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匣书初译稿 No.3 译者:赵登峰 2005/1/20
因为当初朝廷廷辩时候战和两派对抗十分激烈,我担心被朝中其他势力狙击,于是和方逸柳、严昊等人都换了平民装束赶路。到达青龙州的黄羊峡谷那天,看到尘土飞扬,黄羊群飞快地逃跑,远处大群的猎户在后面策马狂追,看到我们一行人,猎户们不住大吼招呼,我听不懂,不过猜他们要我帮忙堵截黄羊。
我吃了一惊。黄羊奔跑速度堪称天下无双,我在白朝甚至没听说过能追上黄羊的战马,这些猎户居然能靠骑马追击黄羊,马术和马力都十分骇人。
这是一群轻快无比的原野精灵,它们灵巧地绕过灌木和小树,在山谷中飞腾驰骋。我跟白铁绎打猎多次,可也没看到过这么大的羊群。黄羊转瞬间已经接近我们了,为首老黄羊呼呼喷着白气,眼睛警惕地盯着我们这群可疑的人。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再不下手,猎户们的追赶计划就要落空!
我连忙吩咐随从:“放箭!”当先飕飕连环两箭射出。我瞄准的是头羊,这牲畜十分狡猾,故意跑成曲线形,一跳就飞蹿过我们头顶,正好躲开我两箭,但我紧接着射出第三箭,老黄羊肚腹被箭速拖开,血花冲出几箭远。它又挣扎着冲出去几丈,哀鸣着倒下了。
十来个随从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动作神速,也紧跟着放箭。方逸柳和严昊都身手不错,两人的箭几乎同时射出,跑得最快的几头大公羊应声倒下,又绊倒了紧跟着的十来头黄羊。黄羊群骤然失去头羊,又遇到这样的狙击,顿时大乱溃散,惊恐哀叫着,有的夺命狂冲,有的掉头逃命,那群猎户来得好快,掩上来乘机大力狙杀,一时间颇有斩获。
为首一老一少箭无虚发,一箭射死一只黄羊。那老猎户尤其了得,一箭箭流水价射出,手足舒展,倒像是弹奏乐器一般,可每一箭都射中黄羊咽喉,正好夺命,却又不伤皮毛。我忍不住喝彩一声,也卖弄手段,飕飕飕三箭连发,一口气射倒三只。
那老猎户吃了一惊,忽然大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当地土话,我为了这次的出使任务,特意学过青龙族的方言,可惜他说得太快,我还是没听太明白,就觉得他笑呵呵地似乎在称赞,于是朗声一笑,也对他挥挥手。
一轮砍杀下来,所获颇丰。我们和众猎户也慢慢合龙了。严昊低声说:“不要和这些蛮夷贱民纠缠,咱们快走。”
严昊出身豪门,自己又才干颇高,向来傲慢自许,哪里瞧得起这些蛮族草民。这次肯作副使到东关,也是皇帝要他积累威望,准备外放重任的意思。这人高傲冷酷,我对他印象向来不太好,摇摇头说:“这老汉十分了得,会一会何妨?”
方逸柳向来随性,也说:“是啊,既然来了东关,多做结交决计没错。”
边说着,我们和猎户越来越近。我注意到,这群人衣装破旧,连皮袍子都有些掉毛了,大概十分穷困,精神却很好,一个个高大彪悍。我想起他们追杀黄羊的身手,忽然有些骇然。白朝军营中也很难找到这么多好手,青龙州兵马之壮,比我想象的可怕得多。
因为一起猎杀黄羊,众猎户对我们神情十分亲热。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更是围着我啧啧赞叹不已。为首一老一少两个猎户商量了两句,那个黑红脸蛋的青年猎户当先拍马上来,大声说:“你,好样的!我爹要送你东西,你要什么?”对我笑嘻嘻挥了挥手,说的却是汉话。
大概是不熟悉汉话的缘故,他口气有点生硬,声音却十分清脆动听,让我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这是个年青女人。
看得出这群猎户境况穷困,我自然不会要他们的东西,于是笑着一拱手,用青龙方言说:“谢谢老爹好意,过路帮忙,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要东西了。”
那老猎户直摇头,大声道:“不,你帮我们打这么多口粮,一定要谢!”说着呵呵直笑。他和这年青女人一样是黑红脸膛,浓眉大眼,父女俩长得很像。老猎户瞧着五十多岁了,身形却和二十来岁的人一样挺拔精壮,双目炯炯,看上去很有威严。
我眼看却不过他好意,就说:“老爹,咱们遇到就是有缘,本不该要什么东西,既然老爹要送,在下就厚颜索取了。老爹的箭术通神,在下平生未见,佩服无比,不如请老爹送在下一枝箭作纪念?”
那老猎户一愣,笑眯眯看了我一眼,旁边人也都变了脸色,古里古怪对着我直笑,那年青女人更是猛地惊呼了一声。方逸柳忽然拉拉我的胳膊,使了个眼色。我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大概说错话了。
正想补救,那老猎户低头对那年青女人说了句什么,年青女人半侧着脸嘻嘻地笑,老猎户便抬起头,说:“小伙子,我答应了。”旁边人一愣,大声哄笑起来,然后欢呼不已。
我隐隐不安,觉得似乎弄出了漏子,正要说什么,老猎户笑眯眯问:“小伙子,你是白国人吧?叫什么名字?”
我已经到了青龙州,自然不用再顾及朝中政敌追杀,于是笑着说:“老爹,我是白国派来出使东关的朝廷使者赵默。正想有劳你们指路,我要去见东关王。”
那老猎户愣了愣,年青女人惊呼一声,微微退了一步。周围的人更是变了脸色,冷冷看着我,一下子杀气流动。我忽然惊觉,他们的眼神都带着仇恨。
奇怪,青龙州竟然怀恨朝廷……
旁边的浓眉青年本来满面堆欢,这时候已经换作煞气,忽然呸了一声:“原来是白国的狗!”
