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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完蛋!大师被利用了!

回到住处,我立即打电话给夏伊乔,述说失望。

夏伊乔说:“你假使还想再试试,只有一家可以去,在老东方家具店的楼上。这个人倒是同我们真的有关系的。她认刘狮做干爹,算是我们的孙女。假使我们同她说说给你办一个画展,她会答应的。”

夏伊乔说的这家画廊叫东方艺术中心,小纪的先生刘忙就在这里做经理。一听说是在家具店里,我不禁又叹气。夏伊乔解释说:“她是开在家具店的楼上,不过倒是没有听说她卖过家具。她一直来同我们讲,要我们去办画展。老师也去看过了,说比较起来,中国人就是她这里还稍微有点样子,最后实在不行,只好去她这里对付对付啦。”说着,她不禁也叹气。

我记下电话号码,心想,连刘海粟都考虑去办画展的画廊,姑且打一个电话去。老板王艾伦正好在,听我吹嘘与刘海粟的关系,不以为然地提醒我:“刘海粟就在洛杉矶噢!”没过一会儿,她自己又打电话回来,说:“你住在哪里?把地址告诉我,我现在就过来看你!”

王艾伦说来就来了。

一见面,王艾伦说:“你就是刘海粟大师惟一的研究生?不像!”我问:“为什么?”王艾伦说:“电话里的声音很苍老,怎么见了面却是个小伙子!按理说,刘大师已经快一百岁了,他的研究生起码也应该有五六十岁才对呀。”王艾伦的玩笑话,让我想起陆铿和崔蓉芝。王艾伦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总有人跑到我的画廊,说他是刘海粟的关门弟子,入室弟子,最得意的传人什么的,结果问起刘海粟,一个也不是!”“所以你怀疑我?”“不错。不过我已经向刘大师核实过了,你的确是他的研究生。”王艾伦仔细地翻阅了我的作品照片册,说:“难怪刘大师叫我一定要过来跟你好好地聊一聊,为你写一篇专访,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你抽空到画廊来看看,如果觉得行,我马上可以给你办画展。”这是我在洛杉矶,第一次从画廊经营者的嘴里听到夸奖。换句话说,王艾伦是第一个看完我的作品,没有对我指手画脚的画廊老板。王艾伦问了我一些随刘海粟做研究生的情形。由此话题,扯到刘海粟与徐悲鸿的世纪之争。王艾伦问我:“我看过香港卜少夫的一篇文章,说刘海粟谎称徐悲鸿是他的学生。据你所知,徐悲鸿到底有没有进过刘海粟的学校?这个问题海外一直搞不清楚,我希望找机会把它说明白。”

王艾伦问话的口气带有明显的倾向,或许她因为我是刘海粟的研究生,才用这样的口气。但是对于这类问题我久已淡漠,尤其现在置身异域,有太多比刘是徐非更让我烦心的事情,我想虚虚地晃过,说:“进是应该进过,徐悲鸿当年自己写文章也说进过。他说他以一个乡下小孩子头一次进城求学,糊里糊涂进了一个野鸡学校,他不知道学校是刘海粟办的,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王艾伦打断我说:“他徐悲鸿知道不知道,这学校确实是刘海粟办的,是两回事情!不管刘海粟有没有教过你,他是校长,你是学生,这总是事实!至于他说他们在学校里根本没有碰过面,我不相信!学校就那么一点大,一共就那么几个人,他徐悲鸿在里面呆了一个学期,大家怎么可能不见面!”原来,王艾伦对这个问题是有研究的。既然如此,不如干脆由她去说。我问:“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王艾伦说:“我认为他们一定碰过面!是徐悲鸿自己有意回避。”

“海老是说碰过,而且他还给过徐悲鸿衣服。”

“我觉得刘海粟说的是真的。但是徐悲鸿绝对不会承认,因为后来他的地位弄得比刘海粟好,他为什么要承认?像现在这么多人硬说自己是刘海粟的学生,因为他们不如刘海粟嘛!我不是刻意要为刘海粟讲话,我是凭直觉和常理判断。不管你认为刘海粟这个人怎么样,他把学校办起来,带动了当时的风气,这就了不起。你不要管他是为了功名还是要出风头,客观上他推动了这个事业却是事实。还有模特儿这件事,也许你钻牛角尖,还能找出什么人比刘海粟更早几天使用人体模特儿,但是风气由刘海粟形成,这就是他的贡献!刘海粟这一次在台湾见到郎静山,两位老人还谈到这件事。当年刘海粟写生,郎静山拍照,两个人常常在一起合作。郎静山那段时间拍了很多裸体,在中国摄影界算是第一人。郎静山说,当年他是因为受了刘海粟的影响。这是郎静山当众说的,我在场!”

