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西弟小漾刚到家,就听公公对她说:‘正好,你回来了。刘庆打来电话,说齐文允在外面喝醉了,不知为什么被人打,在大饭店的路边,现在谁劝他回来都不听。’
“西弟小漾说:‘可问题是我劝他也未必会听。’
“但没办法,这是她的责任,公公是不会管他的,婆婆也正在兴头上离不开麻将桌。她对西弟小漾说:‘你去,把他拉回来,他要是不回来,就说我去,我要当面叫他出丑!’
“西弟小漾去了,齐文允的两个朋友总算松了口气,说:‘你来了,快来把他扶回去!不知道他是去哪儿吃饭回来,喝得醉醺醺的。我们两个在楼上看到他从下面经过,还以为不是他,可是又有点像。正在疑惑,旁边有几个人不知怎么的上前把他按在地上就打。看样子倒不是真打,只是教训他一下。’
“西弟小漾说:‘他肯定是喝醉了酒乱骂人,所以被人教训。’
“齐文允的朋友说:‘我们也问他认识不认识,他说不认识。可是他却不肯回家,说要等那几个人出现,他要一个个把他们打死在这里!’说着摇头苦笑,因为他现在神志不清,站都站不稳,简直不像他们平时看到的那个仪表端正的人。
“西弟小漾上前,拉着齐文允的一只胳膊对他说:‘走,我们回家!’
“齐文允很生气地往旁边一闪,差点坐到地上,说:‘我不回家,我要把那几个人打死在这里!当年我打群架的时候怕过谁?竟然也敢惹老子!’
“西弟小漾想:硬拉是拉不回去的,得要想个什么办法。她着急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忽然说:‘好,那我带你去!我看着他们往那边过去了,我扶你过去!’
“齐文允说:‘好,你带我过去!我今天就是要把他们打死在这里!也敢惹老子!’
“齐文允的两个朋友笑:‘想不到这还是个好办法!’
“西弟小漾谢了他们,扶着齐文允往家里走去。路还没有走到一半,齐文允忽然不肯走了,说:‘你骗我!你不是带我找他们,你是带我回家!我认得这条路。’说着又要挣脱她往大街上走。
“西弟小漾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尽了,拉着他不肯放,说:‘你给我回去——’但是齐文允掰开她的手腕,把她往前面一推,自己跑掉了,还‘哈哈哈’笑着,说:‘你拉不住我!’
“西弟小漾正要泄气,说:‘我不管了,随你!’听到他‘咚’一声,掉进了街道旁的阴沟里。阴沟虽浅,可是他竟然爬不起来,在里面折腾了几番,完全一个泥人!
“‘哦,我的上帝!’西弟小漾叫了一声,幸好这里没什么人,就算是有人,他们也当是没看见。她小心地踩着一块石头下去,把他从泥水里拉起来,很费劲地从后面把他扶推上去,自己也是一身泥水,还差点倒在阴沟里。
“婆婆看他们这个样子回来,大吃一惊:‘你们这是怎么了?’
“西弟小漾说:‘他掉进阴沟里了!’
“婆婆马上指责道:‘钟凝啊,钟凝,你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说着放下手中的扫把,把齐文允扶了进去,给他脱那一身脏衣,又叫西弟小漾打水来给他洗。
“西弟小漾心中不服,说:‘就算是喊你去,你也未必能把他拉得回来!’
“婆婆说:‘你看我是不是能把他拉回来!’
“给他喝了一杯醒酒茶后,齐文允稍微好了些,但还在惦记着复仇的事情。他对他母亲说:‘难道你要你的儿子这么窝囊吗?被人无缘无故地打了还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婆婆说:‘是谁打的你都不清楚,复什么仇!再说,你把别人打了,别人就能饶得过你?’
“齐文允说:‘我不管!虽然现在我是想不起那几个人是谁,但要是叫我碰到了,我绝对会认得出来!我天天到大饭店的门口去守,我就不相信碰不到那几个人!’
“婆婆说:‘你去!你敢去,我马上就撞死在你的面前!’
“西弟小漾也劝:‘你真是个傻的人!你有这么好的生活,这么好的家庭,有必要去和几个大街上的混混拼吗?除非你也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小混混,无职无业还没有一个好的家庭!’
