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游击队员的枪上,
就轻轻溶掉,干掉……
裸着的妇女,
死在雪地里。
雪,
红了。
今天没有炊烟,
今天没有云朵,
今天的屋子
冷清清。
沟边:
田野:
林里:
枪,
在喧噪。
阿万的女人,
踏着雪,
打冲锋。
她要用敌人的血
来洗清遭到的侮辱。
在一盏小油灯的火光下:
阿万曾说过他的女人是
绑得紧紧地才被鬼子强奸了的……
村里的早晨,
已经听不到鸡啼了。
天空飘了一夜雪花,
大地又给遮得洁白。
傍晚:
雪,
红了的时候,
阿万的女人也回来了。
她带来了十多支枪,
还有无数发枪弹。
她愉快地说:
我好像找到了一个美丽的伴侣。
但是把它分给你们吧,
明天呀,
我还得去找!
(刊于一九三八年二月十五日《新华日报》)
2011年6月,儿童节,95岁的孙钿在宁波辞世。
他以淡泊名利的超然心态,绵绵的生命长度,以历史参与者、见证者的身份,让中国伟大的“七月诗派”,从一个世纪走向另一个世纪。他是“七月诗派”这个百年老店最后的守护者,与其说他是最后离世的“七月”战士,还不如说他是把“七月诗派”带向更远的信使。
生于1917年的孙钿,大学毕业后因受国民党政府迫害,流亡日本。1933年先后在日本大学和早稻田大学读书,并参加东京的中国剧人协会、诗歌座谈会、社会科学座谈会等左冀社团活动。抗日战争爆发后回国,历任新四军第四支队留守处工作人员,大别山第八团团部秘书、参谋、民运干事。其后受党组织委派去香港从事地下工作,在廖承志直接领导下,主编《侨胞》、《东江》等刊物,并继续诗歌创作,被誉为“战士诗人”。
从这首《我们的雪天》可以看出,诗人营造出受辱的妇女和反抗的妇女两类意象,以漫天大雪为背景,反映了受压迫的人民自觉的反抗意识。“沟边:/田野:/林里:/枪,/在喧噪”,一个词一个句子,短促的语句,显示了战斗者不屈的决心,仿佛让读者听到了战斗者的心跳。
多难的祖国,即使在强盗侵占的土地上,“裸着的妇女,/死在雪地里”,也有无数的战士举起发亮的钢枪。
与民族解放同呼吸、共命运,是“七月诗派”一大艺术特征。作为早年就出版《旗》、《望远镜》两部诗集的的孙钿,1937年就以长诗《给敏子》,介入火热的革命生活,从此驰骋诗坛。除诗歌外,他还创作《高野良雄之死》、《在乡村里》等小说。并在遭受人生磨难的时候,翻译了日本当代57位著名诗人的208首有代表性的作品。1995年荣获中国作协颁发的“以笔为枪、投身抗战”、“抗日战争时期革命作家”纪念章。
因曾经给胡风主编的杂志投稿和解放前夕受组织委派在香港照料胡风,1955年5月,孙钿在杭州被捕,被打成“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蒙冤20余年。艰难的岁月,夫人胡丽娟不得不卖血养活全家。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诗人得到平反。1980年,64岁的诗人写下《跨进21世纪的门槛》一文。这位在建国初倾心倾力创办宁波卫校的老人,在担任中国作家协会浙江分会顾问、宁波市作家协会主席、名誉主席的日子里,一直对文学新人扶持有加,道德风范让追思者广为怀想。
诗人堂兄于光远,曾录刘长卿“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句赠孙钿,并题跋曰:“吾辈著文写诗,犹如细雨闲花,但只要对社会能产生积极影响,即可自慰。世界进步固然有轰轰烈烈有声有色之时,但总是基本上在看不见、听无声中实现,因此,从刘长卿诗中录此两句赠瑞弟。”诗人的那一份“细雨闲花”,更多的是一种沧桑后的人生体悟。
胡风去世后,孙钿撰写长文《与胡风同命运》。他说:“要是没有胡风把我的诗先后编成了《旗》、《望远镜》两本诗集,也许我的诗就像砂粒一样湮没在苍茫无际的荒漠大地。”这是一个战斗者对另一个战斗者最好的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