王艾伦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我体会出,她对刘海粟的崇拜和亲近,是真正建立在对刘海粟的研究之上的,也因此,才会在确认了我与刘海粟的关系之后,马上登门来访,并即刻把我引为自己人。

我询问了一些洛杉矶中国画家的情形。谈到丁绍光,王艾伦说:“周裕不懂。刘大师不是卖不掉画,是他自己不愿意卖。大师第一次来美国两个多月,住在我干爹的家里。所有与外面的联系,譬如说举行记者招待会,安排媒体采访,去加州大学演讲,全都是我张罗的。然后刘大师去台湾办画展,前后四个多月,我也是全程陪到底的。台湾想买大师画的人太多太多了!如果大师愿意卖,所有展出的画一天就会被抢完。但是大师说什么都不肯卖。有一个法国人专门跑去台湾要买他的8张画,大师说我一张也不卖。很多人来找我商量,看能不能请大师另外随便画一幅。有的人干脆把定金硬塞给师母。依我的了解,如果仅仅为了挣钱,刘大师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暴发!”

“海老去台湾办画展,也是你安排的?”

“画展本身另外有人安排,其他的方方面面,都是我帮着打点的。”王艾伦爽朗一笑,“刘大师本来是要收我做干女儿的!”

我说:“现在听说收了一个叫穆桂兰的?”

王艾伦说:“因为我不可以嘛!我说不可以,不可以!刘狮是我的干爹,他又是你的亲侄子,这样不是乱了套了嘛!后来穆桂兰是硬凑上去的。你知道,刘大师在洛杉矶除了我干爹,别的人一个都不认识。我就尽量帮他多介绍一些人认识。穆桂兰又通过我介绍的一个叫章山力的认识了刘大师,他们都是韩国的华侨嘛。认识了之后,她就天天往刘大师那里跑。穆桂兰的嘴甜得不得了,拉着刘海粟一直说一直说,弄得刘大师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刘大师本来就非常喜欢女人嘛。她知道大师特别喜欢吃海鲜,就天天带大师出去吃海鲜。后来熟悉了,她就说,干脆我给你做干女儿好啦!”

说到吃海鲜,王艾伦大笑,说:“我专门写过一篇刘海粟为什么喜欢吃海鲜的专访。大师的意思是说,这些活的生猛的东西,可以增补人的活力。死的东西吃下去没有用的。啊呀,刘大师有意思!他说吃活的补活的,这才是他能够活得这么长久的真正原因。我没想到以大师这样的经历,竟然也相信这个!”

我借题问:“海老在刘狮家住的时候,他的这个饮食习惯,会不会对他们造成压力?”

王艾伦说:“会!会!他在干爹家里一直住到去台湾嘛,干爹和干妈也都七八十岁了嘛,自己已经需要别人照顾了嘛,还要……当然……”她没有说下去,另外换了话题,“大师在台湾后来的一两个月,住在他的一个干儿子那里。这个干儿子是我介绍的。我看他收了那么多干女儿,就是没有干儿子。”

“海老在台湾收了干儿子?”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刘海粟收干儿子。刘海粟行走四方,时常为了就地开发劳动力伺候他,会胡乱地摸摸别人的头,赐许喊一声“老师”,但从来都是用完即丢,绝不会领进“家门”的。

“开头他住在一个学生那里,其实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学生。这个人嫁了一个日本人,他住在她那里。条件很不好!一张小行军床,钢丝的,可以折叠的那种,啊呀,两个老人挤在上面,我看了真的是很可怜。后来双方弄得不太愉快,这个学生摆明了赶他走。这样,我就给他介绍了这个姓黄的朋友做干儿子,把他安排到干儿子在阳明山上花园新村的一套房子去住。我这个朋友是台湾本省人,他的哥哥和姐夫就是在纽约刺杀蒋经国的那两个人,他是主张台独的,但是从文化和人的角度对大师很崇拜。刘大师从台湾再回到美国,开头还是住在我干爹的家里,但是……不过……住到章山力的家里,也是我介绍的。后来章山力基本上把刘大师给控制起来了,从他那里又引出来一大堆人。这个干女儿就是他引出来的。穆桂兰也够厉害,一下子猛插进去了!做这种事情也要你喜好才行。对于我们来说,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对于她来说就不得了啦!因为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大人物。”

我接着前面的题目问:“海老后来为什么不继续住在刘狮的家里,而跑去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家住,是不是彼此相处得不愉快?”

