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孩子满月的第二天，顾怀宁特意把家里的那辆旧自行车修好，带西弟小漾到草原上玩了一天。他们在草原的小径上骑自行车，在摆满了食品的草地上吃东西，而后双双躺着，仰望天上的浮云。顾怀宁说，这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烂漫的事情——‘因为有你’。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结婚？’西弟小漾问。她想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不能结婚。
“‘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有病，不能结婚。’
“‘什么病不能结婚？是指不能生孩子吗？’因为她就曾恐惧过不能生孩子，所以不敢嫁给你。
“‘耽误人家女孩子的青春。’
“‘可是你都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是耽误人家女孩子青春？’
“‘不用试。医生已经对我说过了。试过了可能比不试还痛苦。现在这样至少不用为某件事内疚。’
“西弟小漾似乎隐隐约约知道点什么，但还是不能确定。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决定要终身和你厮守在一起呢？’
“‘除非你老了，或者受到的挫折伤害足够多。但是我不情愿你受到伤害，我愿你比任何人都幸福。’
“西弟小漾后来一直记得这段对话，而且想起的时候总是容易想起《当你老了》的那首诗。
“西弟小漾和顾怀宁在月亮河度过无拘无束快乐的几天后，终于决定要回平铺化肥厂了。他的母亲给他装了一些腊肉，说：‘回去的时候还一起吃，这样也可以节省一些。孩子的事你们就不用挂牵了，我们会把他带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西弟小漾并不是很舍不得，好像觉得孩子也不是很需要她似的。走在路上，她难过地对顾怀宁说：‘我怎么会忍心丢下他呢？’这和她以前想的做母亲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顾怀宁笑了：‘你看，你还就是舍不得。我们怎么会是丢下他呢？我们还会回来看他的。再说，庄牧交给我爸爸妈妈带，你不是放心才这样的吗？’
“西弟小漾没有说话，她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起来：‘你说，我回去的时候他们问我，你怎么又变得这么瘦了？我该怎么回答？’
“顾怀宁满怀深情地看了她一眼，确实，她又恢复了小少女的标准体型，说：‘你就说回去过年的时候瘦了。你刚来的时候不也是这么瘦，而且比现在还瘦。’
“西弟小漾点点头说：‘是，看来只能这么回答。我不是怕坐车嘛，长途旅行后一定会瘦。那我们一会儿下车的时候一前一后，不准走在一起。回去后我也不和你在一起吃，我要有我自己的空间。’
“顾怀宁笑了笑说：‘可以。’
“‘只是我要回来看庄牧的时候就叫你。’西弟小漾补充了一句。
“顾怀宁也不生气，只要孩子还是他们共同的孩子，他们就还是亲密的伴侣关系。
“下车后，她因为看到我在站台上等她，高兴地欢呼起来。我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嗔怪地说：‘去了那么长时间！’
“‘你以为呢，这么远的路程？我只要能赶到开学前到就可以。’
“‘还好，这次没有晕车。’我很高兴。
“‘是啊，不晕车了。’她也挺高兴，‘你每天都在这里等我？’
“‘我不每天在这里等你，我怎么知道你哪天回？’
“‘王菲回来了吗？’
“‘回来了，前两天回来的，说还以为你会比她先到。’
“‘天气转暖，办公室不会再烧铁炉子了，一会儿我们就去办公室把东西搬回来。’
“‘我早已经帮你想好了这件事情，把背篼都给你准备好了，一会儿我们就去。’
“下午，我们去搬了东西回来，刚准备停当要下去买菜，顾怀宁已买了新鲜的蔬菜上来。他呵呵地笑着对西弟小漾说：‘今天我还和你一起吃，明天再和刘恒斌他们一起吃。’
“西弟小漾嘲弄地看了他一眼，内心却甚是甜蜜。她知道他们在月亮河亲密无间的时间长了，突然之间要当着众人的面分开，还真是有些不适应。‘好，那就今天。吃了饭后洗碗是你的事情。’
“顾怀宁呵呵地笑着，一副很憨厚的样子，说：‘我和你在一起吃的那段时间，什么时候洗碗不是我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认为他们在一起吃也不错——单身宿舍里的很多单身职工都是搭伙吃，王菲就在她师傅的房间和她师傅一起吃——说：‘他要在这里吃就让他在这里吃，这样你们也可以彼此照应。’
“顾怀宁听了此话很高兴，说：‘你看吉丫都答应。’
“西弟小漾故意瞪了我一眼，说：‘我怕在一起吃时间长了，不知道该怎样算生活费钱！’
“我和顾怀宁都知道这是一个借口，不满地回应了她一句说：‘是喽！不好算生活费钱！’
“饭后，顾怀宁还在收碗洗，她已经离开去了学校的办公室。在月亮河的整个寒假，她就后悔没有把她没有织好的那件毛衣拿去，否则，毛衣应该早就织好了，她也不至于无聊了那么长时间。她一边兴致勃勃地织着那件毛衣，一边想着她在月亮河和孩子、顾怀宁之间亲密无间的感情。有好几次，她都不由笑了，想着顾怀宁是那么爱孩子的一个人。
