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不太平,每个人要为自己尽量找一个好人。
1.遇见,在高空之上
本命年好像是有点背的。
飞机上,垛朵一直在哭,坐着哭,去上厕所也哭。不出声,脸花得跟鬼一样。因为泪眼模糊,上完厕所回座位时她还磕了一个男人的腿,黑色的阿玛尼,她懒得抬头道歉。空姐和旅客都悄悄侧目。看吧看吧,垛朵不在乎,生活够不容易了,谁还要在乎别人怎么看。
她胸腔里攀着一株叫伤心的植物,缠得她透不过气来。
垛朵发现,爱情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就比如说,提分手的那个,往往要比无辜的那个哭得更伤心。垛朵还发现,从南昌到珠海,四百六十六公里,五折机票,两天周末,这就是自己对生活的全部反抗,虚弱无力。
人生地不熟,加上花钱畏手畏脚,垛朵的珠海之行索然无味。印象深的有几幢海景别墅,八竿子打不着的奢华。
几分钟以后垛朵这种状态就被打散了。她失手打掉了邻座放在挡板上的咖啡,黑色的液体泼到了座椅上。正上完厕所回来的邻座有些恼火:“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让人怎么坐?”
垛朵顶着两只红眼睛道歉,空姐也赶紧走过来用毛巾擦拭座椅,那人的脸上仍有愠色。
这时黑色的阿玛尼从过道对面站起身来:“我同你换个位子。”他从前面椅背的靠袋里抽了报纸垫在座位上,坐了下去。阿玛尼抬头对垛朵微笑了一下,很英俊锐气的一张脸。垛朵说谢谢,声音低不可闻。
这看起来多像一个美丽故事的序幕啊。风度翩翩的考究男子,哭得弱柳扶风的单身女子,高空之上的浪漫邂逅。
但垛朵没有这么想。这不能怪她,太长时间,她身上没有发生过故事,事故却太多了。
2.本命年的男人和红内衣
两天前。
本命年都这么背吗?垛朵还在回家路上就郁闷地打电话对章州倾诉。
被偷、犯小人、房东借续租涨房租……开年以来,垛朵就是非不断。而这个周五也绝不是她的黄道吉日。辛苦做好的市场规划不知怎么竟被同事移花接木抢先交到主管那里。同事偏偏还若无其事,巧笑嫣然。甚至在下班时,她在垛朵面前优雅地拎起裙角坐进老公的车里,还不忘扬手招呼:“垛朵,顺道把你一块儿捎回去吧,挤公车可不轻松。”垛朵吃了哑巴亏,心里堵得想吐血。
“穿红内衣吧,看能不能冲一冲。”章州憋了半天,就出来这样一句话。
垛朵挤在罐头一样的公车里,沉默地挂断了电话。绝望一点点淹没了她的心。
当初怎么就看上这个男人了呢?她问自己。她与他在一起六年。章州至今仍做着一份月薪三千不到的业务员工作。垛朵家境平平,章州更惨淡,以致两人因付不起首付,毕业三四年还住着租来的房子。婚也因此拖着结不了。章州木讷,从不会主动讨好长辈,垛朵的父母对他更有微词。
对同事的愤懑几乎都已转嫁到章州身上。这天晚上,到底还是大闹了一场。
直接原因是楼上的女孩下楼扔垃圾时袋子散了,漏了垃圾在门口,刚巧垛朵拉开门看见。女孩一脸不在乎:“不是故意的!”并没有反身收拾的意思。垛朵火气上来,叫住女孩不让走。女孩的同居男友听见,立马跑下来站到女孩旁边,一副护花的样子。两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姿态冲得比天高。章州也出来,却是拉着垛朵息事宁人:“算了,自己收拾下,也不累。”他越是这样,垛朵火气就越大。最后还是章州弯着腰在两个女人间把地扫了。女孩还不乐意,临下楼前还甩了句:“拽什么拽,奔三了还租房呢!”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垛朵脸一下子绿了,章州也很尴尬。
进屋,章州体贴地替垛朵拿好衣服:“去洗澡吧。”果真拿了红内衣,殷红色的古今(内衣品牌),是章州送她的生日礼物,赶七折时买的。此刻看来,那一团红却格外讽刺。垛朵突然就歇斯底里扑过去,一把将内衣用力扯断,摔到地上:“我过不下去了!我再也不要过这种日子了。”
垛朵坚持要任性一把,订第二天一早的机票出门旅行。昆明、青岛,甚至上海,垛朵拿着手机拨了几个订票热线,最后在一家公司订下珠海的票。因为它折扣最低。章州嘿嘿笑,还知道省钱,有救。垛朵黑着脸收拾衣服,不理他。她简直觉得这个男人有点无耻。
让她下定决心分手的,正是那件红胸衣。
垛朵洗澡的当口,胸衣被章州补好了,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阳台的晚风里。垛朵的心里涌起一丝温暖,但很快,那一点温暖就被莫大的悲哀取代了。她不是嫌弃章州的贫穷。相比之下,他的善于忍耐更让她绝望。对贫穷、对外来的不公,这个男人都太能隐忍。甚至在确定了她的坚决后,章州离开时还期期艾艾地说,“垛朵,我住大毛那里,不会换地方,你生完气就给我电话。”“垛朵,你不要换手机号。”“垛朵,你不要自己换灯泡,水管又坏了就找我……”
这些打动不了她。她要的不是这样的男子,不是。她想要的是一个凌厉、直接的男人,有闯劲,有保护欲,在她受欺侮时会毫不犹豫站起来挡在面前。她计较的是姿态,不是结果。
她曾以为这个要求很小很简单,原来那么难。
3.疲倦生活突然打开的华丽窗口
垛朵想,她是不是可以尝试相信上帝?
