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答贺兰嫣之。
徐达只用冷冽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便悻悻然一甩袖子,重新坐上了步辇离开。
他原本好好的计划,突然因为魏有功的死,而被打乱了。
贺兰嫣之则慢慢向屋里走去。
不过,很快有侍卫将她拦住:“定妃娘娘请留步。里头的情形太不堪,不宜让娘娘目睹。”
侍卫已经进去察看了,屋子弥漫着一种粪便般的臭气,而魏有功确实没气了。
他的嘴边,有带着血的黏液。
柳絮马上明白过来,上前搀扶住贺兰嫣之说:“定妃娘娘,回凌云殿去吧。”
贺兰嫣之定定地看着柳絮,仿佛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但是,当柳絮搀着她的胳膊转身时,她象个木偶人一般,由着柳絮指挥。
重新回到凌云殿,贺兰嫣之仍然一付痴痴呆呆的模样,失去了她原本的灵性。
把个柳絮吓得心惊胆颤。
她好怕定妃娘娘会步上双羽衣的后尘啊!
先是痴痴呆呆,然后疯疯癫癫,最后……她不敢想下去了。
柳絮呸呸了几声,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的,定妃娘娘才不会如此!”
定妃娘娘和双羽衣怎么会一样呢?
双羽衣是做多了亏心事,所以才怕鬼敲门。
而定妃娘娘,不过是被魏御医的死,刺激到了而已。
柳絮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把魏御医之死的真相,一五一十地禀报给贺兰嫣之听。
虽说魏有功确实是属于自尽,但如果没有她牵涉在里头,魏有功可能不会死得这么快吧?
对于魏有功的死,柳絮心中也是充满了内疚和不安的。
但随即她又宽解自己:魏有功这样死了也好,总比让定妃娘娘亲手杀了他好吧?
那样子的话,于魏有功和定妃娘娘两个人,都是一种折磨和痛苦。
所以柳絮决定:关于这件事,她谁也不告诉。
宁可埋在心里,让它烂了。
贺兰嫣之就那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连眼睛珠子似乎也被凝住了。
她没有吃喝,也没有歇息,一直坐到天黑,再由天黑坐到天亮。
柳絮心里焦急,却并不敢上前说什么。
她只是按着往日的规矩,送上贺兰嫣之爱吃的饭菜,端上贺兰嫣之爱喝的茶和水果、点心,到了歇息的时候,柔声说一句:“娘娘,好歇息了。”
贺兰嫣之没有回答。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象一个完全没有生命的人形。
又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贺兰嫣之艰涩地开口说:“饿了,白粥。”
柳絮欣喜若狂,一迭声地说:“回娘娘的话,奴婢这就端了来。”
小厨房里早就备下了各式各样贺兰嫣之喜欢的食物。
不多会子,柳絮拿了描漆托盘,送上了两碗白粥;她的身后,有宫女用托盘端着几碟子精致的小菜。
贺兰嫣之把两碗白粥喝了,小菜一筷子都没有动。
柳絮侍候着她洗漱巳毕,她直接进了卧房,上了床,阖上眼睛。
柳絮不敢打扰,放下帐子,带上门,坐在门口守候。
这一睡,贺兰嫣之直睡了两天。
等她起床的时候,似乎是恢复了正常。
最起码,不是那种痴痴呆呆,连眼睛珠子都不会转的模样了。
“定妃娘娘,”柳絮轻声说:“听说魏御医是死于自尽,吞服水银自尽而死。”
贺兰嫣之点点头:“原来是水银。”
“娘娘,你会不会觉得魏御医是被人害死的?”柳絮试探地问。
“不是被害死的。”贺兰嫣之简单地回答。
她知道:魏有功被陷害至此,对手根本没有害死他的必要。
而徐达,他当然也不会命人出手,因为他最希望的,是看到贺兰嫣之亲手杀了魏有功!
“真的是自尽吗?”柳絮故意这样问。
“应该是吧!”贺兰嫣之声音沉静地说。
她能想象出魏有功心中的绝望:被扣上和王上宠妃苟且的帽子,他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何况他已经被徐达打成了那付样子!
贺兰嫣之能清晰地回忆起徐达肋骨被踢断时的声音。
当时的徐达,犹如暴怒的狮子,随时会将魏有功撕碎。
现在,魏有功死了。
可是,贺兰嫣之猜得到:就算魏有功死了,徐达对自己的怀疑,还是无法消除。
从他命令自己手刃魏有功起,贺兰嫣之便明白了一件事:在徐达心里,他认定了自己和魏有功有私情。
就象一粒有毒的种子,种在了徐达的心里。
然后这粒毒种子以令人惊讶的速度生根,发芽,此刻,已经长成了一棵拔不掉的树。
她和徐达之间,哪怕面对着面,也已经如隔深渊。
经过魏有功这件事,她是不可能再爱这个男人了。
而徐达呢,也感到他的心受了伤,留下一个深深的洞,无法弥合。
他曾经深爱着贺兰嫣之,把她当成天上可望不可及的仙女一般顶礼膜拜。
后来,他竟然拥有了她,那种梦想成真的感觉,他一直记在心里。
再后来,这个倾国倾城的女人背叛了他。
她竟然会和一个御医苟且,这让徐达怎么想也想不通!