“她连续在办公室织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把那件毛衣给织成了。她激动着，把衣服和袖子连起来，迫不及待地穿上，站在穿衣镜前。哇，太美了，这是她吗？这是一个从来也没织过毛线衣的人织的吗？一身雪地颜色，或蓝或白；一枝雪压枝头的梅花，因为织的时候拉得有些紧了，朵朵梅花凸现了出来；宽松的垮袖；一字肩的领，刚好把她的紫色体恤衫的高领露出来！想到织这件毛线衣时，多少人取笑过她，她不由兴奋地笑了起来，走在黑夜回去的路时都闪闪发光。
“‘怎么样？好看吗？’她敲开顾怀宁的门，在他的面前旋转一圈。
“顾怀宁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感情地看着她，呵呵地笑着，说：‘嗬，这小家伙！’好像除了这句话，他再找不到赞赏她的语句了。不过，从他的眼里，西弟小漾看出，他是真的喜欢。
“‘我是雪地天使。’西弟小漾说，退一步出门。她轻快地上楼，开门进去，在王菲眼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过去，走到自己的床边。
“王菲终于没有话说了，只是说：‘这衣服真是你自己织的吗？没有人教你？’
“西弟小漾说：‘没有人教我。’
“她把衣服脱下，泡在一个大盆里，织的时候有些地方弄脏了，她要把它洗得很白很白，这样她才可以穿出去。
“然而，开学后不久却发生了许多事情，令她防不胜防。
“本来，上个学期刚接这个班时，她和学生之间的关系很好，那些稚气还未脱的男孩女孩都很喜欢她，没事就喜欢和她在一起，对她说很多新鲜事情。在西弟小漾和齐文允出去的那个晚上，他们还自觉组成跟踪的队伍，以防西弟小漾会遭遇什么不测。西弟小漾后来听说这件事情还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就被跟踪了都还不知道呢？不仅如此，他们还对西弟小漾提出很多忠告，说这里的男人不可信。总之，这些稚气未脱又自以为是的孩子是让她既喜欢又好笑的。但是这个学期却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些懵懵懂懂的男孩女孩开始对异性产生好感，课堂上使眼色、传纸条。有同学因为受到影响，表现出很不高兴的神情。西弟小漾把书本合上，说：‘我是不是应该把我的课停下，让同学们把你们的悄悄话说完？’一些同学哄然大笑，一些同学面红耳赤。课后，有同学找她谈话。最是闭月羞花的一叫陶谨的女生说：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喜欢她的男生太多了，她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可是他们又都在逼她做出选择。另几个同学也说了自己喜欢的人和喜欢自己的人，说他们在感情上的愧疚和矛盾。
“西弟小漾是深知道这种感情的危害的，读初中时好多女孩的感情不就是因为班主任的打压越演越烈么？所以她很认真地说：‘谁进入青春期都会朦朦胧胧产生一些情愫，这是对异性的一种好奇，也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向往。因为每个人进入青春期的时间不一样，有些要早些，有些要晚些，所以产生这种情愫和向往的时间也不一样。发现自己有这种情愫和向往应该怎么办呢？我们要认识到我们还是未成年人，我们所对异性的这种好感和好奇，可能并不是真的爱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会忘记，就像过路的一道风景。所以能够不说出去的尽量不要说出去，自己慢慢调整，淡化为同学之间的友情；如果实在觉得烦恼，非要说出去不可，那也不妨大大方方告诉对方。只是你需要明白的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你们还只能是同学，而不是其他。鉴于这个缘故，对于喜欢自己而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就没什么可烦恼，你可以对他说：你可以保留你对我的喜欢，但我们现在只能是同学。所以你想想，生活中有自己喜欢的人，也有喜欢自己的人，这不是很美的一件事情吗？只是我要强调的是，一定不能让这种感情肆意发展，做出对学习和身心都不利的事情。’
“这样过后似乎好了些。但是有一天，一个家长却拦住她问：‘听说你并不反对学生早恋，还说什么生活中有自己喜欢的人、也有喜欢自己的人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西弟小漾说：‘我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他们把这事看得太过神秘，以致背上什么沉重的心理负担。其实这也不叫早恋，是他们进入青春期后一种正常的生理和心理反应。’
“听西弟小漾这样说，她倒也没有说什么，只说：‘幸好我的两个孩子没有早恋。’她是两个双胞胎儿子的母亲，两个孩子都在西弟小漾的班上，对西弟小漾也是十分喜欢。她还想过把销售科的科长介绍给西弟小漾。
“‘你的两个孩子暂时是还没有这样的现象；不过即使他们有了这种现象，如果他们不告诉你，你还是不会知道。然而不知道并不等于不存在、没有发生。所以你是希望知道呢还是不知道？’西弟小漾轻笑着用哲学的观点解释说。
