法,今天,在生死时刻,他又会干些什么呢。典式奎抡起了锤子,向那悬着的天锅挥去,“铛,铛,铛……”锡做的天锅发出震耳的声响,刺向天际。

“有狼啊,救命啊!”

三人一齐呼喊。

突然的声响,让三只狼不知所措,纷纷向后退去,退出一段距离,又回头观察着拼命呼喊的一家人,趁着这个工夫,云美摸出火镰,点燃了一件衣服,小石头按照娘的吩咐,打开了包裹,把一条被子拉开了,火苗一起,烟也升腾了,只是可够持续燃烧的东西太少了,周边没有干柴。典式奎继续挥动着锤子,希望在火熄灭前出现奇迹。

“老天呢!来人呢!”

就在周云美去解身上的衣服,维持最后那一点火种之时,他们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和“嗵嗵”的鼓声。一干人冲着这里跑过来,把狼冲走了。这些人是林中客栈的店主和过路客,打鼓的是一位跳大神的跛脚汉子。

典家三口借宿在客栈内,这种用圆木支起的客栈非常简陋,所住所用均是圆的木头、方的木楞和扁的木片,一个人在木楼梯上走动,整个客栈都感到震颤。

来往的客人多是浪迹天涯的主,也有像典家这样奔北边去开荒的。典式奎舍不得花住店钱,就答应为店家做两个石槽子,给牲口拌料和饮水用。所有的盘缠都用在了重新购置衣服和铺盖上了。

典家住的是最破的偏下屋,隔着薄薄的木板皮子,就知道隔壁住着一个走江湖的半仙,领着一双十来岁的小姑娘,那半仙跛着一条腿,穿着松松垮垮的一身黑衣,头发长长地披散在脑后,看不出多大年龄,两个小姑娘打扮得像年画中的仙姑,大大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典式奎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地凿着石头,周云美看着小石头有一搭无一搭地和两个小姑娘闲聊,从两个女孩嘴里知道,这是一家三口,父亲黄大仙,专门给人家跳大神,两个女孩一个叫黄仙萍,一个叫黄仙荣,跟着大仙做迎手,就是大仙跳神时的帮手。

两个小女孩虽然仙气十足,但毕竟是孩子,一两天就和典家熟了起来,还能帮助云美照看儿子,领着小石头到附近的山坡上采野菜,运气好,还会摘回一些黑油油的野天天。趁这工夫,云美会煮上一锅掺了野菜的面汤,吃的时候,舀上三碗,送到隔壁去。黄大仙也不说谢谢,只是用那平静的目光看着,不说一句话。那目光因了他的身份也显得神秘。

又住了两三天的光景,式奎和云美有幸看到了黄大仙跳大神的情形。原来,林中客栈店主的老岳母病了,从不远的村子来到客栈寻云游郎中,顺便请大仙给跳跳大神,祛祛邪。

青黑色的夜幕被远远近近的山顶挑起,月亮掀开幕布的一角好奇地窥视着小客栈前的神秘,林子的暗影也都无声地洒落。

黄大仙披散的头发上又多了一个铮亮的黄色铜圈,他盘腿坐在客栈院中间的宽凳上,紧闭双眼,两个小仙姑一左一右直直地立在他身后,也是一动不动。黄大仙端坐一会,就有了变化,先是那条放下的好腿抖动起来,带动了腰部,腰部的扭动又带动了头颈,头颈的剧烈摇动,让那披散的头发跟着旋转。长长的头发上下翻飞,左右飘舞,大仙单腿站立起来,接过两个迎手送来的木棰和抓鼓。

只见黄大仙手举那根光亮亮的木锤,击打着那越往中心颜色越浅的单面抓鼓,咿咿呀呀地边舞边唱,虽然跛了一条腿,但身手却非常灵活,两个小仙姑总是在黄大仙唱之前问一句,大仙你说啥?然后也随着大仙转动身姿,满场走动,很有些不同凡人的样子。

到了关键环节,黄大仙突然口吐火舌,两个小仙姑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也用脚踢出四柱烟火,顿时把人们骇得眼睛睁得大大的。在这仙境中,店主早忘了这三位只是住最便宜下屋的人,而是怀着莫大的崇敬,请黄大仙写了符,烧成灰,就着酒,给老丈母娘喝下。

月亮圆圆的脸庞,又移到了偏下屋的窗前,照着借住在木板屋里的人家。云美见儿子小石头睡了,转过身子把冲着月亮出神的式奎搂到胸前。

云美尽管还比式奎小四个月,但在式奎眼里可是个主心骨,在漂泊的岁月里,只要靠在这胸前,躺在这怀里,式奎才像找到了依靠,心里才踏实。现在,他用打了趼的大手,体会着柔软和滑腻,嗅着云美鼻息里散发着的女人的气息,他又沉醉了。

云美腾出一只手,在式奎后背轻轻地拍着,问:

“他爹,你说黄大仙吐出的是真火吗?两个孩子踢出的也是真火吗?”

