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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番外:墨城往事

即墨彦的本意只是拿下墨城,没想过朝廷会顺带把他的终身大事也解决了。

从这点来看,皇帝还是相当够意思的,至少他那些光棍部下对此都很艳羡。

墨城的气候比不上中原,娇贵的宗室之女只怕是难以适应。身边的人都劝即墨彦为即将到来的城主夫人新建住处,好让她住得舒适一些。即墨彦那时候正在建造城主府,却没有半点为未来妻子规划安排的意思,随口道:“不过是册封的公主,又不是真的公主,哪有这么精贵。”

大家私底下都在传,以后城主夫人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啊。

这年春暖花开,墨城居然没有如往年一般受风沙肆虐,天气像是被驯服了的野兽,出奇的乖巧。长安的送亲车队一路平安无事地抵达了墨城。

即墨彦跨马在城门口,身上没有穿喜服,依然是一身铠甲。他已年近四旬,但眉目英挺,面白无须,因常年作战而身材健硕,如今戎装在身,仪表堂堂自不必说,周围不知有多少墨城女子对他暗送秋波。

车队缓缓停下,一名太监捏着尖细的嗓音战战兢兢地宣布公主送到了,他打马上前,毫不客气地揭开了车帘。

别说送亲队伍,就连墨城的官民都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料想那位新娘是个养在深闺的金枝玉叶,定然也会失声尖叫才是,可大家却只等到即墨彦松开手退开时那张错愕的脸,车中一片平静。

过了片刻,车中有只手伸了出来,接着是整个人。身姿窈窕的少女像是早春探出院墙的一枝迎春,落落大方地迎着众人的目光,扶着车门站在车上。

她也没有穿喜服,而是一身朴素的罗衣,甚至连花纹坠饰都没有,发髻上也没什么珠钗配饰。

大概这就是即墨彦吃惊的原因。

他捏紧缰绳,斜睨着少女:“公主成亲为何不着喜服?难道陛下是故意派你来羞辱我的吗?”

送亲队伍里的官员吓白了脸,公主却桀骜不驯地笑了一声:“夫君着戎装来迎亲,算得上将才本色。妾身朴素出嫁,岂不也当得起一个节俭美德?”

即墨彦愣了愣,忽然一手撑在腰际哈哈大笑:“陛下真是给我选了个好夫人啊。”他霍然打马上前一步,伸手揽了她的腰,将她放在马上,策马便走。

街上的人又吓得不轻,这哪像是贵族成亲,简直是土匪抢压寨夫人啊!

任何新婚夫妻都是新婚燕尔、你侬我侬的,可即墨彦那天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将新婚妻子掳劫一般带回了府中后居然就不再过问了。

新婚之夜据说他和部下喝得酩酊大醉,府中下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认定这位城主夫人必然是独守空闺一整夜。既然这么不受城主待见,下人们伺候起来也就不太上心了。府中自持有姿色者也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占据城主的枕边江山。

即墨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位新夫人他本也保有戒心,存心想看看她的反应。

哪知新夫人的反应是没有半点反应,她从入府第一天开始就开始自发自觉地接手府中大小事务,操持一切内务,俨然一副贤内助的模样,明明府中人对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却像是一无所知一样,时时刻刻都笑脸迎人。

即墨彦自然有些挫败,故意冷落了她大半个月,结果悄悄在远处一观望,人家依然是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哪里有半分期期艾艾?他也不是没见识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可对这个新婚夫人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看着她比自己小很多岁,怎么心思却如此难以琢磨呢?

那日他在边界军营巡视,管家忽然来报说府上出了些事,请他立即回府处置。

即墨彦早吩咐过没有大事不可打扰他,既然管家会跑来,说明不是小事。他匆匆赶回府上,才得知几乎一月没见的新婚妻子已经被赶去最偏僻的西北角院落居住。

他眼下的府邸虽然算不上奢华,但等级区别还是十分明显。原本公主之尊的妻子住在坐北朝南的正院,与他同处一处,如今却被赶去了那样偏僻的角落,就像是被打入了冷宫一样。

即墨彦虽然对这位公主心思怪异,但自己妻子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被奚落冷待,自觉脸面也挂不住,一回到府上就将肇事者叫过来问话。

几个近侍丫鬟在他跟前站了一圈,即墨彦一眼就看出是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没想之前不闻不问,倒演变成这样了。

“怎么回事?你们连城主夫人都不给面子,是不是也不给我这个城主面子?”

