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林也不是傻子。心里粗略估摸一下,没有两万块是下不来的。心里不免有些小嘀咕,但是当着大家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在晚上和苏珊埋怨。其实苏珊也知道他嘀咕啥。舍不得是真的,苏老大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形象,几十年来根深蒂固从无改变,是这个家的寄生虫哦。苏珊就对他说,你看妈那么大年纪了,还自己住,万一晚上起夜滑到了,都没人知道,你心里能忍么?
李建林不吭声,道理是明白的。身为女婿的地位,也只能这样了。他进了苏家的门,就没好眼神看过这个大舅哥。瞧不起他为子为夫为兄,没一样做的亮堂。嘴里依然叫着大哥,心里是十二万分的厌恶呢。
于是,按照计划择日开工。
09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是古书上的词儿。苏小小就当了一回程咬金。本来与苏珊居住在一个城市里,但是姐俩几年没见面,说起来外人死都不会相信,但是这确实是真的。这次回娘家,正所谓的不约而同了。
这样的关系,晚上能够坐在楼下的花坛上聊天,倒也是一番风景。只是苏珊坐的远一点,小小一个劲儿的往李建林身边挨着,并且神秘的跟他说,姐夫,我跟你说个事啊。苏珊不尴不尬的坐在那,小小从小就神神叨叨,记得学校给苏珊家里敲锣打鼓的送奖状的时候,不愿意上幼儿园的小小头也不梳,脸可能也没洗,钻出小窗户对着那些人说,你们给送奖券来了,逗得人们哈哈笑。
人小鬼大的小小小声说,姐,姐夫,你们先别给妈修什么马桶,修了,咱妈也用不了几天,光甜乎老大了。我在家住几天,我就带咱妈去广州,我养咱妈老。
苏珊觉得没那么简单,两个老大,想也不用想非常愿意苏小小或者苏珊把老人接走,做梦都想。只是老人愿意么?妈也不是没去过广州小小的家,在苏珊家也住过一个多月,后来还不是自己闹着要回东北么?
李建林这个时候,脑子有点慢,不知道小小后边要说什么。苏珊其实是猜到了,房子。果然,小小有点耐不住了,说,你们得帮我个忙。我想要房子。我对家有贡献,而且是大贡献,付出最多。我现在单身一人带孩子不容易,儿子马上要大学毕业了,找工作,说对象都得用钱。我自己哪有那么多钱呢?
天地良心。苏珊92年南下。虽说有上边两个大的,但是在中学里做教师的小小,给家买电视,买洗衣机,给爸爸买药,给侄子买这买那的,也真成了妈的小棉袄。无论怎样,苏珊不会否认这个。她心里也愿意妈妈住在南方,一来南方冬季温暖,二来自己可以经常和妈妈见面,妈妈也更便利的用到女儿苏珊的孝心。
以条件而论,苏珊在家里无疑是最好的,收入和住房。只是在苏珊家里住了一个月的孟哲说,宁愿看儿子的屁股,也不愿意看女婿的脸。这句话不是孟哲原创,它来自苏珊的姥姥孟刘氏。
而小小是离婚的。
妈的谬论实在是不敢恭维了。难不成女儿做姑子,儿子做和尚么?儿子家要儿子说了算,女儿家要女儿做主,妈的老年昏庸无比。
当苏老大找好了泥水师傅,苏敏老公也调查妥了浴具马桶的价位,苏珊说不弄了,妈要跟小小去南方住了。
可以想见那情形。苏珊成了出尔反尔的人。关键是私底下人们不会想孟哲真的是要去南方,而是苏珊做不了李建林的主。
事情到了这步,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孟哲说,不修不修了。我也活不了几天。花那钱干啥。
苏珊心里其实是悬着呢。她不管别人怎么想这件事,倒是小小说话水分大,做事不靠谱,妈真的能和她住在一起不生矛盾么?
10
孟哲也真不争气,时隔不到两年,还真的滑到了。
她怎么就滑到了呢?