两人圆房之前,互相是叫小名的,圆房后就没了称呼,但只要对话,谁都知道这是叫对方,有了得石后,两人就他爹、他娘地彼此称呼。

“他娘,我看是真火,你没看见小的姑娘动作慢了,她的裤角就焦煳了?”

云美放低声音说:“你小声点,这边说话那边会听见呢。”

“瞎!真能听见啊?那你昨天叫声是不是太大了?”

“我叫了?”云美不好意思地反驳。

“你不承认?”式奎还很认真,“我昨天听你哼哼叽叽的声太大了,就捂了你的嘴。”

“就你瞎说”,云美不让式奎说下去,埋怨道,“谁哼哼叽叽的了,不害臊!”

式奎偏不服气:“你不害臊,今天再弄,看你害臊不害臊!”说着,式奎就翻身把云美全覆盖起来。

云美躲在式奎所营造的笼盖里,摊开了身体。两人就像酿酒的天锅地锅,转动着咬合在一起,一会云美又发出声响,式奎慌忙用嘴去堵,云美不再出声,但那激情却像酒气一样升腾了……

此时,黄大仙在隔壁正往踢火的机关里塞着磷药丸,两个宝贝仙姑都已睡着了。

合该出事,这时小姑娘仙荣睡毛愣蹬了腿。今天动作慢了些,险些烧了裤角,暴露了仙火。黄大仙打了孩子两下,黄大仙就有些后悔了,想起孩子死去的娘,心里一酸,慌忙起身给小仙荣盖破被,却把那踢火的机关撞翻了,很快引燃了铺上的茅草,火就蹿了起来。黄大仙早已失去了仙人的风度,和凡人一样大声惊呼:“着火了!救火呀!”又去拉扯铺上的孩子。

式奎和云美在惊叫中醒来,式奎顾不得穿上衣服,几脚就踹开两个屋子中间的薄木板。搞清了情况,他急中生智,转回身把自家铺上的新被子拽过来,压进屋角的水缸,被子在水中咕噜噜地浸透了,式奎又拖出了湿被子,来到黄大仙这边,甩动被子压到烧着的柴草上,火势得到控制,然后他和黄大仙一道把余火打灭。

好险呢,如果铺上的茅草连上灶旁的柴草,黄大仙将引发一场大火,惹下一场大祸。式奎慌忙回屋穿上衣服,那边黄大仙领着两个姑娘从薄木板的豁口过来了。黄大仙感激地对式奎说:

“要不是你救得快,我把两个姑娘卖了,恐怕人家也不会放过我!”

黄大仙又转过身对两个姑娘说:

“记住!咱爷仨的命都是他给的,他是咱家的恩人,还不快给恩人磕个头!”

两个姑娘俯身就要跪下,式奎和云美忙去阻止。式奎说:

“千万别这样,我可受用不起,救火是应该的,没说的,都是路上的人。”

有了这件事,两家熟了起来,黄大仙和式奎一边修理着隔板,一边唠着家常。一向矜持的黄大仙说出了仙人的出身。原来,黄大仙叫黄二月,十五六岁被抓去到火器营当了兵,在一场血战中重伤了一条腿,但之前却学会了配制火药的方法。这配火药的技术是不允许随便传出去的,朝廷担心被造反之人学了去,反过来攻击朝廷的军队,所以,对配制火器的人历来控制很严。

正是那场激战,黄二月腿部受伤,流了很多血,被认为已丧了命,脱离了火器营。黄二月被一个山里女人救了,他和那女人生了两个女儿,可那女人最终死于难产,黄二月在山里生活不下去,带着两个女儿下了山。好在黄二月学到了跳大神这门技艺,又加进他那喷火的技巧,黄大仙的名声还算叫得开。典式奎也大略地讲述了这几年的经历,最后,他面朝北方像是问黄大仙又像是问自己:

“在北边也不知能不能过活,能不能有个院子,能不能支起个烧锅?”