“不愉快……也……是有一点不愉快。你不知道,我那个干妈是很……说得不好听,就是比较……小气一点啦!他住在她那里,虽然……也是天经地义的,因为他是他的侄子,又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但是久了以后呢,的确有些不方便。所以……我想……刘海粟也没有什么不对,因为刘海粟给他们的三个儿子每人画了一张画。其他的什么人要画,都是要钱的。所以,我是觉得……但是干爹干妈他们不是这样想的啦。”

“我听师母说,台湾有两个财团,本来想买下海老的全部作品,给他建一个美术馆?”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了了之了,听说是政策原因。”

“这件事好像有点可惜了。”

“我倒不以为然。以台湾那样的弹丸之地,建了美术馆又怎么样?怎么也不好与北京、上海比。但是,我知道当时大师非常希望能够办成这件事,因为大师很不喜欢老共,如果能够有一大笔钱,他就不一定要回去了。”

“海老想留在外面?”

“大师跟我说过,他很不喜欢老共,很不想回去。大师对张大千的纪念馆特别喜欢,他说这种规模只有台湾才会有。如果能够把画留在台湾建美术馆,比在上海更好。大师不想回去,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你有没有听说大师在台湾去蒋介石的墓前哭的事情?”

在深圳的时候,我隐约听说这件事。依我对刘海粟的了解,现在又知道他有意在台湾建美术馆,我确信他一定会这么做的,但是嘴上却问:“海老真的会哭?”

王艾伦说:“会!会!大师真的哭了!而且哭得还很伤心呢!但是依我的理解,他哭……并不是说……他跟我讲过这件事,他说无论如何,蒋介石也算他的恩人,因为当年他资助过他出国嘛。”

“海老说蒋介石资助过他出国?”

“确有其事!大师亲口跟我说的。”王艾伦见我一脸的疑惑,开心地笑起来,“连你这个大弟子都不知道,说明大师过去的确从未跟外人说过。他对我说,他觉得我是自己家的人,又是记者,所以才愿意跟我说的。”

我心想,这一点你就不知道了,这可是刘海粟极具城府的习惯说法。王艾伦看出我的态度,又说:“就是蒋介石没有资助过他,他哭,也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因为无论如何他在蒋介石那个年代生活过。他还去拜访了蒋纬国,老朋友嘛,大家见见面,也没有什么不对。大师就是说……还是说蒋介石当年资助他出国的那件事。他说他是知恩图报的人,很怀念老总统。这些我都在场,拍了很多照片。”

我已经有了结论,故意问:“蒋纬国知不知道蒋介石资助海老这件事?”

王艾伦果然被问住了,想了想,说:“这个……我想他是不清楚这件事。不过凭良心讲,刘海粟在台湾的画展办得非常成功!你没有看到那个场面,啊呀!整个展览大厅密密麻麻全都是人!一个是他的声望摆在那里,一个是台湾解严以后,文化艺术界举办的最大的一件事情。大师当时很高兴,希望再回美国来登高一呼!但是从台湾回来以后不久,就有朋友从国内带来消息,说大师玩台湾的政治不得要领,得罪了老共。所以大师就更加不愿意回去了。台湾这件事情,我想刘大师……我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本来他也不想去的,好像是他们要他去的。”

“‘他们’是谁?”

“就是邀请刘海粟去台湾的董氏基金会。刘海粟好像是随便提过一下,说蒋介石当年曾经资助过他出国,但是并没有说要去看蒋介石的墓。我觉得大师有点被别人牵住了鼻子,因为他提到跟蒋介石的关系,别人觉得是个机会,就给他安排了。那天还去看了蒋经国的墓。我始终都在场。当时我们都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的记者等在那里,刘海粟一到,全部围上来拍照访问。我一看,知道完蛋了,他们要借机做文章了。结果真的把大师害惨了!当时有一个电视记者突然要刘海粟说几句话……台湾当时刚开放,需要宣传,我心想,完蛋!大师被利用了!