“‘好好好,我不去,为了你们我不去!’齐文允说。
“但是第二天,他喝了一些酒后又去了——西弟小漾和婆婆还以为他一直在鸽子笼里。接到电话后,婆婆说:‘小厮儿,老娘说的话你还硬是不听!’和西弟小漾两个赶到大饭店,见他正在他昨天被打的地方等。
“‘走,你给我回家去!’婆婆凶巴巴地走上前去命令,同时示意西弟小漾拉住他的一只手。齐文允见两个女人都来了,他的母亲又是那么凶,周围好多人都因为她的声音转过来看他,于是反过来抱着西弟小漾的两个肩膀,说:‘好,我和你们回家!’
“没走几步,到一个人流比较拥挤的地方,齐文允忽然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回过头来对西弟小漾和婆婆说‘拜拜’!
“西弟小漾和婆婆简直气得要命。因为没看前面的路,齐文允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西弟小漾趁这个机会赶紧上前把他抓住了,说:‘我叫你跑,叫你跑!’
“婆婆说:‘不行,这样做不是办法!’招手喊了一辆三轮车,和西弟小漾一前一后把他塞进一辆三轮车里,再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边按着他的两只手——活像两个抓着了一个贼的女兵。但尽管这样,趁她们两个不注意顾着说话的时候,齐文允还是挣脱开她们的两只手往下跳。
“西弟小漾喊了一声:‘不要——’
“婆婆着急,伸手去拉他后面的衣角,自己也被带了下去。
“三轮车司机赶紧刹车。齐文允摔了一个嘴啃泥,婆婆一脚踏空,右腿骨折。看到婆婆在地上动不得了,齐文允才爬过来急切地问:‘妈,伤着哪个地方没有?妈,伤着哪个地方没有?’直叫人怀疑刚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是齐文允装的。
“婆婆痛苦地抚摸着自己的脚,简直不想回答。见此情景,三轮车司机破口大骂:‘你们一家人都是疯的吗?这是什么好玩的游戏吗?’
“婆婆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对不起,师傅,你先走吧,我不会叫你付医药费的。’企图忍痛站起来付他的车费。但三轮车司机骂了一声:‘不要了!遇到你们真是倒霉!’说完上车弃他们而去。
“这里西弟小漾狠狠地剜了齐文允一眼,扶着婆婆走在前面,齐文允跟在后面。婆婆说:‘看着他点儿,免得他又跑了!’
“西弟小漾说:‘我知道,不过他不会跑了。’心想:‘就算他是个弱智,他也应该知道自己的母亲受伤了。’
“齐文允果然一路乖乖地跟着她们回家,一边走一边摸着他脸上嘴上的伤,像极了一个弱智。西弟小漾想:如果是她单独和他一个人过可怎么过啊?现在至少还有婆婆帮着她,回到家还有一个免费的医生给他治伤。
“但即使这样,西弟小漾也没有想到:他这个人是有问题的。一个近三十岁的人还不能自立,不能很好地保护自己和家人,不能意识到作为一个男人应该肩负什么样的责任,喝点酒出事情还这样胡闹,这不是有问题吗?
“西弟小漾没有想到这些,因为她接触的真正的男人太少了,在暮水寨学校,她看到那些老师喝醉酒也是像疯子一样,叫很多学生围观。她只感到的是她和他的生活是无望的,他们甚至不能有一个孩子。可是她内心隐秘的希望又在哪儿?是什么还能让她如此高兴?
“西弟小漾初六那天上班。走在路上的时候,她还像以往那样蹦蹦跳跳。这天,所有的工人各就各位,在华总安排下去的各个技术人员的组织下,预先熟悉和演练各项操作以及故障的排查——因为初八凌晨就要正式生产,不能出现任何致使生产中断的问题。西弟小漾被安排在化验室,负责统计和报送所有原始数据。
“初七下午,全厂职工会餐。食堂里十个人一桌,整整坐了八桌。因为不能喝酒,每个人都得了一瓶饮料。西弟小漾和微机室、控制室、分析室的几个女孩坐在一起,听颇有主持风格的秦谦向大家说:‘尊敬的各位师傅,亲爱的兄弟姐妹们,首先我要对大家说:很高兴我们能聚在一起,为五峰水泥厂的崛起共同努力!现在就由我来介绍一下五峰水泥厂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有请我们的秦董事长为大家讲话!’