一天,黄大仙把典式奎找到跟前,说那日林中客栈店主的病人见好了,店主高兴,就要许给他一点东西,问他要点什么。黄大仙就要了那辆手推车,黄大仙指了指院子角落,那里果然有一辆破旧的手推车,车轱辘朝上躺在杂物堆里,看样子已废弃很长时间了。黄大仙说,我琢磨着,你们家往北赶路能用上它,你手又巧,就把这辆车拾掇拾掇,路上用吧。式奎非常感激,再三谢黄大仙,黄大仙摆摆手说,和救命相比,算啥!

凿完石槽子,式奎开始修理那辆手推车,需要更换和添加的东西还真不少。式奎拎了把斧子,到山上找些硬杂木。正走在一条小路上,突然被黄大仙的两个小姑娘拦住了。年龄小的是仙荣,她倒比姐姐仙萍还要胆大,她踏前一步扬脸对式奎说,石头爹爹,我俩有事跟你说。式奎见她们很正式的样子,觉很好笑,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儿子小石头跟她俩打架了,人家来告状的,就说有事说吧,我听着呢。

小仙荣挺胸又向前迈了一步:

“你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们。”

“你们?要我的生辰八字?”式奎一时没明白过来,“是你爹要的吗?”

那边的仙萍拉开仙荣解释道:“你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们要了你的生辰八字,到了你生日的那个时辰,我俩给你祈福纳祥。”

“噢。是这么回事。这是谁的主意啊?”式奎弓身感兴趣地问。

“是我和我姐的。”小仙荣抢着说。

式奎很受感动,两个孩子这般上心,不能冷落了她们。式奎就认真地把生辰八字告诉了她们。姐俩复述了一遍,记住了。

小仙荣又抬头对式奎说:“到了你生日那天,你要想着接受我们的祈福。”

式奎应承道:“好,到时我一定想着。”

小仙荣大概看出式奎有些敷衍,就追着说:“你别忘了,等我们俩能出码来神就更准了。”

“好,好,我知道了,你们现在就挺神了,我先走了。”式奎向她们摆摆手。

小仙荣又说:“还不能走,你能帮个忙吗?”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野杏树,树上有几枚山杏。到底是孩子,式奎忙奔过去,用斧子勾住树枝,来回摇动着,两姐妹也各拽着一枝树条晃,很快就有几枚山杏掉下来。

式奎重新拾起斧子要上山,却又被小仙荣叫住。这次攥着山杏的小仙荣很严肃地告诉他,你的生辰八字不要随便告诉别人,要是被人毒蛊了,那可要命了。式奎知道毒蛊是怎么回事,就是仇人在仇家生日那天,在出生那一时刻,用针刺着写着仇家姓名的小布人或小木人,刺的可都是要害部位。没想到,这么小的年纪还懂这个。他说:

“我不告诉别人,可我刚才告诉你们了。”

小仙荣忙说:“我们可不是别人,是不是?”她扭头问姐姐仙萍,仙萍使劲点着头。

下次见到黄大仙,式奎就把仙荣的话告诉了她爹,式奎说,这孩子小小的年纪,还知道毒蛊。黄大仙并不吃惊,说仙荣这小丫头是阴阳两界的人,怪异的事多着呢,时间长了你就见怪不怪了。什么是阴阳两界的人?仙荣怎么就阴阳两界了?式奎的疑问就聚在脸上。

黄大仙解释说:你们不是在山海关前的崔庄待过吗?崔老爷一家原本是在关外贩马的,最初也不住在关前,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那时,崔老爷最小的儿子才七岁就病死了,正张罗着给死去的儿子办冥婚。冥婚你知道吧?就是找个年龄相当的刚死去的女孩子完婚,葬在一起,在阴间过日子。当时,我的小女儿仙荣突然得了一场怪病,肚子扭着劲儿地疼,拉出来的都是绿屎,没人知道是啥病,更没有药可医,就等死了。崔老爷得知这个消息,就找到我说,这孩子阳寿到了,和他儿子冥婚吧。冥婚最好在临死前办完了,那时,小仙荣穿着新衣就差咽最后一口气儿了。

