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在南闽小皇子身上的匕首，一道一道划得很慢，慢到可以在南闽小皇子身上雕出花来。
温文澜在牢房里坐了很久，从南闽小皇子凄厉的叫喊声消弭下去，到一阵阵哀嚎再起，她依旧是一张淡漠的脸，对牢房里的声音无动于衷，到最后她实在觉得无趣了，才缓缓起身。
“别让他死得那么容易。”温文澜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力气流走了大半，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能套出什么东西，尽力而为便可。”
南闽小皇子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套不出什么东西也无妨，那便用他来检验一下焰司的水平。
出来的时候，外面一片浓黑，借着檐下灯笼微弱的光，温文澜恍恍惚惚看见台阶旁立着一个人影。
“墨淮？”她轻轻唤了一声，忽觉脑袋一片晕眩，眼前的景象越来越黑，腿上一软，控制不住地往一旁歪去。
“陛下！”不言冲上前一把揽住温文澜。
“朕没事。”温文澜靠着不言揉了揉太阳穴，她眨了眨眼睛，尝试看清眼前的东西，“在这等多久了？”
不言搂着温文澜的肩膀，赶紧给她披上披风，日月交换前后，凉意最重。
“陛下一夜未合眼，先去歇一下吧。”
从牢房里跟出来的焰司规规矩矩等在温文澜身后，不言身边没有带任何人过来，他知道这里不是普通宫人可以踏足的地方，便一个人在这里等了一夜。
温文澜借着不言的力支撑自己，缓了一会，她才觉得胸口的一块大石头挪开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前的景象又渐渐清晰起来。
“墨淮那边怎么样了？”忙碌了一圈，温文澜十分挂念周墨淮，她定了定心神，喊着要去看他。
“太医院已经给周将军换了两次药了，周将军现在很好，需要休息，陛下也需要休息，陛下也不想让周将军看到这副劳累的模样，让周将军担心吧。”不言紧紧搂着温文澜，不让她乱跑，“先去休息一下，好吗？”
温文澜可以在心中挂念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但不言他们心里只有温文澜一个人，照顾好温文澜，是他们至死不忘的职责。
若温文澜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自己也跟自己过不去。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温文澜带着不言慢慢往外走，身后跟着笼罩在黑暗中的焰司，只有黑暗中披风下的一点火红，“陪朕走一走吧。”
黎明前夕的夜，凉意很重，从地底冒出来直入骨髓。
“陪朕去重嘉那里走一圈。”既然这人又回来了，是时候该有个了断了，早晚都要解决的事，不如即刻行动，拖久了反而会出问题。
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传到周墨淮那里，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在他伤重之时，以前的内侍回来了。
意味不明。
重嘉没有被带去大理寺监牢，也没被焰司关进牢房，而是软禁在宫中一座废弃的宫殿中，离羿华殿有一段距离。
宫殿的大门上上了锁，门外有焰司看着，透过窗纸，可以看到里面的亮光。
一夜无眠也是正常。
温文澜深呼吸，叫焰司开了门。
“陛下……”不言扯了扯温文澜的衣袖，面露担忧，身边的人太少，就这么进去，恐生事变。
他最担心的还是陛下见到重嘉殿下心软，又让重嘉殿下回来了，若是这样，周将军的处境会很尴尬，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却见温文澜嘴角一弯，笑的诡异，“你陪朕进去。”
不言一愣，垂下头不说话了。
两人一同进到殿中，重嘉坐在窗边，痴痴地不知在看些什么，开门声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惊醒他，倒是温文澜的脚步，差点让他跳起来。
“你耳朵倒是灵敏。”温文澜在榻上坐下，手边便是屋里唯一的光源。
她自认走路很轻，但还是被重嘉察觉到了。