“一直坐在旁边一个座位上用欣赏的眼光看着秦谦的秦枫走了上去。虽然和年轻帅气、一静一动都似乎能生风的秦谦相比,他显得笨重多了,但他的步伐却是坚实稳重有力的。他从秦谦的手里接过话筒:‘我是秦枫,为了不影响大家会餐,我简单讲几句:一、刚才你们听到的秦副总经理所介绍的各部门的负责人都不是本地人,是我通过各种渠道从外面请到这里来帮助我的技术人员,他们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很长,所以我希望这次招聘进来的本地的兄弟姐妹们,能积极努力地向他们学习,尽快成长为能替代他们的人!二、我们五峰水泥厂是本县唯一一家大型民营工厂,虽然和外面那些大工厂相比,我们的规模还不是很大,但是从我们的建设,从我们生产的条件,以及这次我们为开业生产所做的种种努力,你们可以看出我们要发展的决心;三、既然你们能够看好我秦枫,到我秦枫这里来做事,我秦枫就是你们的衣食父母,只要生产正常,工厂有效益,我秦枫首先考虑到的将是你们的工资待遇问题,无论出现任何异常,我们中层、高层领导的工资可以不领,也会保证你们工资的正常发放!’
“下面所有的人都鼓起掌来——西弟小漾也兴奋热烈地鼓着掌。她知道他的语言是真诚的朴实的,没有一句虚滑的豪言壮语。西弟小漾望着他,感觉能这么长时间地望着他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啊!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华总经理对今夜零时开机做一些补充。’秦谦再一次拿起话筒。
“满头银发、背稍有些驼、显得有些老态的华总走上前去,用他那平常低沉但充满爱抚的声音说:‘我在这里还有一些交代,非常重要。我们的设想是这样的:零时开生料磨,那么在天亮之前就可以点燃立窑。等到明天早上八九点钟,县电视台的来采访报道的时候,我们厂已经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为了庆祝和留住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的时刻,也为配合县电视台的播出,我们会在零时开机的时候释放十分钟的焰火,并同时对微机室、生料磨几个岗位摄影。这就要求我们今天晚上首次值夜班的同志一定要高度集中,既不能为外面的礼炮声分神,也不能因为旁边有人在摄影而分神。一会儿会餐完毕,请这部分工作人员以及明天早上要接早班的工作人员早点回家休息。’
“‘那么,好,现在我们开始会餐。’秦谦说,‘请把你们手中的杯子倒满,虽然我们不能喝酒,只能喝一些饮料。但我们还是要把我们手中的杯子举起来——为我们这次开机的顺利干杯!’
“大家纷纷站起来,把自己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西弟小漾的眼神不止一次越过所有的人去寻找秦枫。他好像和工人师傅们说了几句闲话就和华总出去了,西弟小漾一直没看到他。吃饭过后,西弟小漾正准备和那些化验室的女孩回去,华总派人来找她了。
“‘董事长叫我问你,你是愿意回去还是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看焰火?’华总坐在他的办公室问。
“西弟小漾有些心潮起伏的:他是把她看成自己人了,才这样问。‘但越是这样,我越不能给他们添加麻烦。’她心想,然后说:‘我还是回去了,我怕天黑了我还不回去,我的家人会担心。’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华总听,还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提醒她是一个有家室的人。
“‘那好吧!’老人站起来说,‘我去告诉他一声。本来他还说如果你留下的话,就给你准备一间房间。’
“她其实是愿意留下的,就在她走出工厂大门的时候还有一种失落感:‘我为什么要拒绝呢?为什么不留下呢?我不是那么渴望看到他的身影吗?那熟悉的亲切的就像欧阳建辉的身影?’她还记得正是你那样的眼光注视过她,正是你那样的手臂轻轻搂抱过她,她至今也能听得那一声叹息,那注定你们两个一生不能在一起的一声叹息。她真想今晚也能离他很近,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就像过去她曾和你有过的那样。只是她明白,如果她希望他好的话,她就不能和他走得太近,她就适合与他保持刚才那样的距离,在刚才那样的场合见面,其他时候能有多长时间不见就多长时间不见。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想起他。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她醒了,披衣沿着楼梯走到楼顶,望着远处夜空的焰火,说:‘我们虽然不能面对面站在一起,但我们是站在一起的。只要你回头,你就会发现,不远的距离有一个人的眼神在注视着你。’”
欧阳建辉:“西弟小漾在本质上内心深处是一个至情至性至善至美的人,她很容易引起一个有丰厚底蕴真实情感的男人的疼惜,同时也很容易爱上这样的男人。但是这与她的生活现状是不相适宜的,她好像永远不能跨进她所想要的那种生活当中去,现实在阻隔着她。就像那美丽的焰火,是不可接近的,她只能一个人远远地观望,而不能走近与她所爱的人一同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