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策 苏秦以连横说秦（节选）
【原文】
苏秦【苏秦：战国时洛阳人，著名策士。】始将连横【连横：战国时代，合六国抗秦，称为约从（或“合从”“合纵”）；秦与六国中任何一国联合以打击别的国家，称为连横。】，说秦惠王【秦惠王：公元前336年至公元前311年在位。】曰：“大王之国，西有巴【巴：今四川东部。】、蜀【蜀：今四川西部。】、汉中【汉中：今陕西秦岭以南一带。】之利，北有胡【胡：指匈奴所居地区。】貉【貉（hè）：一种形似狐狸的动物，毛皮可作裘。】、代【代：今河北、山西北部。以产良马闻名于世。】马之用，南有巫山【巫山：在今重庆巫山东。】、黔中【黔中：在今湖南沅陵西。】之限【限：屏障。】，东有崤【崤：同“肴”，肴山在今河南洛宁西北。】、函【函：函谷关，在今河南省灵宝西南。】之固。田肥美，民殷【殷：盛，多。】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地势形便：所处的地理位置险要有力，而山、川、草木诸地形有利；攻之不可得，守之不可破。便，便利。】，此所谓天府【天府：自然界的宝库。】，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文章：法令。】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道德：仁义恩惠。】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愿以异日：愿改在其他时间。】。”
【译文】
苏秦起先主张连横，劝秦惠王说：“大王您的国家，西面有巴、蜀、汉中的富饶，北面有胡貉和代马的物产，南面有巫山、黔中的屏障，东面有肴山、函谷关的坚固。耕田肥美，百姓富足，战车有万辆，武士有百万，在千里沃野上有多种出产，地形地势便利，这就是所谓的天府，天下显赫的大国啊。凭着大王的贤明，士民的众多，车骑的充足，兵法的教习，可以兼并诸侯，统一天下，称帝并治理天下。希望大王能对此稍许留意一下，我请求来帮您实现这件事。”
秦王回答说：“我听说：羽毛不丰满的，不能高飞上天；法令不完备的，不能惩治犯人；道德不深厚的，不能驱使百姓；政教不顺民心的，不能烦劳大臣。现在先生郑重其事地不远千里来到朝廷上开导我，我愿改日再听您的教诲。”
【师说】
战国时期诸侯林立，尔虞我诈，一批谋臣策士周旋其间，纵横驰骋，朝秦暮楚，以逞其智能，获取功名。这篇选文记载了苏秦始以连横之策说秦，但却遭到了秦王拒绝的故事，刻画了当时具有代表性的策士形象。
【知识卡片】
合纵连横简称纵横，战国时期纵横家所宣扬并推行的外交和军事政策。战国后期，秦国力量越来越强，东方六国都不能单独抗秦，公孙衍与洛阳人苏秦先后游说六国，联合抗秦，称为“合纵”。秦国用魏国人张仪，劝说各国帮助秦国进攻其他的弱国，叫做“连横”。
【故事链接】
苏秦衣锦还乡
苏秦未出名时，在家中受到家人的冷眼相待。后来苏秦成为赵国丞相，赵王给他了许多赏赐，并请他继续联络其他各国抗秦。一天，苏秦将去游说楚王，路过家乡洛阳，父母听到消息，连忙收拾房屋，打扫街道，准备酒席。苏秦的妻子听说丈夫荣归故里，亲自到三十里外的郊野去迎接。见到苏秦后，妻子不敢正面看他，侧着耳朵听他说话。嫂子见到苏秦则一直在地上匍匐，再三再四地跪拜谢罪。苏秦问：“嫂子为什么过去那么趾高气扬，而现在又如此卑躬屈膝呢？”嫂子回答说：“因为您现在地位尊贵而且很有钱呀！”苏秦感叹道：“唉！贫穷的时候父母不把我当儿子，富贵的时候连亲戚也畏惧，人活在世上，权势地位和荣华富贵，难道是可以忽视的吗？”由此，也暴露了当时的人情世态。
齐策 颜斶说齐（节选）
【原文】