为首的大丫鬟娇俏地笑道:“城主这可是冤枉我们了,人家可是公主,我们哪有那个胆子去动她?是公主自认理亏,这才搬去偏院居住了,我们可什么都没干呐。”

其余几个丫鬟点头如捣蒜,眼神里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即墨彦皱了皱眉,先遣退了这几人,私下问过管家,还真的是公主自己要去偏院住的,而起因不过是和丫鬟之间的争风吃醋。这下他越发不高兴了,新婚当日觉得她表现得挺异于常人的,本还高看了一眼,没想到也和其他女人一样。如今弄得这般没有退路,是嫌弃他冷落她呢,还是故意摆脸色给他看?以退为进不成?嗬,他又岂是个会被威胁的人?

听完前后经过,即墨彦万分悠闲地抿了口茶道:“随她去好了。”不如就借机会让她彻底认清楚自己的地位好了。他不无幸灾乐祸地想。

那几年若羌的贼心很明显,整日蠢蠢欲动。即墨彦在府上待了一宿就赶去了军营,临行前还叫管家假模假样地去劝一下公主,大意是夫君我太忙啦,没时间亲自来开导你,但还是特地派人来请你了,不如就识时务地搬回去住吧,反正都给你台阶下了。

即墨彦猜测她第一回见面就敢跟他针锋相对,绝对不会吃这套。果然,公主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然而等他再回府时,赫然就见到数月不见的妻子好端端地坐在厅中上首,白面红唇,神清气爽,不像半分受过委屈的模样。

他解下披风,连洗去手上灰尘的心思都没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的神色,却只看到一张气定神闲的脸。

“夫君这些时日保家卫国辛苦了。”她命人端来热水,亲自过来伺候他净手。

即墨彦这才注意到之前一直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全不见了。

公主注意到他环视四周的眼神便笑了:“夫君在找什么?那几个丫鬟?都被我逐出府去了。”

即墨彦皱眉:“逐出府去了?她们做什么了?”

“自然是犯了错。”公主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料想夫君也不会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若是你不相信我的办事能力,我自然也该悉数禀报,请你定夺。”

即墨彦心里过了一下,他的确是不喜欢操心这些女人之间的争斗,每日军务外患就够烦忧的了,于是换了个口吻道:“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将人逐出府去罢了。”

“夫君该知道前些时候我可是自罚住去偏院的,他们风头明明在我之上,却被我逐出府去了,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对错吗?夫君自有夫君的行事准则,我又何尝不是呢?”

即墨彦看了一眼管家,后者小心翼翼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公主将绞过的帕子递给他擦手:“夫君要的是府中宁和,无后顾之忧,瞻前顾后做什么?”

即墨彦不禁挑眉,看了她一眼,她脸上依然有笑,眉眼精致,却隐隐有股英气。他忽而笑了,挥手遣退左右,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手掌贴在她腰间,柔软如丝,盈盈一握,不禁又加了些力道,直将她扣入胸怀。

“公主行事雷厉风行,果然深得我心。”

公主偎在他怀里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仰起脸来,笑颜如花:“如此说来,你我是天赐良缘啊。”

即墨彦轻轻嗅了嗅她发间清香,暧昧地贴在她耳边低语:“为夫还不知道公主闺名呢。”

公主大名李道成,封号道成公主,取这名字是因为其父——当今圣上的堂兄,是个狂热的修道者。她软软地靠着即墨彦,轻轻道一句:“妾身乳名唤玉。”言语间不知含了多少浓情。

明明有英气之处,却又陡然展露柔情,饶是以即墨彦的阅历也有些心驰神摇。

这晚他终于宿去了新夫人那里。

第二日府中下人再看城主夫人,果然眼光不对了,再无半点不恭。

若羌的频频骚扰让即墨彦烦不胜烦,中原又多的是排挤者,他阴了皇帝一回,皇帝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以前每次想到遥远的中原和皇帝,即墨彦回忆起来的多是曾经辅佐皇帝四处征伐的岁月,如今却是奇怪,最早跳入脑海的变成了他的夫人。

最早是观望,如今凑近了看却不慎入了迷。即墨彦时常拿各种事情试探她的反应,她的表现每次都出乎他的意料,却又让他欣赏。

这么多年似乎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女子,让他觉得是自己的同类,心生契合。她就像是一本耐读的书,每一日都叫人觉得新奇。原本他也只是偶尔回府来陪陪她,渐渐地竟演变成了每日回府。

