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是头天夜间知道的消息。
冰儿竟是第二日才得知了东方秀离开的消息。
他往御书房询问夏夕，却被夏夕训斥了。
他长这么大，前三年没在爹娘跟前生活，后头这么些年，一直得到夏夕和七七的倾力照顾。
夏夕和七七也从来未曾对他发火过。
更不要说当着朝臣的面喝斥他。
冰儿想不通，太学也不去了。
独自一人跑到仰夕宫来生闷气。
七七与他并肩站立，平平淡淡道：“你义父的本事，你也是知晓的。若那西商国的皇帝和北越国的皇帝，真要围攻大夏国。你义父此去，就能让他们老老实实。”
冰儿却不管这些，不开心道：“两千兵马能干得什么？若是义父出了意外，我看不是云江两家人变得老实，倒是咱们变得老老实实了。”
七七眼皮一跳，转过头看着他。
他虽只有十一岁，却与她的高度差不得多少。
不必想，也知道再过一二年，他的身高就要超越了她。
冰儿嘟嘟囔囔：“难道我说错了？”
一转身，愤愤去了。
外头隐隐约约传来冰儿的抱怨声，似乎是雨势太大，恐要殃及他的牡丹花。
但，对义父的担心却不曾减少。
冰儿与东方秀的感情素来是很好的。
当然，他与夏夕的感情也并不差。
如今，他的亲爹将他的义父派遣去北征，他的心中着实苦闷。
七七叹一口气，瞧着宫门口，不好言语。
然而，东方秀出去没几日，便传来消息。
他遇袭了。
就在北征军走出去没多远，两千兵马就遇到大股流寇盗匪的袭击。
其实，大夏国治安良好，各地一片安宁。
什么时候竟出现了这许多流寇盗匪？
没人能解释清楚。
至少东方秀没办法解释。
他自然是轻松化解。
但，却损失了至少一千人。
消息报到夏夕那里，夏夕并未为他增加人手。
只说国力空虚，而今处于备战状态，人手不宜拉扯太散。
所以，他没能得到增员。
只领着那一千人继续北征。
照这个速度，等他走到边境线，恐怕连一千人也要没有了。
如何还能与西商国和北越国的人作战？
但，夏夕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事儿。
冰儿终于安奈不住，在御书房与夏夕吵了一架。
他是太子，是夏夕的心头肉，虽然吵了一架，夏夕却也并未太严厉的处罚他。
只将他禁足在东宫，不得外出。
说是禁足，其实更大意义上的原因，恐怕是不想看到他出宫寻找东方秀。
不必猜测，众人皆知，只要东方秀有一丝危险，这个十一岁的太子殿下，一定会倾其所有进行营救。
七七的脸色愈发不好了。
因为有病在身，夏夕许多事情都瞒着她。
可这些小道消息，她自然有得来的渠道。
虽然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
冰儿被禁足，她便常日去看望。
见那门口一株牡丹花，仍开的炽烈热闹。
她问：“太子被禁足东宫，蕊珠小姐可去太学了？”
魏勇恭敬道：“启禀皇后娘娘，严家小姐日日上学，从未迟到过。”
太子被禁足，竟然对这个小姐毫无一丝影响。
这让七七的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依稀想起东方秀临行时那些话。
她暗暗握紧了双手，进入了正殿。
太子就那么侧坐在窗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制止了内监的禀报，悄悄走到了他跟前。
走近，才看到那桌上还摆着一幅画。
画中人卓然飞扬，漂亮的眼睛里干净清澈，美得脱俗亮眼。
正是那严蕊珠小姐。
她摇头笑笑：“冰儿，你年岁不大，怎么就有了这些心思。若是该学习的时候，荒废了学业，转而忙碌这些男女情爱，恐怕难以执掌天下。”
冰儿从愣神中惊醒，慌忙捂住桌上画卷，一张脸涨得通红。
一下子就没了往日里的骄傲洒脱。
“母后，您……怎么来了？”他说话吞吞吐吐，眼神闪躲。
她道：“你不是担心你的义父吗？怎么却又画起了严家小姐？”
他一怔，愈发涨红了脸：“儿臣……儿臣这是……”
到底没能给出好的解释，只是紧紧捂住画卷。
她见状，叹息一声，也忘了要说什么。
接连半个月，夏夕不肯理会冰儿。
冰儿也没能出宫去。
他被禁足在东宫，七七常去看望他。
蕊珠小姐也常去看望牡丹花。
一来二去，却也并不算苦闷。
那一头，东方秀又有消息传出。
他又遇袭了。
这一回，别说是东方秀本人，就是朝臣中也有多人联名上书，要求夏夕彻查盗匪流寇。
东方秀乃是一等武侯，太子太傅，何其大的官员。
仅仅出宫几百里地，就遭到了两次大股的袭击。
实在是太让人不可接受了。
东方秀也递来了奏章。
流寇盗匪又耗费了他五百人，他现在基本算是光杆司令一条。
就带着这么五百人精兵，是否还需要往边境一战？
听闻，云怀卿屯兵八十万，意欲与大夏决一死战。
这场仗打得毫无道理。