“‘不会的，我的孩子不会早恋。’自以为是的母亲笑着说。
“‘看来有什么事情不告诉父母还是有好处，至少可以让他们相信。’西弟小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然而不知道并不等于不存在、没有发生啊！’
“这件事在西弟小漾的心里留下疑问，她不知道再遇到这样的事是应该告诉他们的父母，还是不应该告诉他们的父母。她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很快发生一件事情。
“星期天的早晨，一个妖女似的女人凶神恶煞地拖着她的女儿到西弟小漾的门前：‘昨天晚上，小黄玫是不是在你这里过的夜？’
“西弟小漾一时纳闷：‘没有啊。我怎么可能喊学生在我这里过夜而不给你们说一声？这是从来也没有的事情。’
“结果，西弟小漾看到，小黄玫当场被一阵暴打，西弟小漾拦都拦不住：‘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打人？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好好说，好好问？’
“她本想把黄玫留下来好好问，但是那妖女似的母亲根本不听：‘你个不要脸的出去偷汉子和野老公鬼混，还敢对我说是在钟老师这里补课，因为补课晚了所以没有回去！我今天就是要把你打死，免得你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让外人说我这个后妈没有好好管你！’
“女人把嘴角流血一句话未说的黄玫拖走后，西弟小漾只感到身上阵阵发冷。
“星期一的早晨，西弟小漾正准备在班上说一些事情，男女同学交往一定要避免发生的事情，同办公室几个老师的谈话让她大吃一惊。
“‘听说昨晚上小黄玫上吊自杀了？’
“‘是自杀了，好像是因为谈恋爱出去了一个晚上没有回来，胡女发现后很生气，不仅把她凌辱了够，还闹着要和杨钊离婚。’
“‘你们在说谁，谁上吊自杀了？’西弟小漾问。
“‘就是你们班的黄玫同学。’
“‘什么？黄玫？’
“西弟小漾只感到脑袋‘轰’的一声炸响，后面老师们的很多谈话都不是很听得清楚。
“‘怪只怪杨钊娶了这么个女人，以前小黄玫的母亲不是不好，偏偏要和她勾搭上。这女人一看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小黄玫的母亲也不会和他离婚。’
“‘整天抽烟喝酒的女人会是什么好女人？’
……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呢？’西弟小漾伏在桌上努力控制住不让自己哭出声，‘如果我当时承认她是在我这里过的夜岂不是就可以救她一命？’她想起小黄玫向她的母亲撒谎时必定是怀着怎样的希望和恐惧，而她竟然一点都没有给她留有余地。她为什么就不能稍微犹豫一下，想一想这件事的背后是怎么回事？‘可是，为什么以前的时候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家庭是这样的家庭？如果是这样，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不会这样了。然而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我害你丧失了一条生命……’
“上课铃声响后，她不知道该怎样走进课堂去面对那么多双眼睛。她知道，他们此刻一定在愤怒地等待着她。她走进他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老师的办公室：‘要不，这节课还是你去帮我上。我不确信这节课能上下去。’
“‘是因为什么？小黄玫的死？’
“‘是，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还是一会儿再告诉您，您先去上课。’
“四五十岁胖胖的男老师去了，她就坐在他办公室的座位上发呆。一会儿，男老师下课回来，坐在她身边问：‘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早一段时间，我就发现班上有一部同学互相之间有好感。’西弟小漾冷静下来说，‘这里面就包括黄玫和一个男同学。但是我都对他们说了，一定不能做出对学习和身心不利的事情。我不知道黄玫为什么还是晚上出去了。那天早晨，黄玫的母亲拖着她来找我，问我她是不是在我这里过的夜……我没想到，她竟然因为这件事情死了！’说到这里的时候西弟小漾已然是泣不成声。
“‘这件事不怪你。她的家庭是那样的家庭。只是班上学生谈恋爱的事，你为什么早的时候没告诉我？’
“‘我本来是要告诉您的，也问过他们为什么不把这些烦恼的事情告诉您，因为您才是他们的班主任。可是他们说，让您知道了，再让他们的父母知道，他们还不被打死。所以坚决不允许我把这些事情说出去。看来我对这些事情的处理，还是缺乏经验。’
“‘刚刚出来工作的老师，总是过于理想化，容易被学生牵着鼻子走。’朱老师说，‘你可能不知道，你不对我说，也不对他们的家长说，不坚决制止他们，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鼓励。以后遇到这些事告诉我，让我来收拾他们。’
“西弟小漾不禁有些疑惑：难道传统的打压式的教育还更正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