当时,可以坐在一起有商有量的小小,在说起这个话题的第三天,就拍着大腿说,我去南方,靠我自己的本事。我对得起死去的,也对得起活着的。那一天,她摔了苏珊的ipad。
川剧的变脸也没这么快。
没什么缘由吧。也不知道什么缘由。或许是看到了苏珊的ipad,或者是看到了苏珊孩子在海外的风景照。或者是感觉到了苏珊这个姐姐生活的安逸和舒适。谁知道呢?好像有一次小小说,姐,我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了。
拖着行李箱走出妈妈家门的苏珊眼泪直流。妈妈躺在床上,眼看着她俩公婆被小小赶出去,也没说,建林,你十几年没回来了,你别走!她们姐妹五马换六羊,扯来扯去的跟你没关系。
此时的苏珊,热泪横流。她在想,如果父亲在世,哪个敢造次?现在,妈也变得是非不分了。人世的变数往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未到暑假末,孟哲打包了毛衣裤,连薄围巾都装进里边里,那架势是不回来了。
不过,还是一个月不到,打道回府。自己乘坐火车回来了。所以为何,怎么也不肯说。
这期间,苏珊和李建林一起去接妈妈出来吃饭。妈妈在小区门口等着呢。或许知道苏珊不会上楼吧。吃饭的时候,苏珊说妈去我那住几天吧。妈还真就答应了。
苏珊挺开心。本来这就该是常态。家里几个孩子,她和小小收入高,南方气候也好,虽说夏天热,但是屋里有空调,也热不哪去。住在一个城市,间或接妈妈出来,或者给妈妈买点什么,不买什么给点钱也好,也算接济一下小小。这样的感觉让苏珊很舒心了。李建林也很高兴。虽然他俩是对峙的时候多,可是对老人和姐妹们,他从来还没当面不尊重过。
如此之美,可否停留?虽说不能日夜相守,却也近在咫尺。
妈说要回去拿几件换洗的衣服,假牙还在刷牙杯子里泡着呢。饭后苏珊一路开车,朝着小小家的方向。快到小小家小区的时候,孟哲突然说,我还是不去你家了,等会小小该说,一顿饭就变成叛徒了。
叛徒!
苏珊啼笑皆非。眼睛酸痛,有点迷离。李建林黑着脸。把老太太扶下车,就不再说一句话。
家!家人!亲人!这些个词,在这里要打折扣打问号了。
爸爸在世就好了。此时,苏珊又一次的想起父亲。
然后没多久。孟哲就一个人乘坐火车离开南方,回东北了。
妈妈去世后,苏珊不止一次的想,让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自己坐三四十个小时的火车,做儿女的是不是罪过?
与小小未必是吵架,可能是和风细雨的说话,说起房子的事。苏珊最了解此时的妈妈。什么都可以,怎么着都行,就是不能说房子。有一年苏珊无意说起家那间房子,其实也有我一份,她只是从法律的角度讲这个话的。孟哲立即说,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苏珊有点寒心。九十年代末期,自己的家就有将近160平方那么大,她还会在意东北那间不到七十平方的小屋么?再说,那毕竟是父母居住的,是爸爸妈妈的房子,自己就是租房子住,也决然不会想要父母的房子。从自己开始上班工作,就没断了给家钱。从法律的角度说苏珊是尽到了赡养父母的义务了;从亲情的角度说,作为女儿的苏珊是对父母养育之恩有了回报的。
她潜意识里是否想提示母亲,如果不承担赡养老人的义务,是不是依然可以大言不惭的继承房产呢?想到妈妈那冷冷的语气,顿时让苏珊觉得这个老太太十分的陌生。说这话的时候,是一个夏天。
所以,当知道妈妈回去了,苏珊明白,妈妈就是一个战士。她要守住那间房子,就如同一个战士守住阵地。她就是死也死在那房子里。
因为姐妹俩关系疏远,孟哲回去的消息,还是后来知道的。
只是,最后。孟哲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