老猎户目光一凝,喝令:“宗冕,休得无礼!”
一转眼,他已经换上一脸笑容,拱手下马为礼:“老夫薛钠拓,正是东关王。不知天使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这次说的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汉话。
我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东关王,一时说不出话来。
按照朝廷规矩,青龙州每年要向朝廷进贡三样特产,海东青、冰海大珠、青龙小妇,白朝则回赐以茶叶、绢絮、粮食。我这次来,一则奉朝廷旨意训斥东关王,二则也是监督青龙州的贡物。
其实在我看来,海东青虽猛,只是打猎用的玩物。冰海大珠再美,除了装饰再无好处。至于青龙小妇,不过是高大明艳的当地好女。这三样东西再好也只有玩物丧志之用,徒然扰民而已,朝廷早就该废掉了。
可京中贵族十分喜爱三宝,豪强之家无不以此标榜,废除进贡之说,以前有人屡次提出又屡次被驳回。现在局势微妙,是否还要青龙州进贡三宝,在朝中曾经有相当的争议。
左相叶修阁一派说:“东关三宝已成每年朝廷定例,如今年不取,便显得朝廷恐惧东关势力,示弱于人。十分不妥。”
右相白奉贤则辩驳:“取东关三宝劳民伤财,当地人深以为苦。青龙州之反志,正是起于不堪进贡三宝之苦。不罢贡三宝,东关必反!”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是白铁绎一锤定音:“青龙州乱像已现,此时宜严威震慑,不可示弱于东关王。今年不宜废除三宝进贡之事。”
为了这场争论,白铁绎煞费苦心,派出的副使方逸柳和严昊分属左、右二相门下,我只能尽量持中,免得更生纠葛。还好严昊和方逸柳虽然疏远客套,并没有当面发作。
我们来到青龙州已有一个多月,东关王十分客气,对朝廷的训斥更是平静地接受,连连称罪不已。他每日曲意款待,但就不放我们回去。
东关王挽留我们的理由是三宝贡品尚未筹备完成。不过,我要是早看到青龙州是什么样子,恐怕会坚持说服白铁绎,放弃青龙州的三宝进贡。
青龙州的穷困超出我的意料,基本没有像样子的城郭,很多猎户住的帐篷都是传了上百年、补了又补的,又漏风又漏雨。当地虽然盛产皮毛,要弄到白国换取粮食、缯絮和铁器,本地人反而连像样的皮衣都穿不起。
东关一年倒有半年是冬天,物产甚少,当地人半渔半猎为生。那天我遇到东关王带着一大群猎户捕杀黄羊,也是这里谋生的要紧法儿。打猎一次,风干挂着,足够他们好久的口粮。所以我帮他们狙击黄羊得手,猎户们如此欢喜。后来听人说,东关王是青龙州第一勇士,性情爽朗,对老百姓十分亲近,像这样亲自带族人打猎,并不稀奇。
东关王五十多岁,身形远比寻常白国男子高大强壮,紫黑脸膛上总是带着豪迈的笑容。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个野心勃勃、贪得无厌的蛮子,没想到遇到的是个衣服旧损的老人,态度威武亲切,又听东关老百姓如此敬仰他,不禁十分震讶。
但我知道,他决计不像脸上看起来这么亲切随意。整个青龙州,似乎都对我们有说不出的敌意,东关王的笑眼也似藏着很深的仇恨。
这让我很困惑。他要是满怀野心,打算踏马关内,倒也罢了。为什么如此怀恨?
东关王近乎软禁的款待越来越让我们心生警惕,一日严昊忽然怀疑:“他不会是想扣我们做为人质,对皇帝提什么要求吧?”
我和方逸柳也都猜不出东关王的意思,这令我们十分不安。乘着东关王宴会的机会,我委婉提出:希望亲自去监督筹备三宝贡品。
东关王明显愣了愣,然后笑眯眯地答应了,我们一起出发。
贡品三宝之一的北珠产于北海口,大者皎洁如月,是白国达官贵人的爱物。所谓北海口,其实是松花江的入海口,据说以前赫烈族北日逐王曾经射戈于此,就得了北海口的别称。
十月中,在白国京师正是一年最灿烂的金秋时节,青龙州却已草木凋零,下过两场大雪。我和东关王一行人到了北海口,寒风一过,当真冷得刺骨穿心。水面上结着一层白茫茫的冰块,有处冰层被凿出一个洞。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正在指挥十几条赤身汉子用冰水抹擦身体,准备下去。
我们一走近,众人看到东关王来了,连忙行礼。众汉子虽然精壮,被寒风一过,身上结出一层冰渣,冻得哆哆嗦嗦。他们冷冷瞧了我一眼,又匆匆低下身,给东关王磕头。
东关王温言要大汉们起来,又问那头领:“采得如何了?”
头领磕头道:“王爷,今年采得不太好。已经捞了三天,上来的珠子尺寸都小。天太冷,前天有几个珠户冻死在水底,至今不知如何发落家眷……现下珠户都害怕下水,今日是小人死命催逼着,好歹弄了十多个水性好又大胆的来。”
东关王脸色凝重,想了会说:“不能亏待了,以前猎的黄羊和粮物多分些给死掉珠户的家眷。”
那头领点头称是,忽然又愤然道:“要不是白国狗贼逼迫要什么三宝贡品,咱们哪里白白死这么多人?”
严昊听了脸色一变,顿时发作:“贱奴!你敢胡说!”刷地就是一马鞭子抽出去,啪地一声,正要打在那头领脸上,顿时飞出一溜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