齐宣王见颜斶【颜斶（chù）：齐国隐士。】，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悦。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对曰：“夫斶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趋士：指礼贤下士。】。与使斶为趋势，不如使王为趋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王曰：“有说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去：距离。】柳下季【柳下季：春秋时齐国著名的高士。】陇【垄：指坟墓。】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镒。’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陇也。”
宣王曰：“嗟乎！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自取病：即自取羞辱。】耳！及今闻君子之言，乃今闻细人【细人：小人，德行低下的人。】之行，愿请受为弟子。且颜先生与寡人游，食必太牢【太牢：牛、羊、猪各一头称一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丽都：华美。】。”颜斶辞去，曰：“夫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夫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得尊遂【尊遂：尊贵显达。】也，然而形神不全。斶愿得归，晚食以当肉【晚食以当肉：意思是，把饭吃得迟一点，虽没有好吃的，但是因为饥饿而感到香甜，抵得上吃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虞【虞：同“娱”，乐。】。制言者王也，尽忠直言者斶也。言要道【言要道：即言之要道，指进言所应该遵循的规则。】已备矣，愿得赐归，安行而反臣之邑屋。”则再拜而辞去也。
君子曰：“斶知足矣！归真反璞，则终身不辱。”
【译文】
齐宣王召见颜斶，说：“颜斶，到我跟前来！”颜斶也说：“大王，到我跟前来！”宣王不高兴。左右的人说：“大王，是人君；颜斶，你是人臣。大王说‘颜斶到我跟前来’，你也说‘大王到我跟前来，’这可以吗？”颜斶回答说：“我到大王跟前去，是贪慕权势；大王到我跟前来，则是礼贤下士。与其使我做个贪慕权势的人，不如让大王做个礼贤下士的君主。”宣王愤愤地板起脸孔，说：“当王的尊贵呢，还是士尊贵呢？”颜斶回答说：“士尊贵啊，当王的不尊贵。”宣王说：“有根据吗？”颜斶说：“有。从前秦国攻打齐国，下命令说：‘有谁敢在柳下季坟墓五十步范围内砍柴的，判处死罪，不赦免。’又下命令说：‘有能够得到齐王的头的，封为万户侯，赏黄金一千镒。’从这里来看，活着的国王的头，还不如死了的贤士的墓呢。”
宣王说：“啊呀！君子怎么可以侮辱呢！我自讨没趣了。至今我才明白君子的话，现在我知道不懂得尊重士人乃是小人的行为。我希望您收我做弟子。只要颜先生同我交往，食必美味，出门一定乘车马，您的妻子儿女都能穿上华丽的衣服。”颜斶告辞，要离开，说：“玉生在山上，一经雕琢，便把璞弄破了；加工后并非不宝贵，然而它的本来面貌已不复存在了。士生长在穷乡僻壤，一经推荐选拔便得到禄位；这并非不尊贵，可是士的精神本质已经不能保持本色。我情愿回去，晚点吃饭，可以抵得上吃肉；慢步走路，可以抵得上乘车；不做官就不容易获罪，也抵得上富贵；清净不染，保持纯正的节操，使自己得到快乐。”他拜了两拜，便告辞离开了。
君子说：“颜斶是一个知足的人啊，能够保持自己的本色，那就终生不会蒙受羞辱。”
【师说】
本文通过颜斶与齐宣王的对话，表现了齐宣王的骄倨和颜斶鄙视王侯、不畏权势、不慕利禄的高尚气节，以及他的“士贵君轻”，要求君主趋士，反对士人慕势的民主思想和平等意识。
战国时代，许多文士游说诸侯，以谋取高官厚禄，像颜斶这样不畏强权、洁身自好的士人实属难能可贵。文章对颜斶的高尚品性，主要通过他敢于对抗齐宣王的命令而不前，却令宣王上前的行为；他对“士比王贵”的看法和“玉制则破”“士选则缺”的议论；以及他对回归乡野、知足常乐的人生向往来表现的。对齐宣王的倨傲则通过他命令“斶前”“忿然作色”和许诺“食太牢”“出乘车”“妻子衣服丽都”来表现。两者的表现，颜斶的清高贞节和齐宣王的以势凌人宛然在目，贤愚自现。最后写颜斶辞官离开，保持独立人格，使人物形象更加完整、更有光辉。