就像是当年西商国广都王挑衅大夏国一样。
出现的毫无预兆，不可判定。
夏夕没有回复这本奏章，甚至没有呵斥联名上书之人。
他唯一做的事情，是再发兵一百万，直取边境。
这样看来，意思很明显。
东方秀乃是先遣兵。
这先遣兵可以是一万人可以是一百人，实在没有特定的规则。
他说不派遣增员，那就是真的没有增员。
东方秀再往边境去，随身五百人，已是步步惊心。
七七再也坐不住了。
找到夏夕，要求他派兵增员东方秀，并暗中点出，希望他不要派人刺杀东方秀。
她的话说的很隐晦，可以夏夕却翻脸。
这是夫妻二人第一次翻脸。
也是夏夕第一次发火。
七七脸色突变，一时找不到适合的言语，终是气闷着离开了御书房。
当夜，夏夕没去仰夕宫。
谣言像风一样传播飞快。
关于七七不受宠，恐要遭厌弃的谣言，雪片一般飞往流火城朝堂上下。
恰此时，蒋家人受邀参加夏夕的宴请。
他们带去了一个人。
是蒋萋萋。
蒋萋萋的容貌依旧，与从前的七七似有相同之感。
蒋家人坐在偌大的饭桌对面，整张脸因为恭敬而显得格外严谨。
夏夕随意用着膳食，并不太在意蒋家人的态度。
但蒋家人却亲热万分。
这一日，冰儿被禁足，七七身体不好歇在床榻上，不知道夏夕与蒋家人共进晚膳的时间，甚至不知道蒋萋萋曾被秘密带进宫里。
这一夜，消息传得更加迅速。
第二日的皇宫，已然炸开了锅。
蒋萋萋昨夜留宿御书房，被皇帝宠幸。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宠幸了蒋萋萋。
他始终是宠幸了。
写起居注的内监不会乱写。司礼监很快就送去了各色礼物，并精细制造的牌子。
蒋萋萋还没有名分，或者说没有得到实质的名分，司礼监正在等候夏夕的旨意。
七七知道消息，是在七日之后。
这一日，东方秀再次遇袭，兵马所剩无几。
袭击他的人穿着漆黑的外衣，却不小心露出了里头的铠甲。
那是大夏国正规军的战衣。
他不淡定了。
当然，他也没办法淡定。
他连夜命人送来奏章，问夏夕讨要一个说法。
两千兵马变成他一人，竟还遭遇大夏正规军的袭杀。
这不是摆明了有人在作怪么？
夏夕却没给他说法，而是立蒋萋萋为正四品美人，封号丽颜。
天下皆知，皇后风七七乃是夕颜皇后。
而今这蒋萋萋被封丽颜美人，怎不教天下起疑？
夏夕并不过分解释。
任由这些谣言随风疯传。
七七终于得知了消息。
夏夕接连半个月不曾来仰夕宫，她就是再傻大概也明白了。
她往御书房质问。
夏夕正在大殿中批阅奏章。
她不肯通传，就那么直直地走进了大殿。
进门，夏夕坐在龙椅上认真批阅奏章。
他身旁正站着一人。
那人身量纤细，容貌娇憨，乃是新晋升的丽颜美人。
丽颜美人见她进门，抿嘴一笑，望了过来，眼神中分明全是挑衅。
蒋萋萋的美很特别，虽不说绝代倾城，但至少也是温婉潋滟，别具一格。
与她这倾城倾国的病秧子一比，倒是胜在了肤色靓丽。
没错，蒋萋萋一看就比她健康。
她这么看过去，实在像是在看曾经一面镜子。
那镜子中的曼妙皮囊下，曾是她灵魂风骨。
而今，却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脸色一白，狠狠瞪着蒋萋萋，叱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气势威严，那是当皇后之后积聚起来的气度。
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
但蒋萋萋却比她要活泼跳脱，“嫔妾是皇上新册封的丽颜美人，怎么就不能站在这里？皇后娘娘浑身是病，瘦的皮包骨头，难道还不允许嫔妾替你伺候皇上么？”
如此理直气壮，如此大言不谗，实在没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
偏偏她却无可奈何。
她望着夏夕，蹙起好看的秀眉，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问得很平静，其实内心却极为忐忑。
夏夕冷冷抬眼，淡淡勾唇：“就是你看到的这么一回事。”
她怒极：“你……”
却不知该如何叱问。
她是皇后，是夏夕的结发妻子，是他的青梅恋人。
可惜，她经历了太多，给与他太多负累，实在不如蒋萋萋来得背景清白。
她垂下眼帘，低声道：“如果你觉得她更适合当皇后，我不介意退位让贤。”
语气的哀沉，连她自己也听出了悲凉的意味。
夏夕目光一闪，重重搁下手中的朱笔，不悦出声：“皇后真的以为朕是擅开玩笑的吗？既然这么急着退位让贤，不如就摘了金冠，先闭门思过几日吧。”
他随意挥手，高声道：“送夕颜回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