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进到前殿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他刚想叹一口气，一抬眼见温文澜还在，不禁一愣，赶紧收敛了表情，迈着规整的步子上前。
他行了礼之后，便站在那不动了。
温文澜昂起下巴，眼中浓雾褪去，光芒隐现，她冲着林淼招了招手，林淼赶紧上前两步。
“他睡下了？”
林淼颔首，“将军已经歇下了，陛下也无需紧张，明天早晨，周将军还会醒过来的……”
温文澜却是叹了口气，“朕心里明白，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该来的，总归会来的，早晚问题罢了。
有个人，惊艳了她的岁月，即便有缘无分，留下了遗憾，但一切都值了。
短短三年时间，从初识到生离死别，她觉得似乎已经过了一辈子，三年以前，她先是南朝的顺澜公主，然后是帝王，但这三年期间，她是温文澜。
自这日之后，温文澜每天陪在周墨淮身边的时间更多了，对于生死之事，两人都很有默契地闭口不言，每日赏景作画，伴乐闲谈，每日逍遥自在，恍恍惚惚似回到了初识的那段日子。
中秋过后，便是长公主大婚的日子。
皇上长姐出嫁，排场宏伟、声势浩大，光是抬嫁妆的队伍，都绵延了好几条街，喜乐阵阵，热闹了大半个京城内，宫里更是一道圣旨，在长街上摆了三天的流水席，美名其曰宫廷喜事与民同乐，但宫里人心里都清楚，皇上这是打算冲喜。
威严的帝王仪仗停在长公主府前面，温文澜在宫人的指引下，很快进到拜堂的大厅，不言不语紧跟在她身边，连冬樱冬棱也跟了出来，但不见周墨淮的身影。
左桁和吴起见周墨淮不在，心里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碍于场面不好仔细询问，只得一杯喜酒过后，目送天子仪仗回宫。
转入八月下旬，周墨淮的状况更加不容乐观，每天大多时间都得卧床休息，即便偶尔能坐起来，也不能下地行走。
周墨淮醒着的时候，温文澜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等到周墨淮睡去，她又一刻不歇地批阅奏折，几乎不眠不休，几天下来，整个人憔悴了不少，身形消瘦，衣衫日渐宽松。
“陛下，是不是该吩咐下去准备准备了……”不语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只挂念温文澜，其他的不管。
正在看折子的温文澜抬起头，精致的妆容难掩眸中沧桑，“你这话何意？”
不语又上前两步，语气十分恭敬，“这件事在拖下去，终归还是要做的，与其到时候匆匆忙忙，不如先把能准备的都准备好，最后送周将军一次盛大的排场，也能让他走得体面。”
“不……”
“陛下别自欺欺人了，你现在不准备，不代表结果会改变。”
温文澜看着不语，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心里已经掀起了风暴，她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不知在嘲弄什么，片刻之后，她挥了挥手。
“罢了，去准备吧，轻轻悄悄的。”
她每天都在不断地欺瞒自己，哄骗自己，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的，他没事的。
但连旁边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她又何必在麻痹自己呢？
该面对的事，总还是得面对，逃避不掉的。
“一切礼仪规格，就按照皇夫的品级去做吧。”温文澜略微垂下眼眸，每说一句话，心都在滴血，“届时，棺椁停安魂殿，入帝陵，护国寺高僧作法，天鉴司大祭司卜算吉日。”
不语一边听着，一边默默念叨周墨淮没白来人世走一遭，虽然陛下吩咐的礼仪待遇都远远超过了周墨淮现在的身份，但不语觉得，只要陛下能放下周墨淮，珍重龙体好好休息，怎么做都行。
宫里依旧平静如水，但平静的水面下已是暗潮汹涌，本来就压抑的天，变得更加阴沉，宫里为周墨淮准备后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除了羿华殿安安静静，其他人都把心提在嗓子眼里等着。
谁都不知道，周墨淮闭眼后陛下会做什么事，他们不是为周墨淮担忧，而是担忧自己的性命。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温文澜依旧陪着周墨淮闲聊，她命人将门窗都打开，金灿灿的阳光越过窗棂落在地面上，睁眼就是一片温暖。
温文澜的心情稍微好了些，有些事，也该说了。
“前段时间，朕一直在追查旧案，线索很渺茫，但风司给朕带来一个好消息。”
能让温文澜头疼的旧案，只有那一件，周墨淮靠在靠枕上，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是，关于我父亲那件？”
他从没想过，这件事有翻案的可能。他不敢去想这件事，谋逆的大事，怎么会不查个清清楚楚。
温文澜颔首。
“你不会在哄我吧。”周墨淮看着温文澜的眼睛，她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坚定和严肃，他便知道，温文澜的话，假不了。
不是他不相信，只是这件事太过重大，尘封了十几年的结果，不可能就这样轻松推翻。
即便温文澜亲口承认，但没有充足的证据，他也不会全信。
但他隐隐期待着，能在死前听到他父亲不是罪臣的消息，那就是真的死而无憾了。
“本来，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但风司查到了一个宫里的旧人，顺着线索摸过去，一把带出了真相。”温文澜说得很慢，一条条一句句都说得清清楚楚，“你的父亲，威烈将军周贺，不是谋害先皇的凶手，母后的遗物中也有东西可以证明这一点。”
周贺不仅不是罪臣，反而还是保全皇族颜面的功臣，温文澜不知道这句话要不要将。
这背后的因果太复杂，她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包括周墨淮。
“真的吗！”周墨淮猛地坐起来，过于激动扯到了伤口，他痛得“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又重重地靠回靠枕上。
“你别激动。”温文澜吓得不清，林清国才吩咐了不要让周墨淮有情绪上的波动，万一……
温文澜猛地打了个寒颤，一阵后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