说来也是凑巧,给崔老爷家放马的一个家奴叫崔兴的说,他跟老爷去皇家鹿苑,在那里见过几头鹿得过拉绿屎的病,头鹿领着病鹿到一个水洼地,吃一种荠芨草,吃了这种草后,病鹿就好了。我一听连忙问怎样才能找到这种荠芨草,崔兴说这种草长在皇家鹿苑里,鹿苑又在柳条边内,像你这样的普通汉人怎能进去?我一听也无可奈何,是啊,这柳条边我还真过不去,私自越边那是犯法的。还是崔老爷理解咱,他说,既然这孩子是我家儿媳妇,还是救一救她。崔老爷和鹿苑的人很熟,在他的说和下,我和崔兴就找到那片水洼儿,带着一捆荠芨草回来,然后把草挤成汁水,滴进小仙荣嘴里,没想到,只几次就把这孩子救活了,这全仗着崔老爷和崔兴心眼儿好啊。

我跟崔老爷说,仙荣在阳间也不要婚嫁了,就当她多活了,等以后她死了,再送回来给小少爷陪葬吧。崔老爷说,这孩子阴阳界上走了一遭,也不要难为她,一切由着她去吧。也可能是这个原因,这孩子就鬼怪精灵的,无拘无束惯了,我也没把她当正常孩子管教。

式奎说:“荠芨草这般神奇,何不多弄一些,也可以治病啊。”

黄大仙会意地一笑:“你算说对了,我就用这种荠芨草造糙纸,糙纸再和黄柏树皮一起煮,将糙纸染成黄色,这种纸烧成灰也能给人解毒,正好做跳神的符。要是写上朱砂字,效果会更好。”

式奎恍然大悟,原来黄大仙跳神治病还真有些来头。他很感动,黄大仙能把这样的秘密告诉他,说明很相信他,但转念一想,黄大仙对自己说这些,恐怕还有些原由。

果然,黄大仙说:“可惜我的糙纸快用完了,我想求你帮我再弄些荠芨草。我自己弄过两回,都因人单力孤,没能采到多少。”黄大仙的眼里满是恳切。

式奎没犹豫就说:“我帮你。”

黄大仙说:“我得把危险说在头里,要是让守卫柳条边和鹿苑的人抓住,要吃苦头的,如果被抓了,你就说你是被迫来的,你欠我钱没还,用荠芨草来顶债,是我逼着你这样干的。这样你顶多挨顿打,而我可能就回不来了,我那俩闺女就由你收养吧,大闺女仙萍听话,小闺女仙荣你就担量些,如果她死了,最好把她送回崔家……”黄大仙有些说不下去了。式奎安慰他:“哪里就能出事,我们多加小心就是了。”

两人临走时,黄大仙真的以典式奎名义写了一张欠据,让式奎记了数目还画了押,然后小心地揣在怀里。黄大仙又给仙萍和仙荣姐俩个写了张条子,大意是如果他回不来了,她们就在典家过活,以后皆由典式奎安排这样的话。他把纸条当着式奎的面放进那把铜壶里,算是没了后顾之忧。俩人这次行动,没跟云美和两姐妹说,免得她们惦记。

典式奎谎称去邻村揽石匠活,黄大仙帮忙介绍,俩人就离开林中客栈,奔柳条边去了。柳条边就是朝廷组织人密集地种一趟柳树,当初是沿着界线插的柳条,现在柳树已长高,树和树紧挨着,像地面上长出了一道柳树墙,为了这墙更密实,还在树墙的中间加固了两道束腰带,也是用伸展出的柳树枝捆绑,这便是柳条边。柳条边一望看不到头,蜿蜒几千里,只在中间留几道门,专有士兵把守,出入凭勘牌。在柳条边外侧还掘了深沟,沟里灌满了水,把封地紧紧地围住。

黄大仙告诉典式奎:从顺治时就开始修建柳条边,现在的这一段是康熙爷时修的,边内是皇家和旗人的领地,流民是不允许私自进入的,不过,并不是所有的边都这样,近几年,边内没有皇庄的地方,很多都开禁了,流民可以为王爷官府种地,这就是大家伙说的公垦,公垦也能混口饭吃呀。不像我们那里,可以私垦。

“怎么私垦?”典式奎把腰中的绳子紧了紧,他问黄大仙。

大仙说:“私垦就是偷偷摸摸地开荒种地。”

“行吗?不被抓住?”

