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是吴太师,然而他说话的方式却完完全全是吴嫣然的口吻。
杜攸宁狐疑地看着吴太师,并没有急着给他松绑。杜若则是先去查看了李大嘴几人情况,见没生命危险,这才放下心来。
吴太师涌着身子挣扎着,顾若抬头看着杜攸宁,不知他做的打算是什么。杜攸宁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对他点点头,又对吴太师说:“大人,事关紧急,我先去救了乘风再回来给你松绑。暂且等一下吧。”
“放开我,放开我啊!虫子会把我吃了的!”吴太师瞪大了眼睛,万分着急,苦苦哀求道,“杜将军,求求你,我好害怕啊……妙音那个毒妇,害死了我的女儿,坏了吴家门声,贤侄,你且快去治了她啊!”得,一转眼的功夫,这又换回来了。
担心萧乘风在里面有危险,杜攸宁没敢耽搁,同顾若一道,顺着小道摸过去。
内室里,妙音扯着嘴角将绳子套在了萧乘风脖子上,慢慢收紧了绳子。
“你会成全我的新生……啊……”原本还带着笑的脸因为痛楚瞬间变了脸,妙音捂着肚子,眼睛如鹫紧紧盯着萧乘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竟敢!你怎么敢……”
萧乘风转转脖子活动活动右腿,方才发力有点突然,他侧着头,扁扁嘴道:“只许你杀我,不许我踹你?不管你是妙音还是谁,只要你犯了罪,本官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缉拿归案。”
“就凭你现在?”妙音慢慢直起身子,丢掉绳子转着手腕,抽出一把匕首舔了舔,冷眼瞧着萧乘风,笑道,“怕你是没这个机会了!”
萧乘风却似浑然不在意,他只是吊儿郎当站在那儿,就那么淡定的看着妙音走过来……
杜攸宁听到妙音那句“怕你是没这个机会了”的时候,同他们还有一墙之隔。
“不好!”顾不得其他,杜攸宁箭步转了过去,待看清眼前的场景时,原本还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归到了原处。
妙音被孙大脸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萧乘风则站在一旁,对着妙音低头,义正言辞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本官说过,只要你犯了法,本官无论如何都会将你绳之于法的!”
孙大脸绷着脸,眼中确实一阵轻松——
最开始醒来时,他下意识就挣扎,可惜绳索太牢固,任他怎么都挣不断。就在他心里一阵焦急之时,忽然想起挽袖之中的匕首。乘着妙音跟萧乘风说话的功夫,他用匕首割断了绳子,又给萧乘风使了个眼色。两人通了心思,一个故意引她注意力,另一个趁机脱身制服了她。此番配合,不可谓不默契。
“表哥,阿若?”看见两人那一刻,萧乘风脸上有微妙的不自然,不过很快遮掩了过去,笑着上前,“你们怎么过来了?”
杜攸宁将先前推测的种种一一言明,萧乘风不住点头暗道庆幸。
两人说话之际,顾若却与妙音视线相对。即便是被缚在地,她也依然姿态优雅。见顾若也看她,妙音挑挑眉,问道:“顾小姐,可是想问十三年前的那桩旧事?”
