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群花是怎样请红雀欢呼着繁星开了,
不问月光是怎样敲着我的窗,
不问风和野火是怎样向远夜唱起歌……
好久好久,
这日子
没有诗。
不是没有诗呵,
是诗人的竖琴
被谁敲碎在桥边,
五线谱被谁揉成草发了。
杀死那些专门虐待着青色谷粒的蝗虫吧,
没有晚祷!
愈不流泪的,
愈不需要十字架;
血流得愈多,
颜色愈是深沉的。
不是要写诗,
是要写一部革命史呵!
一九四〇年十二月
翻阅绿原早期诗作,那些带有忧郁的诗名仿佛都能硌着手指。《憎恨》(1940)、《给天真的乐观者们》(1944)、《站在伽利略面前》(1949)、《又一名哥伦布》(1954)、《重读〈圣经〉》(1970)、《母亲为儿子请罪——为安慰孩子而作》(1970)、《祈祷》(1971)等,叙述的都是人间的忧伤。也许,双亲早逝烙下的印痕,催熟了作者敏感的心灵。即使在歌唱的时候,他也是低调、沉稳的。
以三个“不问”作为诗作的开头,是常人所不能接受的。《憎恨》就这么做了,而且辅以长句子、多意象,让读者要细细品味,才能体会到诗人的苦心。第一句“不问群花是怎样请红雀欢呼着繁星开了”,群花不开繁星开,而满天的繁星一旦开了,那是多么壮观,何况还有红雀的欢呼。作者的设问、否定,是为了下句的肯定,强化了繁星“绽放”所带来的快乐。群花为人间、为现实,繁星为上天、为理想,这样来看,就知道诗人要挣脱现实的牢笼,飞往理想的天空。红雀作为群花和繁星之间的使者,其象征意义十分强烈。第二、三句的否定,其实是对自然发生的肯定,月光敲窗、风吹着野火向远夜,在作者来说都是规律,是不可否定的。紧接着,诗人以“竖琴”敲碎,“五线谱被谁揉成草发了”,交代了“这日子/没有诗”的缘由。联系起来看,就可以知道一个心怀希望而又被现实羁绊诗人的困恼了。
所谓杀死“蝗虫”,是诗人对一切丑恶、一切敌人的宣战。作者没有宽恕,意志坚定,表达了一个革命者对敌人的仇恨。所谓“革命史”,是诗人抛开幻想、抛开纸上的低语,希望投身血淋淋现实的决心。
绿原1922年生于湖北黄陂,父母早逝。1938年流亡重庆求学。1941年入复旦大学外国文学系学习,编辑《诗垦地》,在《希望》上发表诗歌。1942年出版第一本诗集《童话》,成为著名的“七月派”诗人。绿原曾有自述谈到该阶段的诗歌创作:“我从20岁到30岁,生活在民族存亡、封建统治和白色恐怖之下;《童话》结束了暗淡童年的梦幻之旅,我的诗开始体现一个流浪青年对于受苦受难的平民的靠拢和归化,并在某种意义上成为我反抗不公正、不公平、不公道世界的武器。面对一个严峻的时代,我和同代诗人们只能服从民族和人民的律令。”这其实也是诗人《憎恨》的诗意所在。
解放后,绿原先后在《长江日报》、中宣部工作,出版诗集《从一九四九算起》。
1954年上半年,胡风撰写《关于解放以来的文艺实践情况的报告》,绿原曾参与讨论和提供意见,并因此受到长达7年的审查、关押。1962年6月,被安排到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译所担任德语文学编译。文革中又历尽磨难。
1980年,绿原恢复中共党籍,次年出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外国文学编辑室副主任,1983年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
在《寻芳草集──绿原散文随笔选集》一书中,绿原说:诗对我从不是空洞的形式,不是僵硬的格律,不是有待满足的嗜好,不是取乐或牟利的工具;它随时随地对我只是一种自我监督、自我检验、自我鞭策、自我救护、自我突破、自我生成而已。“我和诗从来没有共过安乐,我和它却长久共着患难。”1981年,绿原在“二十人集”——《白色花》序言的最后写下一段流泪的文字:“作者们愿意借用这个素净的名称,来纪念过去的一段遭遇:我们曾经为诗而受难,然而我们无罪!”
2009年9月,绿原辞世。著有《绿原文集》(6卷),含1948年诗集《又一个起点》、《集合》。曾荣膺斯特鲁加国际诗歌节“金环奖”、鲁迅文学奖优秀文学翻译彩虹奖、国际华文诗人笔会“中国当代诗魂金奖”、首届“中坤国际诗歌翻译奖”等。
人民文学出版社发表的讣告称:“绿原同志家属表示:哀事恰逢国庆、中秋佳节,唯恐给各位领导、同仁和生前好友带来诸多不便,遂决定绿原同志丧事从简,不举行告别仪式,遗体将择日火化,祈望大家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