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默会为了政治目的辜负了爱情?白见翔会出于怨恨,忍心不救他?从已经翻译出的书稿来看,赵默是个热血而情感强烈的人,白见翔虽沉静,对赵默也是处处关照。这样一对神仙人物,会为了世事变迁失去本性?赵登峰总然不肯相信。
天上星光流转,却不能告诉他,千古之前那个旧梦到底是怎么经历的。
第二天一早,白翦翦就催着赵登峰快手快脚收拾行装,看来她果然怕了这个神秘荒凉的阿家村,一天也不乐意多呆了。
因为收得太急的缘故,白翦翦不小心把一张光碟撞到了地上,忙拾起来,却是一张电子版本的《东关史》。这碟片做得很不错,封套上是一个笑盈盈的东关女人,用传统仪式作出射箭的姿势,虽然个子高大,身材倒是非常突出,丰胸肥臀细腰,加上浓眉大眼,颇有种原始野气的美丽,倒让白翦翦想起那个东关王女来。不知道千年之前的东关王女,是不是也这样美丽而野蛮热情的样子呢?
她对着碟片出神一会,隐约想到了甚么奇怪的念头,就是无法明晰。
赵登峰见她发呆,忙碰了碰她:“怎么啦,老白?”
白翦翦说:“我好像……好像想了甚么事儿……”
她盯着那个高大野气的东关女人想了好久,喃喃说:“箭?是啊……赵默要东关王送一枝箭作纪念,结果东关王把女儿嫁给他了。难道……那个王女的闺名就叫做‘箭’?”
赵登峰听得一乐,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说:“这倒有点谱儿,否则那东关王女为什么一听赵默要箭就变得羞答答的。照着金匣书的意思,那女人的名字多半和‘箭’有关。”
白翦翦一下子来了精神,也顾不上收拾行李了,赶紧把光碟塞进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
赵登峰不敢打断她思路,只好傻等在一边。白翦翦飞快翻阅着电子文档,找到《东关史·国语解》的部分,仔细阅读,忽然就低呼一声。
“钮录,箭也。”她指着屏幕上的一行字,眼睛闪闪发亮:“东关王有很多儿女,其中一个女儿就是钮录公主。我以前考《东关史》的时候答题时间不够,写错了,弄成纽扣公主,被导师批了一顿,一直记得的。”
赵登峰一听那个甚么“纽扣公主”,差点扑哧一下笑出来,只是怕惯了白翦翦,不敢笑。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顿时也霍然而起。
如果金匣书上的东关王女就是《东关史》中的钮录公主,只要把金匣书的内容和东关史上公主的生平事迹一对照,很可能他们能得到一个强有力的佐证!
两人对看一眼,都是欢喜雀跃,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意外的发现。白翦翦赶紧卷动《东关史》,可惜《东关史》没有专门的《公主列传》,倒是在《太祖实录》里面查到了一点东西。
——钮录,太祖次女,幼而慧,为族之箭巫。太祖素爱之。天启元年,驸马阿史那刺速奔白国,沿途斩杀甚重,关东震骇。太祖责主匿而不报,遂幽主于长白。
“原来钮录公主为了赵默被幽禁?”
赵登峰不知怎么有些伤感,说:“可怜啊……对了,这个阿史那刺速驸马的经历还真像赵默,莫非是赵默娶了东关王女,改了当地名字?”
钮录公主宁死也庇护着赵默,可赵默心中大概并没有她。这黝黑健壮的东关王女,只是塞外刚健有情的黑山白水,赵默爱的,却是关内雾蒙蒙的杨柳水波吧?