十三年前中秋前夕,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有人却是大限将至。
妙音倚在床头,整个人痛苦地缩作一团。好不容易顺了气,妙音瞧了一眼捂在嘴上的帕子,触目鲜红,是她方才咳出的血。她盯着那帕子看了许久,叹了口气,又低头想拿起膝上的绣活接着绣。
那绣活看着是件小孩衣服,妙音绣工极好,衣服活泼又不失大气。可惜方才她咳血时,不小心喷了几滴在绣品之上。妙音颇为惋惜摸摸了衣服上的针脚,挣扎着起了身,想去打谁将这些血迹洗去。刚下了地,妙音就瞥见窗外站了一个人,白衣长发,一动不动。妙音心下吓了一跳,转头定睛再看,窗外只有树影摇曳,哪有什么人在那里。
妙音颓然垂下手,咧嘴苦笑——都出现幻觉这种东西了,怕是自己时日无多了吧。
她看了看手里的小衣服,相到小姐那张粉嫩的小脸,脸上又带了些暖意。两个小姐都很招人喜欢,但她最疼的,还是二小姐。若说要去了也没什么,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二小姐了。本想趁着还有时间,多给小姐做几件衣服,可是现在,貌似是来不及了。
妙音努力压制着喉头的腥甜,慢慢移到了窗前。她的房间正对着后花园,里头大部分的花都开了,每晚都有香气随着微风飘送进来。妙音抬头看着天上那弯明月,想着作古的旧人,想着即将辞世的自己,自己很是茫然。听闻前朝公主也曾住在这里,只是不知她现在,又去了哪里。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妙音在想,我这一世,虔心向佛,善事常作,没做过恶,想来应是能去极乐之地吧。
没人知道,那个妙音自己独自倒在了地上,手上一直握着那件未成品的小衣。
妙音再醒来时,她便不是妙音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服药,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却不想太师下了死手,竟害她落得尸骨无存。这幅身子太弱,怕是撑不了多久。成了前朝公主的妙音,在中秋节那天,踹了一把匕首出去——
她坚信,自己的复活是因为祭祀,她活了,就必须找个人献祭。
顾德庸当然不知道,有个疯了一番的人,四处找寻目标,为的不过是挑选一个祭品替代她的死亡。
小女孩拿着糖,一不小心撞到了妙音身上,她仰着脖子,对着这人笑了笑。那个人也笑了,掏出匕首抹了她的脖子,快速闪身隐藏到了人群中。
顾德庸抱着小女儿,绝望的捂着她的脖子,徒劳无功想止住血。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凶手根本没有离开。她隐在人群中,就那么看了他们许久,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褪去。
妙音回到太师府,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身上带血的衣服褪了下来,拴在了木棍之上,放进了后花园。她要替自己招魂,她要献祭自己的神灵,她要求得永生——
十三年的中秋节,不过是个开始。
这么多年,妙音费尽心思,为的不过是完成自己的祭祀。
她费尽心思,看属相,亦结合五行八卦,杀人再杀人,直到今天,直到此刻,她还是觉得没错。
顾若看着这个行事有些诡异的公主,心中觉得愤慨,又觉得很可悲。
妙音本还笑着,忽然就吐了血,她躺平了身子,两眼无神看着上方,嘴中喃喃道:“本宫不会离开,永远不会……”
萧乘风算是看着妙音咽了气,可他还是很难接受,方才还险些要他性命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顾若看着死不瞑目的妙音摇摇头,检查了她的生命体征全无,好久都没说话。
追求长生她能理解,但为自己的长生罔顾他人性命,她瞧不起。不管妙音是不是那前朝公主,这一世,她只为了杀人而活,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没有自我,即使再活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义?
太师府一案,最终还是皇上下令封了卷宗。
萧乘风、孙大脸、李大嘴等人之所以会出现幻觉,想来想去应该是那些小虫有猫腻。或许那些被以人血饲养的小虫体内,有着某种致幻毒素,会使人产生幻觉,也会麻痹神经诗人晕倒。所以他们被咬后,才会出现幻觉继而晕倒。
至于顾若、杜攸宁为何无事,想来可能是因为顾若医馆熏了药材,当中某味有着驱除蛇虫的功效。杜攸宁在那待了许久,身上自然也熏染了味道,这才没有中招。
吴太师疯了。
想必是咬他的虫子太多,神经功能受到了严重损伤,以致他一会儿说自己是吴嫣然,一会儿又说自己是前朝公主。就在别人为他惋惜的时候,他却爆了一个大料,临安的盐私案,他也有份。
本来还可怜他的衙役瞬间来了精神,将他说的话一一记录下来,报到了上头去。皇上本想讲吴太师交给杜攸宁处置,可不成想,没等交接的人过去。吴太师就吊死在了自家的窗棂之上。知情的纷纷都道诡异,那窗棂不到一人高,吴太师脚还在地上,人就吊死了,怎么也觉奇怪啊。
有人说吴太师是死于谋杀,因为有人不想让他开口,所以干脆让他永远闭了嘴。
也有人说,吴太师就是自己吊死的。窗棂绑绳子上吊,最邪性不过。有人坐着也能吊死,站着又算什么。你若质疑这个说法,敢不敢去尝试一番,说不定呐,你就知道,那吴太师死之前,到底是怎么个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