珠海之行一周后,阿玛尼神奇地出现在垛朵公司,微笑着同大家一一打招呼。这个叫高安的男子,竟然是公司总部借调下来的短期负责人。轮到垛朵时,她紧张得面目绯红。高安含笑看她,笑容淡定。天知道,她爱死这样的淡定和从容。高安的手悄悄地紧了紧,把她的指尖握在掌心里,短短两秒钟,却像两个小时那么长。垛朵再笨也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
高安果然约会垛朵,两人私下很快亲密起来。
高安年纪不大,处事却极成熟睿智。垛朵在他身边,仰头看他,心生尊敬和依赖。高安也细心教她区分咖啡,同她讲品红酒的正确方法,带她出入高档场所。垛朵感觉自己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一点点与昨日区分开来。
在酒吧,朵朵被醉酒男人纠缠,从卫生间出来的高安一拳挥上去,拉着她就跑。迎着风跑在夜色里,被攥住的左手有温热的暖,垛朵一下就被幸福感击中了。这男人,简直就是为她的梦想量身打造的,垛朵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垛朵再次到了珠海。这一次是出差,高安带头的一行七人。高安怀着一点私心,垛朵也在组员名单里。晚上,躲开同事们,高安偷偷带垛朵去了他的房子里。不是别墅,只是楼房里复式的一套,但已让垛朵足够兴奋。房子很宽敞明亮,大大的落地窗眺望出去,看得到远处海的蓝。
高安温柔地从身后环住垛朵:“这里缺一个女主人。”
这算正式的告白吗?
4.你是胸腔里的艳红想念
晚上,垛朵在宾馆的阳台上打电话给章州。她说,我和别人恋爱了,你不要再等我了。
章州问,你真的爱他吗?
垛朵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他很会打架。有他在,别人都不敢欺侮我。他有海边的房子,好大,真的好大。”垛朵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咬了。但是她吸了口气,继续说:“我只知道,二十岁的我可以站在别人的窗下哭泣,二十四岁的我,不可以。”
章州在电话那头一言不发,在垛朵最后要挂电话时他终于轻轻说了一个字,“好。”
垛朵觉得好沮丧。她和他本来就是分手的关系,她为什么还要告诉他呢?
她的心里有点疼,那种疼,比当着一飞机人的面哭还要疼。
垛朵没有说的是,高安解开她锁骨间的扣子时,她推开了他。是因为她在低头的那一刻发现,自己的红胸衣,刚好是章州补过的那一件。在和章州分手以后,她一直坚持穿着红内衣。在单身的日子里,她比平时更需要辟邪的呵护。本命年的艳红,让垛朵想念章州。
5.在温暖的并行处
咖啡厅一角,高安问垛朵,你今年是本命年吗?垛朵不明所以地点头,然后她微笑了,为他的细心。
但她很快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高安挺认真地看着她。然后他微微侧过身去,对她撩起腰间的衬衣。只一眼,垛朵也看清了上面错综的疤痕。是去年的一次车祸,高安说,当时车上还有另外两个同事,他们俩都是本命年,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高安不明说,垛朵也明白他的意思。她本命年剩下的这几个月里,他们暂且减少来往。
真有这么天真的事情吗?垛朵笑了。
公司很快有消息下来,他们去珠海出差的那趟有一笔账出了点问题。高安轻描淡写地把责任推到几个组员身上,包括垛朵。垛朵知道他不是存心针对她,不过因了一些微妙的牵扯,他需要把事情抹得更圆满些。随着这件事,公司同时也传了许多内幕出来,一直以为高安对自己十分信任的垛朵,这才发现这其中有多少秘密。高安是提防她的,一面赞叹她的单纯,一面提防她。在温暖的并行处,他亦可以做到时刻准备把她踢出去保全自己。垛朵沉默。她想,他给过她温暖,此刻算她甘心偿还,从此不相欠。
高安终究不是上天派给她的男子。他看起来那样强大,却不能给她任何安全感。
她思念她曾经认为是懦弱的那个男子。
她想想,拨了电话过去。喂了一声,两个人都对着不出声。许久,章州突然说,垛朵,你要搬走的时候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个房子不要让房东租给别人,我还想接着住下去。住了好久,习惯了。
我搬哪儿去?垛朵粗声粗气地说。
要去你去,海边那么潮,住久了肯定要得风湿的。她恨恨地说。
6.本命年要用来相爱
垛朵觉得自己很幸运,把这个肯陪她过本命年的男子留在了身边。章州还是温和木讷,有时候过于宽厚。但垛朵现在觉得那很好。
这个世界不太平,每个人要为自己尽量找一个好人。
章州和垛朵在年底的时候下了狠心,拿出所有积蓄付了买房首付,还款期他们选择了三十年。章州叹道,下半辈子只好致力于还债了,并且不能轻易失业。
是的,这意味着章州将更努力工作,尊重领导,团结同事,更善于隐忍。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要一起路过彼此余下的本命年。本命年这样重要的年份,怎么能容忍爱的人守着寂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