外面寒风呼啸,吹得窗户嘎嘎地响亮着,赵登峰忍不住怀疑,当初东关王女是怎么在冰雪世界中煎熬下去的。
他似乎能感觉到那千年之前的孤苦女郎,失去了丈夫、父亲、族人的关爱,默默煎熬在长白山凄清的漫天飞雪之中。只因为那最初一箭的错误……
风势更大,一丝丝冷意透入屋里,赵登峰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白翦翦点点头,不觉也叹了口气,半天说:“我们再来瞧瞧阿史那刺速。嗯,这是突厥姓氏,和东关人并不同族,不管他是不是赵默,此人只怕不是东关本地人氏。”
户外狂风呼啸,屋里的两人冷得缩到一齐取暖,精神却很振奋,飞快翻找着史料。
幸好这套东关史是电子文档,搜索起来不太费劲,没多会就找到了阿史那刺速出现的段落。此人在《东关史》中也只有寥寥数笔。
——阿史那刺速,白国降卒也。上怜才,以钮录公主妻之,赐此名,喻其骁勇。天启初,太祖攻白国,刺速不自安,潜归。上怒,刑责颇众。
外间狂风更猛。
白翦翦看了不禁叹气,这个阿史那刺速果然就是赵默。想必,他留在东关本来就是待时而动,忽然得到东关王即将南侵的消息,就算拼却生死、舍弃妻子,也要逃回去给白铁绎报信的。在这铁血男子心中,为了故国之情,可以不顾自己名誉、不顾妻子生死吧?
阿家村的夜晚十分安静,白翦翦就着煤油灯,拿着新做好的翻译稿,一边看一边摇头,忍不住说:“赵默啊赵默,谁做你老婆谁倒霉。那东关王女消失得莫名其妙,大概是你坑的,崇文公主后来也闹不清怎么了,你果然是个霉星变的……”
砰地一声巨响,木板门终于被大风吹开,雪花和莽莽寒意一齐席卷而来,似乎作为这句话的回应。
白翦翦本来就有点迷信,这时候忍不住惊叫一声。还好赵登峰一把搂住她:“没事,没事!”使劲关上大门,又搂着白翦翦不住安慰。
白翦翦定定神,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没事了没事了,我又不是小女生。”
就在这时,一阵暴响怪笑响起,连赵登峰也吓得跳了起来。一定神,原来是他的手机在响。
赵登峰贪玩,装了个软件每天自动更换彩铃,把手机铃声设置成了各种恐怖电影的音乐,没事专门吓唬白翦翦为乐,想不到这次把自己给吓了一跳。他咒骂一声,决定以后都不搞花样了。
他心里窝火着,轻轻拍了拍白翦翦,跑过去抓手机。
一看来电显示是“内蒙古线人兄”,赵登峰惊讶地啊了一声。这是他设置的特别标记——竟然是赵行简打来的长途电话。
赵登峰愣了一下,挠挠头,心想多半有事,接通一听,赵行简声音急促地说:“赵登峰吗?我这里有重要发现!”
赵登峰一愣,问:“什么?”赵行简不等他搭话,早已经急不可待地说了下去:“有时间你赶紧过来一趟,晚了我怕来不及——”
赵登峰吓一跳,连忙问:“什么发现?”
“一堵刻着骷髅头的石头,还有文字,很像上次你给我看的西丹古文!”赵行简大约太激动的缘故,压根没有解释,自顾大声叫嚷了一句,在电话里面显得瓮声瓮气的。赵登峰没听懂,困惑地问:“什么什么?”
赵行简还是大声说:“石头——”话音未落,话筒里面传出一声响亮,倒像是玻璃杯子摔裂了,随即归于安静。赵登峰吓了一跳,连忙问:“老赵?老赵?”
没人回答,电话忽然断了。
白翦翦见赵登峰对着电话发呆,纳闷地问:“怎么啦?”赵登峰顾不上解释,一个电话拨了回去,可赵行简那边怎么也不接电话。赵登峰忍不住紧张起来,于是又打赵行简家的座机。
这次打通了,接电话的是赵行简的妻子殷颖,之前赵登峰和赵行简多次联系,也和殷颖聊过两句。不料殷颖一听赵登峰来意,忽然恼怒起来:“接到了老赵的电话?以后你都别找他了,老赵为了那个西丹国搞得疯疯癫癫的,命都快没了,他再折腾,我们没法过啦!”