黄大仙说:“我说的地方叫阿克敦。深山密林里,被重重封禁着。也许是灯下黑吧,谁会想到那里会有私垦。”典式奎继续问:“私垦的地能归自己吗?”黄大仙说:“这倒难说,至少先不用交钱种,以后怎样,谁能预料,这几年朝廷放垦,过去的私垦地也不就是补交了地钱建了地册。”典式奎被黄大仙的话鼓舞。原来他也想过,寻个公垦给人家种地过活算了,现在看,还有更好的路可走。他嘴里重复着那个绕嘴的地名,“阿克敦,阿克敦”,觉得那是他的福地,在那里,他的典家烧锅可以立起来。想到这,他感到身子都变轻了,不自觉地走在了头里,黄大仙在后面紧撵,“你慢着走”。天擦黑时,他们在柳条边找到了一个空隙,小心地钻过去,往里摸爬几里地,遇到一溜木栅栏,木栅栏围着的一片山林就是鹿苑,那片长荠芨草的水洼就在里面。

俩人爬进鹿苑时,天已蒙蒙亮。他们紧挨着埋伏在一个山坡上,从草丛中探出头向外仔细地瞧,看到了泛着白亮的水洼。

这时,一群梅花鹿正走向洼边饮水。鹿是很警觉的动物,一旦发现异常就会四散逃窜,必定会引起看守的注意,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这样等下去,又不知什么时候鹿群才会走开,俩人都很焦急。这时,那头头鹿跃上他们所在的山包,大概是为鹿群瞭望,典式奎想,只要稳住了这头头鹿,鹿群就不会四散奔逃,于是他小心地站立起来,迎着头鹿慢慢地走了过去,一边的黄大仙根本没想到,典式奎会突然站起来,他惊呆了,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典式奎悠闲地向头鹿走去,嘴里还发出“嘘嘘”的声响,头鹿开始紧张地盯着他,后来看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好像没什么恶意,只退了两步,又继续观察他,典式奎继续迈着悠闲的步子,在那头鹿前几尺的地方走过去了,一切都那么平静,典式奎还在继续移动,其他鹿也见到走过来的典式奎,但没有头鹿的信号,它们也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比头鹿还要安稳。

典式奎目不斜视地走到水洼边,他不知要采哪种草,就随便找了几种,一束束地举起来向黄大仙晃动着,当他摆动到第三束时,黄大仙重重地点着头,那头鹿看见了,警惕的观察着,黄大仙不敢往前走,就在坡上观察着有没有官兵,还好,除了这群鹿,没看见别的。那边典式奎加快了采荠芨草的速度,不一会儿就捆了两大捆。

现在的情形很有趣:黄大仙和头鹿对视着,都在观察对方,而典式奎却深入鹿群里,只顾拔他的荠芨草。又有两大捆草捆好了,典式奎一手夹着一捆向黄大仙走来,快到土坡前把草放下,又回去取另两捆草。等黄大仙和式奎双双背着草捆往回爬时,那头鹿依然目送着他们远去,鹿群没有发生炸群现象,黄大仙和式奎得以顺利返回。远远地看见林中客栈的尖屋顶,黄大仙放下了悬着的心,他对式奎说,你和那头头鹿一定有缘,它看你的眼神和看我的都不一样。

两人背着荠芨草捆来到山前的石堆儿,在一处石窟边,黄大仙放下草捆又帮式奎解下来。他指着石窟说,一会儿,我们往这里引点溪水,再把草晾干砸碎了,扔进水里沤,水沤浑了,加些石灰石就可以造出草纸。典式奎问这次造的草纸能用多长时间,黄大仙说可以用一年,一年以后,还得再来,那时,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你这样的好心人。典式奎说,干脆,我们多引点溪水,这几晚,我们再弄些荠芨草,免得你大老远地往这儿跑。

黄大仙千恩万谢。典式奎也不再说什么,在石块上摊开草秆儿。

第三天,出了事,俩人从柳条缝里钻出来,就让人用刀逼住了,抬头一看,是守边门的两个兵士,黄大仙向他们解释着大个子是欠债逼着来的,人家可不听他啰里啰嗦的,只说拿钱放人,否则,交给当官的,事就大了。当兵的搜遍了他们全身,什么也没有,气得他们踹了黄大仙一脚。最后扣下式奎,放黄大仙一个人回去取钱赎人。过了半晌,黄大仙才拿着钱回来。