即墨彦自己倒还没注意到,后来是管家提起才惊觉如此。

城主府已经快建完,工匠来找他复命,即墨彦忽然想起公主提起过塞外的大雪美得慑人,便又临时加了个要求,要在府中建一座高阁,可以远望长安,还可以欣赏雪景。

晚上到了住处,他将此事告知公主,她只是含笑着点了点头:“我虽未直言,夫君却已为我想周全,这番心意,也只有心有灵犀者才能不言而喻。”

大概是被那句“心有灵犀”打动,即墨彦心中竟感慨万千,忽而走过去紧紧拥住了她。对她本有诸多防范,或者防范根本没减少,但此时此刻却有种得遇知音的感觉。

后来每每回想,他觉得自己大概就是那时候动的心吧。

后来他便有意放松了许多,他有时会在军营忙碌,甚至四下巡游,便将代城主的职责交给公主,回来后发现她竟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既惊又喜,甚至觉得,若她是男子,也是个英雄人物才是。

拿到墨城足足三年才算彻底稳固,若羌再也不敢造次。即墨彦心中紧迫感松了许多。这一松懈下来,注意力也就完全转移到了生活上。

他已年届不惑,该有个孩子了。

即墨彦常年征战,身强体健,与公主也是越来越情投意合,可三年来公主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实在叫人奇怪。

如今不比当初,他知道顾忌公主心情,并没有直接提起此事,只是暗中吩咐府中大夫找机会给她诊断一下,若有问题,及时调养。

恰好公主感了风寒有些不适,大夫借机再三诊断,皱着眉头过来禀报即墨彦,说公主并无问题,身体十分健康,理应早有子嗣了,至于为何迟迟未能有孕,他也摸不着头脑。

如此不清不楚的理由,即墨彦自然恼火,赶走了大夫,命人遍访名医。每一个上门的大夫都找着借口去给公主诊治,可回答都一样,二人身体都十分健康,本该早有子嗣了。

即墨彦觉得不对劲,可看着每日在眼前笑颜如花的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心里闪现过无数猜想,又一个个掐灭。当初的确是太祖皇帝一厢情愿的赐婚,但夫妻相伴已经三年之久,琴瑟和谐,有目共睹,他已不愿怀疑妻子。

不愿是一回事,即墨彦到底也不是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只不过是将那点心思藏到了最深处罢了。直到有一日部下施子光来找他,将一封信函交到了他手里。

冬夜寒凉,吹雪阁上却炭火熊熊,温暖如春。即墨彦一头一脸的风雪,在门口伫立许久才推门而入。

公主纤秀的身影在重重帷帐后若隐若现,听到脚步声,轻笑着走了出来。即墨彦看到她柔情蜜意的一张脸,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慢了一拍。

施子光今日来找他,告诉他说公主仍然与中原通信,交给他的便是截获的信件。即墨彦已经看到了信件的内容,却仍然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他自己也在心里嘲笑自己,一把年纪的人了,居然也会有这种时候,宁愿蒙蔽自己的双眼也要相信一个人。

“夫君在想什么?”

公主一如既往的体贴,即墨彦却一言不发,搂着她倒在榻上,像是嗜肉的猛兽。

直到第二日,天还没亮他睁着眼睛,忽然问了一句:“唤玉,你我一起这么多年,是不是该有个孩子了?”

公主窝在他怀里的身子果不其然僵了一僵,随之叹了口气道:“是我没用,让夫君烦忧了。”

即墨彦心里凉了半截,口中却仍旧若无其事般问道:“你说陛下是不是怀疑我有不臣之心?我若说我只是想拿墨城,他会不会信呢?”

公主似乎愈发不自然,搭在他胸前的手指不自觉地缩了缩:“这我如何知晓?得问陛下本人了。”

“也是,你终日与我朝夕相对,如何会知晓千里之外的消息呢?”即墨彦起身披衣,一边似笑非笑般道:“我知道你行事向来自有原则,不会轻易动摇,但我也是,大约这就是你我情投意合的缘故吧。”

公主一直目视着他离开,始终不发一言。

即墨彦在军营待了好几日,最后是被施子光强行拽去城中酒馆饮酒才离开了大帐。

霍擎也在,这二人都是即墨彦的左膀右臂,多年心腹,有许多话也好说。施子光知根知底,自然知晓即墨彦在烦恼什么,几杯酒下肚,直接提议道:“城主何须烦扰,夫人终究顶着皇室公主的身份,岂能真心待你?依末将看,城主不如趁早多纳几个妾室,开枝散叶,也好为以后打算。”