“错过谁都不会错过陛下。”重嘉幽魂似地飘了过来，十分乖巧地跪在温文澜脚边上，不哭不闹，“这些年陛下可还好？臣侍听闻陛下有了新欢，十分宠爱。”
温文澜斜眼看去，重嘉白白净净的脸上没再用他喜欢的胭脂，那双跟当年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眼泪直打转，和着跳跃的烛火闪着点点光芒，温暖的光柔柔地拢在他秀美的五官上，我见犹怜。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你也该知道你已经没这机会了。”温文澜眸光一动，转过头去，“你还敢回来？送死吗？”
擅自离开饶城进宫，这是抗旨，是死罪。
“臣侍，死也要死在陛下面前。”带着哭腔的声音十分坚定。
温文澜不由得看过去，正见重嘉面颊上滑过一滴泪珠，通红的双眼中不仅没有半分悲痛，反而满是对她的依恋。
重嘉变了，当年的那个孩子长大了。
也晚了。
“朕到现在还记得与你初次见面的场景，一晃多少年了，你的忠心你的感情，朕从未怀疑，但朕也不会原谅你的背叛。”温文澜的手摸上重嘉的脖子，手指慢慢收紧，“下辈子，不要在遇到朕了。”
重嘉闭上眼，满眶泪水一下子扑了出来，他意外地没有反抗，而是心满意足地颔首。
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哑着嗓子，张了张嘴，“死在陛下手里，无憾……”
他要让陛下永远记住他的模样，即便不能活在陛下身边，也要活在陛下心里。
他陪在陛下身边那么多年，到最后也没能走进陛下的心，反正难逃一死，不如用尽最后的力量，在陛下的心里留下一道划痕。
陛下开心或愧疚都无所谓，只要有一道印记在，他便满足了。
温文澜的心“咣”一下晃动，她突地松开了手，“现在的你比以前美，比以前，更像个人……”
以前的重嘉，太过在乎温文澜的感受，会因为她的一句话高兴得上天，也会因为她的一个眼神难过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帝王的无情注定不能很好地顾及到重嘉的感受，心思细腻的重嘉最后在患得患失中迷失了自我。
“以前那样，不是陛下喜欢的吗？”重嘉忽然慌了，眼神颤抖着，面色煞白，“是陛下夸了一句涂胭脂好看，臣侍才这么做的……”
胭脂虽然遮盖了他的样貌，但陛下喜欢，他就无所谓，可是……
“朕夸的是戏子，你是吗？丢人！”
重嘉瘫坐在地上，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他忽地抱住温文澜的腿，哭喊起来，“陛下你看看臣侍，你再看看臣侍……”
哭喊声吵得温文澜头疼，她闭上眼睛，不理会重嘉，断了他最后的念想。
“朕不会杀你，但也不会继续让你逍遥在外，朕给过你一次机会，这次不会再心软。”温文澜一脚踢开重嘉，狠厉说道，“无关紧要的人，与朕无关。”
“陛下，不要啊，求陛下开恩……”
重嘉哭喊着要扑回来，被不言死死拦住，他奋力挣扎，顾不上毁坏自己的形象，头发乱了，衣衫皱了，声音也嘶哑得难听，温文澜依旧不为所动，面上云淡风轻。
上一次温文澜赶他出宫，只说死生不复相见，但到底还认重嘉这个人。
现在温文澜说重嘉是不相干的人，是击垮重嘉的致命一击。
重嘉此生为温文澜而活，两人中间就像定下一个无形的契约，只要温文澜还在，哪怕重嘉不在宫里，也有股力量撑着重嘉的心灵。
然而现在，失去了宿主，但契约还在，重嘉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活了，如断了线的风筝，生命无处可去，也回不来了。
“既然你想留下来，那就永远地留下吧。”温文澜叫来焰司把重嘉拖出去了，落在焰司手里，活着不会比死了强。
殿里顿时安静下来，方才扑闪跳跃的火苗又稳定下来了。
“这个结果，你满意了？”温文澜平静地抚平被衣摆上被重嘉抓出来的皱褶，用最安静的方式，抹去重嘉存在过的最后的痕迹。
不言垂下脑袋，“奴才惶恐。”
“你会不会觉得朕下手太狠了，毕竟重嘉也曾是朕身边的人，与你们也相识多年了。”温文澜执起剪子，将微弱的火苗挑亮了些，“嗯？”
不言依然沉默着。
“毕竟也这么多年了……希望他能熬过去，下辈子好好做个人，不要再接触无情的帝王家……”温文澜幽幽一叹，“咔嚓”一声，将才挑亮的烛火一刀剪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