“当时大师在蒋介石的墓前,的确很激动,哭得很厉害。我想,一个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一辈子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和坎坷起落,一下子看到蒋介石的墓……无论如何蒋介石也是一个大人物嘛!最后死在台湾那么一个小岛上了嘛!大师触景生情,难免不悲从中来。他哭得很伤心,鼻涕挂了好长。师母一边帮他擦,一边跟着哭。边上看的人,也都很难过。

“但是大师这么一哭,完蛋了!马上各个媒体都当作重要新闻大肆渲染。这样刘海粟才觉得不对了,他对我说,上当了。但是他说,他当时看到那个墓的感情是真的,这个感情不是政治的,也不是功利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我是记者,所以知道最不能相信的就是记者!你随便说一句话,被记者拿过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刘海粟根本没有那个意思,结果他们加油添醋帮你说成那个意思,他才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呢!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记者,这些台湾的记者是最坏的!大师当时是说了一些话,我没有觉得有他们讲的那些意思。我也是记者,因为不带预设立场,所以感受与他们台湾的记者不同。”

“会不会因为你与海老多了一份亲情关系,所以人家敏感了一点,你迟钝了一点?同样一句话,人家听出了话中之话,而你却没有?”

“我觉得不是这样。我觉得大师说得很得体,完全是对故人的怀念。这完全都是台湾的记者做的手脚,台湾的记者实在,实在……太混蛋!”

“我听师母提过,海老当时的判断也有一点误差。他没有想到今天的台湾已不是昨天的台湾,今天的李登辉也已不是昨天的蒋氏父子。”

“但我还是觉得……如果刘海粟想利用政治,他完全可以提出来见几个高层的人物,就不会只见了蒋家的蒋纬国了。”

“也许他提了,人家不愿意见,只有蒋纬国愿意见?你毕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边上的。而且他们商量安排事情,也不一定都会告诉你。”

“你说的……我知道,当时好像他们一直在研究的。”

“研究什么?”

“就是说,在朝的都觉得不方便见刘海粟。蒋纬国已经在野了,就去见了。这个……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倒是觉得,你站在学生的立场,有责任找机会替大师做些解释。我很替刘海粟抱不平,觉得他的命不好,才会遭此一劫。”说到命,王艾伦一副很神秘的样子,对我笑,“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刘海粟的命又好得不得了。”

“怎么说?”

“他这辈子能够娶到夏伊乔做太太,就说明他的命太好了!反而是刘海粟让夏伊乔受了不少委屈,我发现……很奇怪的!”

我问:“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发现了什么?”

王艾伦说:“我是凭着一种女人的敏感,觉得刘海粟对夏伊乔比较轻慢。是不是夏伊乔比大师年轻很多……因为按道理说,年轻的时候夏伊乔身边应该有很多男人围着才对。是不是……夏伊乔年轻的时候有过红杏出墙?所以……”

我觉得王艾伦侮辱了夏伊乔,说:“这不可能!”

王艾伦见我不快,收住话题,接着谈刘海粟:“因为在台湾的几个月实在是太累了,也因为去蒋介石墓前哭陵弄得心情很不好,大师回到美国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

“海老在美国生过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5月,从大峡谷回来,章山力就让他搬到金龄老人公寓来住了。不久,大师病了一场。自从生了那场病,他整个人就不行了。在美国,普通年轻人都生不起病的。以大师这么大的年纪,一生病谁都怕。这不能责怪任何人。俗话说,六十不留宿,七十不留饭。你已经快一百岁了,万一出了事情,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我只好到处去想办法,还专门把严新请来。啊呀,这件事把我气得个半死!严新的特异功能在中国大陆不是很有名吗?当时他正好在洛杉矶。他来找我,说可以给刘大师治病,如果治好了,他什么都不要,只要求我在报上替他做做宣传。我专门去中国的总领事馆问过,证实他在中国确实很有名。然后又去问刘海粟,大师也说知道这个人,当时大师也的确病得很厉害,说好吧,就让他来试试吧。我就跟严新约了时间,带他到金龄老人公寓去。去,他带了一个蛋糕去,一种很便宜的蛋糕,上面堆了很厚一层红红绿绿的奶油,画了很多花花哨哨的图案。我说你怎么带这种蛋糕来?他说这是发过功的蛋糕,叫刘海粟一定要吃,按他的方法吃,要统统吃光。”

我说:“吃光?恐怕不可能。”因为我知道再好的蛋糕,刘海粟也从来不吃上面一层奶油的。

王艾伦说:“吃了!吃了!大师真的统统吃光了!而且也真的是按照严新的方法吃的。”

“什么方法?”