即墨彦转了转手中酒杯,没有做声。

霍擎是个闷葫芦,在旁听了许久也没开口,他是三人之中年纪最轻的,却是成家最早的,如今膝下已有二子,也是怕开口反而刺激到城主。

施子光却是口才了得,从当初即墨彦为追随太祖起兵不惜和族人闹得不欢而散,到如今只落得一个边陲,还被当做固守大将来遣用,一件事一件事说来,无一不触及即墨彦心底苦闷。

即墨彦本身就心思乖戾,难以捉摸,自与公主成婚以来才渐渐温和了些,但本性终究难移,听了许多也不做声,一张脸却是越来越冷了。

待到三人离开酒馆,霍擎特地慢走一步,扶住即墨彦胳膊,示意自己有话要说。二人目视施子光离开,他才悄声道:“城主不得不防,施子光似有异动。”

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霍擎又最是老实,绝不会出言陷害。即墨彦按了按眉心,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仿佛太平了没多久的日子一下就全都变了,什么事情都朝他砸了过来。

“另外,容末将多句嘴。”霍擎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才接着道:“末将不清楚城主与夫人之间的事,但施子光有句话说得对,城主的确该为将来考虑,毕竟中原和若羌都看着墨城,膝下空虚,终究不是好事。”

即墨彦长叹一声,点了点头:“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

再回到城主府,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公主依然笑颜以对,可越是这样越让即墨彦郁郁不欢。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她并没有什么异常,更不会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果然是个有原则的人,恰恰是他钟爱的那种人。即墨彦在心里自嘲。

“有件事想与你商议,”他用轻快的语气对公主道:“你我成亲至今膝下空虚,夫人以为该如何是好?”

公主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都没变过:“夫君的意思是要纳妾?这也是应该的,不过这是家务事,还是交由我来办吧,保证选的人让夫君满意。”

即墨彦沉默了一瞬,脸上竟也一点一点堆出笑来:“夫人果然不愿意为我生儿育女,真是一片苦心。”他大笑几声,转身出了门,一去又是好几日不归。

等到再回来时,已是数月之后,这是他离开时间最长的一次。

管家带着一个俏丽的少女来向城主夫人见礼,告诉她说这是城主新纳的妾室,已怀有身孕一个月了。

公主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对方迎着她的视线毫无所惧。也是,即墨彦专宠妻子三四载,忽然转了性,料想她是觉得自己有过人之处吧。

公主勾了勾唇角,放下手中茶盏,起身从容安排,甚至还嘱咐了几句她好好养胎,然后便回吹雪阁不再露面。

不出五日,妾室流产。

没人知道原因,但大家都在心里怀疑是城主夫人所为。公主只是每次在吹雪阁安然地待着,不闻不问。

即墨彦在军中很快收到消息,却也只是挑了挑眉,没多问一句。

这种事情似乎有一就有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夫妻有了心结,便不再亲昵。一个又一个新的妾室进了城主府大门,府中的侍女久违地开始蠢蠢欲动,即墨彦似乎也来者不拒,与以往判若两人。

妾侍们都很争气,肚子一个个大起来,可惜谁都不长久,没有一个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的,甚至还有两个人因此送了命。

即墨彦依然不闻不问,他似乎在和公主较着劲,看谁先捅破这层纸,谁先低下头。

霍擎看不过去,悄悄来找他,手里拽着刚刚截获的信件:“城主不得不防,留下子嗣重要。”

即墨彦心如死灰。

那一年的开春,即墨彦有了自己第一个子嗣,运气好得很,是个儿子。但他几乎只看了一眼,都没有抱一下,便转手交到了霍擎手中。

“城主不给少城主取个名字吗?”床上躺着去了半条命的产妇,奄奄一息的时刻还惦记着儿子的未来,连称呼都换成了“少城主”。

即墨彦迎着她期许的目光想了片刻:“取名为倓好了。”

霍擎应声称是,抱着孩子回了府。

产妇瞬间嚎啕大哭,揪着即墨彦的衣摆撕心裂肺地问为何自己不能抚养他?为何要将他送离城主府?那个孩子还在肚子里时就遭了不少的罪,天生体弱,叫做娘的如何忍心交予他人。

即墨彦掰开她的手朝外走:“余下的事不用你费心了。”