反正从这之后,徐达没有来看望过贺兰嫣之。
没有明确的禁足令,但贺兰嫣之和被禁了足,无任何区别。
凌云殿的外头,有侍卫十二个时辰的巡视,不管是走出还是走进,都会受到盘查。
还有徐政,也被徐达不由分说的,从贺兰嫣之身边夺走了。
这样的娘亲,怎么能放心把孩子交给她来管教呢?
如果说魏有功的死,是徐达在贺兰嫣之心上插了一刀的话,那么把徐政夺走,就等于把贺兰嫣之的心给摘掉了。
莹萱公主向徐达提议,她可以负责教养徐政这个孩子,毕竟,她才是这个孩子的母后嘛!
可是,徐太后明确地表示了反对。
徐太后认为:她才是教养这个孩子的最佳人选。
祖母教养孙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何况,她已经教养出了徐达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她的孙子,只会被教养得更好!
徐达拍板的结果是:徐政交给太后来带。
说句老实话,徐达其实是有些不放心莹萱公主的;他不希望徐政和莹萱公主的关系太过亲近。
要知道:徐政以后可是要接管卫国江山的。
他要防备莹萱公主挟王上以令诸侯。
也是从魏有功死之后,徐达仿佛变了一个人。
原先的他,爱贺兰嫣之如珠如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大有那种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痴情劲儿!
可是现在呢,他看都不看贺兰嫣之一眼,就象世上没她这个人似的。
而且徐达在民间大肆选秀,用大量的美女来充实后宫。
要这么多美女做什么?自然是为了享乐啊!
美女多了,原来的宫殿不够住了,又开始建造新的宫殿,新的花园。
有了新的宫殿,免不了又要添置新的家什,装饰,摆设等等。
银钱流水似的从国库里流淌出去。
徐达从此醇酒美人,左拥右抱,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多了,看不见的硝烟便也多了。
表面上,徐达是坐享齐人之福,莺莺燕燕,热闹至极。
但是,徐达仍然觉得不快乐。
午夜梦醒时,徐达常常会一怔,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而睡在身边的美人儿,徐达常常叫不出她们的名字。
相反,有时候他会脱口而出嫣之两个字。
等发现身边的美人儿并不是贺兰嫣之时,他咬一咬牙,努力想将那个形象从自己的心底抹去。
对于徐达的所作所为,贺兰嫣之当然时有耳闻。
但她从来不做评论,也没有流露出怨恨,不满的情绪。
就好象徐达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人。
偶尔贺兰嫣之也会想:这一辈子,就这样清灯孤衾地过了吗?
她当然不会奢望徐达再次宠爱她。
实际上,就算徐达想这样做,她也是不愿意的。
她对这个男人,彻底寒了心,再也暖不过来了。
那么,她大仇还未报,她的儿子被迫生离,她的娘亲还在燕国过着不知怎样的生活,她又该如何?
符超的惨死,柳烟的惨死,魏有功的惨死,难道就这么算了?
她承诺过,要帮他们报仇的!
现在,她要如何做到?
贺兰嫣之静静地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
原先秋水般淳澈的明眸,如今有了清冷的光芒。
除此之外,她的脸庞依然美丽,她的肌肤依然如玉,她的嘴唇依然如花瓣一般嫣红,她依然当得上那句倾国倾城之姿!
可是,她却只能坐在这里无所事事。
掐指一算,她已经二十四岁了。
进入卫宫八年,仿佛弹指之间,就过去了八年的光阴。
难道,她的下半辈子,就只能悄无声息地终老于此吗?
贺兰嫣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莹萱公主那边,却是欢声笑语,得意非凡。
“虽然没有将那只狐狸精赶尽杀绝,但是,这样的结果,也算得不错了。”莹萱公主笑盈盈地说。
边上站着的乳母点头如鸡啄米,连声附和道:“确实不错。公主此番雷霆出击,不但剪除了那个魏有功,还让定妃从此没有了翻身的机会。就连小王子,也被太后娘娘抢了去。”
莹萱公主格格娇笑:“徐政在太后身边抚养,大了自然与那狐狸精不亲。当他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靡乱的母亲,一定会觉得脸上无光,恨之入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