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烟半卷青绢幕;
伊浪平铺绿绮衾。
——摘自白居易墓鸟门头楹联
我就要从古都洛阳城乘车南行去香山了,心里激动不已。说实在的,我登香山拜谒白居易墓的心绪,早就压倒了一切。我不知是怎样涉过伊水,如何攀登崎岖的山径,便登上了香山漫道。
太阳悄悄地、无声地扯去了笼罩在香山上的雾纱,春浓如酒的香山,更加显得艳丽醉人。极目四周,绿野平畴,伊水两岸,翠柏扶疏;仰望香山,那古朴素雅的香山寺,掩映在浓荫匼匝之中。
香山是我国唐代三大唐著名诗人之一、被誉为“诗魔”的白居易弃官后十八年卜居过的地方。当年,他自号“香山居士”,与香山僧人如满结香火社,同在洛阳的八位年过七旬的老友组成“九老会”,白衣竹杖,“登车高以抒啸”,“临清流而赋诗”,写下了许多忧国忧民的诗篇。
我沿曲径攀沿而上,登上山顶,只见建筑物高低错落,碑刻题记琳琅。寺院建在香山的西崖壁上,下淌清流,上植松柏,宛如悬在空中的海市蜃楼。跨入大门,院内多是清代旧物,却也保留着崖壁上悬崖峙阔,气势峥嵘的规制。寺内有白居易祠,祠内墙壁上嵌有许多诗碑,百讴歌香山景物的,然而更多是称颂白居易节操和学问的,“石逢学士曾呼文,草遇诗人亦作丛”,“文香独炳金沙上,祠建河边笫一崇”。遇见过白居易的石头迎风作响,似乎也学会了吟诵诗文之说,自然是夸张之词。而祠建伊河之滨,犹如文化之星照耀着闪光的金沙的比喻,倒是有几分道理的。因为,退居香山的自居易,应该说是看透了当时宦途的污浊的,所以他晚节自高,归依山林。这本身就是一种重压之下的反抗,体现了他“独炳”的性格。加之他文才出众,身居伊河之滨,不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岂不正是“文星独炳金少上”的真实含义吗?
步出香山寺,艳阳下的绿荫花影显得更为鲜明,沉郁的心情又暂被眼前迷人的春色所融消。我踏着“诗魔”的足迹,沿曲径继续攀沿而行,一座青砖围砌的坟墓横卧在眼前。这就是我此行要拜谒的白居易墓。墓前竖着三通石碑,最醒目的一通,是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河南学政汤右曾重建白居易墓时所立的。碑上镌刻着“唐少傅白公墓”六个大字,字体苍劲疑重,雕工细腻朴素。墓道四周,翠柏掩卫,幽静肃穆。我纵观东高西低,西南走向的山峰和那椭圆形的墓道,恰是一把古代曲颈琵琶。这设计形美义深、构思精巧艺绝的墓地,无不饱含着世人对大诗人的嵩高敬意。望着这奇异的墓道,我仿佛听到了浔阳江头、芦花深处,那如泣如诉的琵琵声,又仿佛看到了那江州司马泪湿青衫,怜悯歌女的形象……
白居易的一生,光明磊落,正直无邪。他在世之日,有得宠之时,也有外放之日,青去直上与诬陷交替并行,贫贱之苦与写诗之乐先后俱得。然而,他总是把“救济人病,裨补时阙”当成自己的宏愿,奋进搏击,尽自己之责;谋国家之利,荣达而不骄,贬谪而不自弃。处顺境,善抒其志;处逆境,没流合污。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息,他还嘱咐家人,说自己“有名于世,无益于人”,死后只用一套衣服埋葬,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要放。他提出:“多葬有辱于死者,厚葬有害于人生;司不知非,漫而成俗。此及败礼法,伤财力之一端也。”
我伫立墓前,竟不知有多久,怅然也所为。“诗魔”千古,诚哉人心。此时,我感到,墓地四周那远远近近的群峰,青翠欲滴的松柏,仿佛都如我一样,在向墓丘静立、膜拜!我又看到墓前,或俯首致哀,或泼酒祭奠,或吟诗抒怀。这情景,使人蓦然想到雍陶“从来只有情难尽”的诗句来。不是吗?花开花落,时光更替,这是大自然的规律;春花秋月,好花好景,总难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然而,在上下千年的人类精神世界里,却有千年不衰的情思,一代一代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这白居易墓前土地上湿漉漉酒祭的痕迹,不就是人们对“诗魔”思情长久不衰的见证吗?
归途中,我不禁想起“诗魔”的《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开眠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的确,历史如长江大河,虽然曲曲折折,但毕竟东流而去了。这戏语雅趣的构思,又把我带向了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