“好像是一次吃一朵奶油花和两片奶油叶子,再配一块……”王艾伦拿茶杯盖子做比划,“差不多这么大一块蛋糕。那天严新去,我猜想他是觉得空手不好意思,所以买了一个蛋糕。买嘛不想花太多的钱,又怕大师嫌他太寒酸,于是就假说是发了功的。这样,大师就会忽略掉蛋糕本身的价值,把它当成延年益寿的宝贝。其实那天去,主要是给刘海粟发功的。他的功是怎么发的呢?是通电流,抓着正负两头,让电从人的身上经过。”

“是真的电?”

“对,是真的电!我说这怎么办?万一把大师电死了,谁负得起责任?严新看我很担心,他说这样吧,怕电流太强,大师的身体受不了,先通过你,再通给大师。他让我站在中间。我也不知道抓的是正电还是负电,反正一头抓住刘海粟,一头抓住严新,就通电了。”

“你有没有感觉?”

“有啊!麻热麻热的!过一阵子就好了。好了以后,我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结果大师完蛋了!当天晚上就睡不着觉了!后来这几个月就完全失眠了。我在想是怎么一回事呢?可能是电流太强了,把身上的细胞统统给弄活了,这样他就失眠了,因为一直兴奋嘛!”

“海老生什么病,感冒?”

“也不是感冒,就是发低烧,没力气,走不动路。刘海粟搬到老人公寓以后,人一下子老了很多,基本上站不起来了,这样他的心里就有压力了。所以他想,严新会特异功能,也许可以让他站起来。结果不但没有站起来,反而天天睡不着啦!后来师母一直跟我说,糟糕,糟糕,老先生天天睡不着觉。”

“这以后严新有没有再来过,他怎么解释这件事?”

“啊呀,连人影子也找不着啦!因为第二天我就给他写了一大篇专访,说严新运用特异功能通电给刘海粟大师治病,他已经出了风头了嘛!你醒着你就醒着吧,你自己醒得累了,总会睡的。我们也不好说什么。说刘海粟被严新耍了?那严新更开心更有名啦!”王艾伦忍之又忍,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啊呀,天呐!竟然会有这种事情!”

王艾伦笑开了,一发不可收拾,痛痛快快地彻底笑了一场。我没有跟着她笑。因为从这件事情中,我感受到的是刘海粟在洛杉矶的困窘,和一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感伤。

等王艾伦笑够了,我问:“章山力是怎么一回事?”

王艾伦说:“章山力主要是想利用刘海粟。河滨市有一个地方历史博物馆,他想去里面当什么,所以就把刘海粟拉去那里办展览,为他造势。其实那根本算不了博物馆,地方小得不得了!但是大师一听是博物馆,就来劲了。因为他来美国一直就是想进博物馆嘛!就这样,他跟章山力打了一段时间交道。”

“章山力有没有从中得到实惠?”

“后来刘海粟不是酝酿成立基金会吗?章山力做了首任会长。他还买了大师一张画,很大的一张泼彩黄山。因为大师觉得很多事情都要仰仗他,所以价钱算得很便宜。章山力这个人是学外交出身的,精得不得了,他把刘海粟画这张画的全过程都拍了下来。”

“这样一来,这张画就假不了啦。”

“他就是这个意思。像刘海粟基金会的钱,全部是大师拿出来的,但是被他控制在手里。私下里他放风,即便今后他不当会长了,也不会把权力和钱交出去。”

“如果海老让他交,他怎么可以不交?”

“所以,有机会你要提醒大师。现在大师收的这个干女儿穆桂兰,和章山力是亲戚,他叫她做基金会的秘书长,两个人串通在一起,基金会的政府批准文件,银行的账户,支票的签字权,统统都在他们手里,连刘海粟其实也是空的。”

依王艾伦说,章山力对刘海粟显然有所图谋。但是,他为什么会让刘海粟搬到金龄老人公寓来了呢?

王艾伦说:“章山力那里太远了。章山力的房子很不错,很大,自己占一片山头。但是大师住在那里,完全与世隔绝了。开头他以为章山力很有本事,可以给他联系博物馆办画展。结果,河滨市博物馆那么小,根本不是他想象的,而别的博物馆,章山力连门也摸不着。他觉得老是在那里住下去不是办法。”

“河滨市在什么地方?”