电话里还有赵行简着急的叫嚷:“老婆,你这是干嘛,我只是把东西转给他,以后我都不做了——”
殷颖恼火地呸了一声,没等赵登峰分辨,她已经挂了电话。
赵登峰碰了一鼻子灰,把事情和白翦翦说了。白翦翦听得直摇头:“殷颖不像个泼妇,忽然这么不讲道理,还说赵行简搞得差点没命……难道他们也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说到后面,声音忍不住越来越小。正好外面狂风把门板吹得砰砰地响,白翦翦小心翼翼朝着赵登峰缩了缩。
赵登峰哑然失笑,本想逗她一下,看她脸都白了,倒不意思说什么。毕竟不甘心,过一会,忍不住又拨了赵行简的手机。
这次赵行简总算接了电话,很抱歉地说:“刚才我老婆撒泼,砸我手机,对不住很失礼啊。我现在出来了,咱们说吧。”
赵登峰听他口气悻悻然的,倒是笑了笑:“赵哥,嫂子也是关心你嘛。听她说你们遇到啥事儿了?”
赵行简的声音顿时变得神神秘秘的:“我最近跟一个文化访问团去了吉尔吉斯斯坦,在一个小城看到一堵奇怪的石头。上面刻着骷髅头,头上还嵌着两个铜钱呢,旁边有一行文字,很像西丹古文。”
赵登峰一听什么嵌着铜钱的骷髅头,差点跳了起来,大叫一声:“那铜钱上面是不是也刻着西丹文?”
这一声吼得出奇响亮,白翦翦听得一愣,看着正好放在桌上的骷髅头,忽然一阵心寒。眼睛一花,怎么也觉得那骷髅头对她笑了笑。
白翦翦心惊肉跳,连忙转开眼睛。正好赵登峰也看了那骷髅头一眼,皱了皱眉头,发现白翦翦在害怕,便握紧了她的手。
电话里面赵行简纳闷地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赵登峰心里咯噔一跳,顿时有些口干舌燥,结结巴巴地说:“你有那些文字的拓片吗?”
赵行简说:“我作了一个拓片,但是很奇怪,这个拓片腐化速度特别快。我才回家两天,纸张已经特别朽了,你最好快点来看,否则恐怕啥都看不出来啦。”
赵登峰急得跳脚:“照片!先发照片给我——”
“照不清楚!”赵行简苦笑着说:“我老婆说这东西有点邪门,我倒估摸石头用了什么特别的材料,对照片的感光成像和纸张的腐化有影响。而且我老婆不许我再折腾这事,她说自从我沾惹了西丹史,我家就一直在倒霉……总之你快来吧,晚几天我怕纸都烂成渣了,就算没烂成渣也要被我老婆撕成渣……”
赵登峰听得手心冒汗,马上说:“好,我和同伴商量一下,尽快和你联系!”
白翦翦听了来龙去脉,显然十分兴奋,之前的害怕也早已扔到九霄云外,几乎是跳了起来:“多半是一种拜物图腾!”
她一说,赵登峰也想了起来。很多原始宗教里面是有拜物图腾的内容,有的崇拜太阳,有的崇拜大树,有的崇拜神龙。这个镶嵌了铜钱的骷髅图案,大概也带着什么宗教暗示,才会反复出现吧?
看伊本·阿西尔的记载,当年赵默的大军曾经经过吉尔吉斯斯坦,既然在那里发现的骷髅图案,而且铜钱上刻着西丹文字,很可能是西丹国当年的某种古礼。只是,赵默来自物华天宝的中土上国,他为什么会支持这样血腥的宗教仪式呢?
赵登峰越想越困惑,把疑虑和白翦翦说了,白翦翦倒是另有解释:“这仪式不像来自中原,很可能是当地原始宗教的产物。要么是赵默入乡随俗,要么……这压根不是西丹大军的什么仪式,而是来自他们的什么死敌。这是某种类似巫咒的仪式,用于诅咒赵默和他的西丹国?仪式发生的地方,很可能也就是当初两股势力、甚至多股势力有激烈冲突的地方。如果我们能搞到石碑上的文字,可能会进展更多!”
两人商量了一会,觉得关键还是赵行简手里的拓片得弄来看看。既然赵行简怕东西烂掉,不肯寄过来,两人只好跑一趟内蒙古,争取亲眼看到那张飞快腐朽的古怪拓片了。
眼看给研究所请下的假期已经快结束了,这里的进展还不怎么样,白翦翦心里十分着急。为了节约时间,两人匆匆赶回昆明,一口气又是飞机又是汽车折腾了好几天,风尘仆仆赶向内蒙古赤峰。路上没事,顺便又翻译了一段金匣书,但只觉疑团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