典式奎问大仙哪里弄的钱,黄大仙拍着大腿,满脸内疚地说:“我那里也没钱呢,是你媳妇,她把酒盖给卖了。”原来,住店的有位锔缸补碗的锡匠,早就看好了锡天锅,见云美急着要钱,捡了个大便宜。式奎回来时,锡匠早就背着天锅走远了。当着黄大仙的面,典式奎掩藏着痛惜的心情,故做轻松地说:

“到了阿克敦,挣一套天锅地锅,请你喝酒。”

黄大仙感动得抓住式奎的手,说不出一句话。

黄大仙父女还要在这里住一段,等着把草纸造好。典式奎一家推起独轮车,奔向阿克敦。黄大仙告诉式奎,沿着驿道走,一直走到额摩赫索罗驿站,再打听楚家丁站,楚家丁站是个小站铺,楚家丁站的楚北风是黄大仙的老朋友,他会指给去阿克敦的方向。阿克敦有一个开荒大户,姓殷。现在开荒地已有50多垧,有马匹等畜力20多头,还常年雇佣着十多个长工,农忙时用短工20来个,殷家聚居在一个大院子里,连同周围的散户,形成了现今的阿克敦。殷家雇长工一般不给工钱,管吃住,年终给一小片开荒地。当然地都是些薄地,是殷家不愿舍力气种的,但要是能在殷家当上两三年的长工,也可以为自己攒下一块开荒地,以后自己就有地可种了。

出了关,典式奎和周云美才知道,这里的荒地虽多,可不是随意开垦的,所谓跑马占荒的故事更不是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能做的。俩人一商量,殷家的这种方式正适合他们,只要熬上两三年,自己就有了耕种的土地,又解决了眼前的吃住问题。于是,典家就告别了黄大仙爷仨,往北继续行进,目标阿克敦。

再往前行,路就难走多了。有些地方根本没了路,村落越发稀少起来。天气又开始冷了,一场寒风把坚持在树枝上最后的几片黄叶无情地刮了下来,树干和树枝就光溜溜地无奈地站在旷野里。地上的草儿越发深黄,早没了精神,伏在地上打着卷儿。

式奎一家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冷,世上热最好感知,因为那是可以用距离来衡量的,离得越近就越热,人如果怕热,可以往热源相反的方向躲,但冷是没有距离的,摸哪哪凉,看什么都在打颤,找不到冷源在哪,到处都是,往前往后往左往右全是冷。冷得让人四顾茫然,让人浑身发紧。手推车的扶手凉得不敢用手摸,式奎用绳子在扶手上箍了个套,挂在脖子上,用手帮衬着往前赶,他不敢走得太急,最怕出汗,出汗可以一时不冷,但汗后一着凉,就凉得彻骨。稍能御寒的衣服都套在了儿子得石身上,云美也是冷得蹈着碎步把手缩到袖筒里往前紧走一段路,又在原地跺着脚等爷俩赶上来。冷让她感到自己可怜,可怜这天地间山是这么厚,地是这么厚,就是他们三个这么单薄啊。想到这,云美就感到鼻根处发酸,她真想痛快地哭上一场。

终于捱到了一个有人家的地方,跟这张姓人家请求能不能借住在马棚里,那马棚四面有墙看着就踏实,那家人同意了,还允许他们抱一些荞麦秸堆在棚角。式奎和云美将推车上的铺盖全拿出来,然后一家三口裹着被子钻进了荞麦秸堆里。开始三人都还打着颤,过了一会就暖和起来了。那暖是仁厚的,缓缓的,还带着荞麦叶味,一家人相依相靠,终于睡着了。睡得肚饿也不愿动,就是舍不得这么暖和的窝。云美拨了拨鬓边的荞麦草,她问式奎:“阿克敦有这么暖和吗?”式奎缩着脖子窝在草堆里,懒洋洋地答:“有。”

“阿克敦有南墙根儿吗?”

“有。”

“阿克敦有北墙根儿吗?”

“有,有南墙根儿就有北墙根儿。”

“那也有东墙根和西墙根儿吧?”

“当然。”

“你倒动一动啊,从墙根儿往这跑。”

“我跑了挺长时间了,跑不动了,歇一会儿,就是跑饿了。”

“爹,我也饿了!”小石头喊着。

天无绝人之路,式奎在下雪之前终于遇到了为一关姓大户造牌楼的活,换了三套更厚的棉衣。又在一个叫王家户的地方打了月余的短工,挣了路上的盘缠。这时云美又怀孕四个多月了,就这样,连赶路带打短工。在年根儿前,他们终于来到了阿克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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