“在洛杉矶的东边一百多公里。出了洛杉矶往东就是大荒漠。河滨市就在大荒漠里。我发现,刘海粟虽然年纪这么大,但是他对生命很有热情。他老是跟我说,他要横跨三世纪。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美国的博物馆办一次画展。章山力一开始拼命吹牛许愿,他就是要把刘海粟完全控制起来。”

“你是说,海老发现了章山力的意图,自己不愿意再住在他的家里了?”

“这是两方面的原因。后来章山力想要的东西都要到了,如果大师继续住下去,他就要赔本了。”

“怎么个赔本法?”

“本来他倒是没有什么,就是把一个空客房给刘海粟住,每天从自己开的餐馆带一点菜回来给他吃。但是后来大师要求去了一趟大峡谷,让他赔进去不少时间和财物。从大峡谷一回来,章山力就不想让大师继续住下去了,因为接下去,大师还想去纽约,去尼亚加拉大瀑布,想到处去跑一跑看一看,这样一来就不得了啦!所以大师比较了周围这些人,觉得就是我比较理解他。平时我为他张罗那么多事情,又陪他去台湾几个月,从来没有向他要过任何东西。后来他自己写了幅字送给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平时他的生活费,都是我在帮着张罗,我帮他张罗了不少钱,光是台湾就有四五十万美金。他从香港托人带过去一点旧画稿,不知道什么时候墨都已经泼好了,他简单加一加,题上字,我都拿去帮他卖掉了。不过要价都不贵,纯墨色的,差不多两三万美金一幅。别人还要买,但是大师一再说,年纪太大了,画不动了。否则只要他画,哪怕随便勾两笔也好,我都会帮他卖掉。刘海粟在河滨市画过一张大鹏鸟,拢着翅膀往下冲的,当时我在场,他是真的画不动了,硬画的。凭良心讲,那只鸟画得实在难看,所以开头讲好了10万,后来人家只给了6万。6万人家都还不想给呢,想把画退回来。”

“你是说,基金会其实没有10万美金?”

“没有,只拿到6万美金。”

“海老知不知道?”

“我想他应该知道。”

我没有再问。

“我为什么对大师有感情?因为他一直很爱护我。我成立东方艺术中心,就是大师鼓励我的。他说一圈子看下来,中国人的画廊都是杂货铺子,要我开一家专业的。我硬着头皮开了。今天我没有拿你当外人,老实跟你说,因为开这家画廊,我把准备买房子的钱都赔光啦!”王艾伦洒脱地笑,“其实人一辈子,不就是图活得痛快吗?所以虽然赔了钱,我并不后悔。开幕的那天,非常热闹,刘海粟和星云两位大师一起来为我剪彩,在洛杉矶华人社会算是一件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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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国天下:现代中国的个人、国家与世界认同

    一百年来,中国知识界对“中国”的想象并非铁板一块,它随着运动、思潮在变化,它在欧风美雨的家族天下之间摇摆挣扎,国家机器本身,也在不断调整,以获求统治的正当性,而知识分子和国家机器对于“中国”的理解,也左右着我们普通人对国家、对个人的认同。 《家国天下》的意图,就是在思想史中,探寻中国近现代国家认同所受到的冲击和和转变。作者从传统的“天下观念”遭受现代性冲击入手,讨论了儒家、晚清立宪派与革命派、晚清的地方认同和个人认同、五四的“世界主义”、文明与富强之间的竞争、民族主义等等中国近现代思想革命中的尝试。最终,作者设计出“新天下主义”的认同模式,用来解决国家认同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 糟糕,未婚妻是只狐狸精!

    糟糕,未婚妻是只狐狸精!

    看到黑色轿车开过来,胡小芙扑通摔倒躺下:“哎呀,撞死我了,要吃鸡!”列行风哭笑不得:“好!”看到别的女人打算亲他,胡小芙扑通过去将人撞飞,自己顶替上身啃了他一口,理直气壮:“我也要!”列行风笑眯眯:“好!”百鬼夜行,胡小芙吓得九根尾巴全竖起来,抱着列行风哭唧唧:“我害怕!”列行风嘴角裂了裂,“不怕,我保护你!”列家给列行风筹备婚礼一事被胡小芙知道,她半夜爬上他的床,抱着他的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不让你娶别人!”列行风眼里满是宠溺:“好!”当三百年前的历史重演,胡小芙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相识……
  • 云杜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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