文章语言简洁精炼，虽是“对话”，但“对话”中自显不同的个性，层次递进转折，自然清晰。文末以“君子”赞语作结，令人深思，颇有分量，是本篇的画龙点睛之笔。
【知识卡片】
齐宣王田辟疆（？—前301），公元前320年继齐威王为田氏齐国第五代国君。他不惜耗费巨资招致天下各派文人学士来到齐国“稷下（即齐都临淄城稷门附近）学宫”，使稷下学宫进入鼎盛。
【故事链接】
二桃杀三杰
春秋列国时，齐景公有三个勇士，一个叫田开疆，一个叫公孙接，一个叫古冶子，号称“齐国三杰”。这三个人个个勇武异常，深受齐景公的宠爱。但他们却恃功自傲。当时齐国的田氏势力越来越大，直接威胁着国君的统治。而田开疆正属于田氏宗族，相国晏婴担心“三杰”为田氏效力而危害国家，屡谏景公除掉“三杰”，然而景公爱惜勇士，没有表态。
适逢鲁昭公访问齐国，齐景公设宴款待。鲁国由叔孙蜡执礼仪，齐国由晏子执礼仪，君臣四人坐在堂上，“三杰”佩剑立于堂下，态度十分傲慢。晏子心生一计，决定乘机除掉这三个心腹之患。
当两位君主酒至半酣时，晏子说：“园中桃子已经熟了，摘几个请二位国君尝尝鲜吧？”齐景公大悦，传令派人去摘。晏婴忙说：“金桃很难得，还是臣亲自去吧。”一会儿的工夫，晏婴带着园吏，端着玉盘献上六个桃子。众人一见，只见盘子里的桃子，个个硕大新鲜，桃红似火，香气扑鼻，令人垂涎。齐景公问：“就结这几个吗？”晏婴说：“还有几个没太熟，只摘了这六个。”说完恭恭敬敬地献给鲁昭公和齐景公一人一个桃子。鲁昭公边吃边夸奖桃味甘美。景公说：“这桃子实在难得，叔孙大夫天下闻名，当吃一个。”叔孙蜡谦让道：“我哪里赶得上晏相国呢？相国内修国政，外服诸侯，功劳最大，这个桃子应该他吃。”齐景公见二人争执不下，便说道：“既然二位谦让，那就每人饮酒一杯，食桃一个吧！”两位大臣谢过齐景公，把桃吃了。
这时，盘中还剩有两个桃子。晏婴说：“请君王传令群臣，谁的功劳大，谁就吃桃，如何？”齐景公同意，于是传令下去。话音刚落，公孙接率先走了过来，拍着胸膛说：“有一次我随国君打猎，突然从林中蹿出一头猛虎，是我冲上去，用尽平生之力将虎打死，救了国君。如此大功，还不应该吃个桃吗？”晏婴说：“冒死救主，功比泰山，可赐酒一杯、桃一个。”公孙接饮酒食桃，站在一旁，十分得意。
古冶子见状，厉声喝道：“打死一只老虎有什么稀奇！当年我送国君过黄河，一只大鼋（yuán）兴风作浪，咬住了国君的马腿，一下子把马拖到急流中去了。是我跳进汹涌的河中，舍命杀死了大鼋，保住了国君的性命。像这样的功劳，该不该吃个桃子？”景公说：“当时黄河波涛汹涌，要不是将军斩鼋除怪，我的命早就没了。这是盖世奇功，理应吃桃。”晏婴忙把剩下的一个桃子送给了古冶子。
一旁的田开疆眼看桃子分完了，急得大喊大叫：“当年我奉命讨伐徐国，舍生入死，斩其名将，俘虏徐兵五千余人，吓得徐国国君俯首称臣，就连邻近的郯国和莒国也望风归附。如此大功，难道就不能吃个桃子吗？”晏婴忙说；“田将军的功劳当然高出公孙接和古冶子二位，然而桃子已经没有了，只好等树上的桃子熟了，再请您尝了。先喝酒吧。”田开疆手按剑把，气呼呼地说：“打虎、杀鼋有什么了不起。我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反而吃不到桃子，在两位国君面前受到这样的羞辱，我还有什么面目站在朝廷之上呢？”说罢，竟挥剑自刎了。公孙接大惊，也拔出剑来，说道：“我因小功而吃桃，田将军功大倒吃不到，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说罢也自杀了。古冶子沉不住气了，大喊道：“我们三人结为兄弟，誓同生死，亲如骨肉，如今他俩人已死，我如何苟活，于心何安？”说完，也拔剑自刎了。
齐策 冯谖客孟尝君
【原文】
齐人有冯谖【谖：读xuān。】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属：通“嘱”，叮嘱，介绍。】孟尝君【孟尝君：姓田，名文，孟尝君为其号，齐威王之孙，袭其父田婴之封邑于薛，因此又称薛公。】，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草具：指粗劣的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