产妇愣了愣,接着又是流泪不止,直到哭晕过去。

即墨彦身边环肥燕瘦,不缺美色,虽长住城主府,却已许久不曾见到公主。她早已搬去吹雪阁,几乎终日足不出户。

侍妾们自以为大,却又处处受限制,因为府中大小事宜,皆还要问过城主夫人定夺,而这是即墨彦允许的。

他有时候也会远远地看一眼阁楼,尤其是下雪时,因为知道公主喜爱在下雪时出来观雪。

岁月是条河,表面平静无波,内里暗涛汹涌。即墨彦再想起自己的儿子是因为他的生母忽然自尽。

霍擎慌慌张张地来告诉即墨彦,她临终前见过公主,只怕公主已经知晓即墨倓的存在。

即墨彦摆摆手,命人去各个出入要地拦截,果不其然,又是一封信函,她要把自己有子嗣的事情通知朝廷,如此尽心尽责,多年未变,果然值得钦佩。

即墨彦看着那封信,扶着腰在书房大笑了半晌,笑到最后已说不清是恨意还是心寒。

谁对谁错?他跟她注定是两个对立面的人,什么柔情蜜意天长地久都是假象!

事到如今,也许该挑明了。

可就在他思索着要如何处置自己的妻子时,施子光反了。

寒冬瑟瑟,骁勇善战的部下如今和自己兵戎相对,即墨彦从未想过会有这一日。

不过大概他当初占据墨城时,皇帝也是这般心情吧。

施子光与霍擎不同,霍擎安分且念旧,是会忠心一世的人。而施子光却恰恰与即墨彦有太多相似之处,都有野心,都有胆量,偏偏还都很难缠。

即墨彦劝降无果,大兵压进,他竟直接带兵投靠了若羌,集合若羌兵力反攻而来,打入了墨城。

即墨彦带兵抵挡之际,忽而听闻施子光径自带了一队人马杀入了城主府,不禁变了脸色。

不过事态并没有严重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朝廷的援军来了,即墨彦多年后又和皇帝联手,这次却是为了扫清自己的部下。

施子光败退,居然没逃回若羌,反而孤身力战到死。即墨彦亲自拿他,他从马下摔落下来,吐了几口血之后,忽然仰起脸干笑了两声:“城主……不,我还是想叫你将军,自你做了城主,便与我们有了分别。”

即墨彦面无表情地坐在马上,手中枪尖仍对着他的咽喉。

施子光干脆仰面在地上一躺,低声道:“我有一事相求……”

即墨彦想起曾经他还救过自己一命,终究下马问了句:“何事?”

朝廷援军撤走的很顺利,公主自始至终在即墨彦监视之下,未能与朝廷方面接触。即墨彦多少猜到朝廷会派兵来是公主的缘故,但他什么也没说。

两个月后,他从边塞酒家带回来一个女孩子,给她取名师雨,说要收作养女。

这件事并没有传扬出去,毕竟府中都以为城主是久无子嗣,无奈之下才收养个女儿聊作安慰,当然不敢戳他痛处。霍擎倒是来问过一回,即墨彦这才又难得想起自己的儿子,带着师雨去霍府见了他一回。

岁月如梭,一晃儿子已经拔苗般长高,但他心性懦弱,即墨彦半分也看不上,甚至私下多次对霍擎提过,让他严厉一些,切莫教出个软骨头出来,以后如何继承墨城?

霍擎也是无奈,人言道天性使然,这又岂是严厉就管用的?何况那孩子身子骨弱成那样,谁舍得骂他半句?

即墨彦对儿子越来越不满,就越来越感到师雨的出色。有时候他觉得师雨才是自己的孩子,是他和公主的孩子,甚至觉得她无论是行事还是言辞,都有几分公主的架势,极有原则,谋定后动,善与忍耐,不傲不娇。

公主有时候也会在吹雪阁上遥遥看一眼这对养父女的背影,她知道事情已经不受她控制,自己已经完全在即墨彦掌控之中。

从此她再也没有下过吹雪阁一步。

“公主……”敲更的声音响过三遍,侍女轻轻打起帐帘,低声道:“您的信件又被截了,城主已经封锁了所有出入口,今后只怕……再难与中原联络了。”

“嗯,知道了。”

公主很平静地起了身,点亮烛火,遣退左右,对镜梳妆。

当年她出嫁时,也是自己梳的妆,将凤冠霞帔珠钗环佩都拿去,穿了一身最朴素的衣裳。当年的容颜还在,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不,也许她根本就没变过,否则又何至于到如今这地步?

妆成,她对着镜子笑了笑,披起大氅走到门外。正是天最黑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大雪扑打在脸上又消融的痕迹,风声在耳边呜咽,像是哭声,又像是塞外的歌。

她回想了一下之前的种种,终究是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终究是成为了不想成为的人。

天光熹微,她已在阁楼上站了一整夜,对着栏杆迈出了脚……

师雨半夜被惊醒,房外灯火重重,她连忙披衣出门,朝着声音的来源跑过去,一直到吹雪阁下停住,看到雪地里即墨彦衣衫单薄地跪在那里,甚至还光着脚,根本是来不及披衣就从房中跑了出来。

他的怀里抱着个人,背影微微颤抖,身前的雪地上是大片大片的血渍……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城主夫人,也是最后一次。

即墨彦的身体似乎就是在城主夫人离世后变差的,甚至连心性也变了,身边几乎没有敢多亲近的人,只有师雨能常伴左右。他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身体状况,直到倒下才被人察觉。

那日春日融融,他的精神似乎忽然好了许多,将师雨叫来跟前,交代了许多事情。

师雨感觉不妙,却又不敢多问,将他的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直到他觉得疲惫闭了嘴,才低声问了句:“父亲可是有什么打算?”

“这已是我最后的打算。”

师雨顿时跪在了床前。

即墨彦笑了两声:“不用紧张,生死有命,我这一生也算风光过,值了。”

他性情乖戾已不是一日两日,忽然开始说笑,师雨更觉惊奇。

即墨彦招招手,唤她走近:“我死后,你继任城主,阿瞻太懦弱,身体也不好,难成气候,有你辅佐才可成事。”

师雨忙道:“父亲不用担心,城主之位自然还是要由阿瞻来坐,我辅佐他是分内的事,绝无二话。”

即墨彦点点头,语气蓦地森寒起来:“还有一事,你一定要记牢。”

师雨垂首聆听。

“你记住,墨城不可交还中原。为父要反,反了这江山,反了这帝王!”

师雨错愕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父亲这是……”

即墨彦竖手打断她:“你答应即可。”

“……”师雨默默无言,她自跟随即墨彦没多久就被他多加教导,便知晓自己会有辅佐阿瞻的一日,但让她继任城主已经出乎意料,竟还要反叛朝廷?

即墨彦等不到她答话,却也没追问,许久之后忽然说了句:“你觉得这世上最伤人的是什么?”

师雨摇摇头。

“情之一道,最为伤人,皇家便用这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击。”

往事尘封,就连师雨也只知道皮毛,后来每次跟即墨无白提及,也只能说个大概。但即墨无白有一日忽然跟她说事情似乎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师雨与他并肩同行于廊下,下意识朝远处高立的吹雪阁看了一眼。

即墨无白收起笑眯眯的神情,认真想了想:“我曾去吹雪阁探寻过即墨倓身世,然后找到了城主夫人的手札。”

“这我已经知道了。”师雨说起来也不大痛快:“父亲早就闭了吹雪阁,是我不该开了那里,让你钻空子去里面倒腾。”

即墨无白笑了一声:“你先别计较这些,这手札里记了不少秘辛呢。就说你父……呃,我是说施子光。就说施子光带人杀入城主府后,其实他见过城主夫人。”

师雨不禁停下了脚步:“哦?他们说什么了?”

“施子光好像知道了公主搬了救兵来援,想要拿她做人质,但城主夫人佯装害怕,表现得一无所知,将他给蒙骗了。”

“……”

“还有即墨倓的生母,临终前见了城主夫人,是想逼她让出地位,好让自己上位,有机会母子团聚。但她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直接告诉了城主夫人即墨倓的存在。手札里说即墨倓的生母问夫人,自己能为城主诞下子嗣,她能为城主做什么?你猜夫人是如何作答的?”

师雨冷笑一声:“我猜她会不屑一顾。”

即墨无白摇头:“她说她会陪即墨彦下黄泉,但只怕会要早走一步。”

“……”师雨默然,原来她也不是草木无情。既然早就料到了这一步,玲珑心思,何苦如此。

即墨无白揽了揽她:“料想城主夫人也有苦处,只能说情深缘浅,如今他们在地下,大概都说清楚了吧。”

师雨转头又瞥了一眼吹雪阁,毁了一半的墨城浴血重生,只有这个地方还是当年的模样了。

不过当年到底什么模样,也许只有他们当年的人自己才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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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安问:“向晚!你还有良心吗?”我冷笑:“我的良心被狗吃了,被你妈吃了!”严寻说:“向晚,你心理能不能健康点儿?”我冷哼:“您心理健康?您告诉我昨晚内裤外穿,嚷嚷着要拯救地球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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