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伟萌
一
谈菲菲陪我等火车时还死心不息地企图说服我：退票算了，你以为你千辛万苦跋山涉水地跑去给他庆生他会感动得以身相许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为那点华而不实的浪漫搞到最后要精力没精力要财力没财力太欠智商了吧，那词叫什么来着？
人财两失？
不，是自取灭亡，谈菲菲很没道义地为自己想出个恰当的形容词而沾沾自喜，丝毫没有半点贬损同伴的羞愧。她见我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以为我接受了她的逆耳忠言，于是再接再厉地进谏：你这样一个人爱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有什么意思呢？别说程萧骁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配合你。我最近看八卦杂志新出台了一项“三不”恋爱政策，说对待爱情不拒绝不接受不主动，嘿，这不是程萧骁一直贯彻的吗，真前卫，他都干三年了。我当时还怀疑是不是他写来骗钱的，后来一想他不正在复读着吗，而且一副爱搭不搭的的样子不也是为了掩饰他语言的困乏吗，他那有此等时间跟天分切磋咱们伟大的中国文字。不过我始终觉得他是个诈骗感情的小王子式负心人，好听点叫大性大情，难听点叫不负责任，也就是我们平时骂的无赖。你沈佳夕好端端一个姑娘犯什么毛病要充当那只自杀式的苦情狐狸？再说……
得了。我不耐烦地翻翻白眼，打断她，说火车进站了，还让人检票不让？
谈菲菲说，作为你四年同窗兼死党，我有义务让你知道，程萧骁是阻碍你人生发展事业进步的一块顽石，你得正确认识并采取消除措施。
我起身背好行李，颇为踌躇满志地说，就算他是一座山我也不怕，愚公不也成功了。
谈菲菲嘲讽道，他是冰山，深藏不露，说不定水下海拔有一个珠穆朗玛！
我把票递给乘务员，回头给谈菲菲一个特灿烂的笑，好脾气地说，那我温暖他。
谈菲菲瞪我一眼，说，算了吧，你顶多是艘铁达尼，气派什么！
我朝她摆摆手，头也不回，从容不迫地跨出候车厅。很奇怪，那一刻的镇定让我莫名其妙想到**就义前的英勇，或是铁达尼最后下沉的壮烈。其实没有区别，都是一番折腾后回光返照产生的大无谓。只是我是去见程萧骁，从18岁到20岁爱了整整三年的英俊男生，我不是应该欢喜、热情、兴奋过度兼小小花痴的憧憬么？这些我都有，为什么我还满心视死如归的情绪。莫非是在一个人演独角戏的时光里，我早已无心谙熟所有可能上演的情节，乃至千变万化穷其所尽都不再让我意外，每一步、每一个标点、每幅背景，左右搭配都是温习，才有了今日波澜不惊。
上到火车找到位置刚坐下，收到谈菲菲一条短信，上面说，祝沈佳夕一路顺风，按时回校上课。
我一看就受不了，火车还没开呢，弄得我提早产生心理疲惫，居心何在？我决定关机。
二
谈菲菲这人就这样，不给她明显答案她不死心，给了她明显答案她不相信。典型的80后女生，现实没挫折纠正她们天马行空的世界观，她们的方法论自我中心又执拗无比，对人对事只有观点没有观念。就像我和程萧骁的事，她不是没看到我三年来多么乐于奉献，像一只乖张的萤火虫，不放过任何一个在程萧骁面前发光发亮的机会。她偏偏还要不断对我进行抨击批评，幻想我忽然破蛹化蝶，矜持优雅。事实上她劝服不了我，我也感化不了她，说到底，我们是同类。
我奋不顾身地燃烧自己温暖冰山少年程萧骁时，她也默不作声地燃烧自己温暖流浪少年周宝阳。
知识小青年丘迪看不惯我们漠视现实的不正之风，言简意赅地慨括我们“思想崇高，行为犯贱”。短短八字蕴涵丰富的不屑。
不过我一下火车开机，收到的第一条短信就来自丘迪，他说，放着作业不去做，瞒着朋友不说，兜里的钱还不多，站在异地他乡很茫然吧。
我回他说，这你就低估中国西部城市发展了，现在满街跑的任何一辆小三轮只需五元就可以载我直奔目的地。
丘迪说，建议你拦截车子前先照照镜子。
我窜回车站大厅卫生间，果然在残损的墙镜中看到同样残损的自己，一边佩服丘迪的推理逻辑一边修饰自己的萎靡容形。
等到我从莘莘学子中找出程萧骁时，我还相当崭崭新，以至他由惊异转为好奇，你没有晕车了吗？
我说对，不敢晕，我买的是站票，我怕一晕车站的地方都没了。
他夸张地哈哈大笑，扭曲的眉目还是英俊非凡。
我说程萧骁在这艳遇不少吧。
他说错，这里民风保守学风严谨，每个同学刻苦学习，相当自律，不玩游戏不传八卦，说话最多是老师，同学一致无语沉默。
我说听起来气氛紧张有利于促进学业进步。不过也很压抑吧？
他说那是相当。难道复读还舍得像高三一样用跷课时间玩魔兽争霸？
我说哦，长大了。
他又夸张地哈哈大笑。
三
后来呢，程萧骁跷了三节晚自习和我找了间小店吹蜡烛吃蛋糕，接着他旷寝和我到网吧通宵。第二天他回课堂睡觉我在他床上睡觉。中午买好车票就回来了。
谈菲菲说你看你没收获。
我说不，程萧骁的床很干净并且很舒服。我说我亲手给他系了围巾，他表情挺幸福。我说你应该知道我此去目的不在问他要个答案，只想见见他，关心他一下，他现在用脑过度，我决不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增加他心理负担。
谈菲菲冷笑道，你倒为他着想。
我点头称是。自己为自己的体贴感到有点飘飘然。
谈菲菲说，你有没想过程萧骁高考过后也不见得接受你。你不要把前途想得太美了，就凭他几句温柔的话和经过你一相情愿联想出的几个暗示。他那些幸福的表情很可能只是通过你肯定了自我魅力得到的低级满足。她说你自己想想你们认识多久了，暗地里、明白的你跟他说过多少次？是，中学阶段不谈恋爱是个好理由，可你也不是没有爱慕者，你自己想想，一个人有意思喜欢你是这样的么？……
谈菲菲的滔滔雄论戛然而止，我奇怪地顺她的目光望去，在校门旁的小吃摊上，我看到了失踪许久的周宝阳，一个高挑妩媚的女子正往他嘴里递烤羊肉，他一侧头，看到了我们，风度翩翩地朝我们招招手。
四
周宝阳涎着脸向谈菲菲借钱时我也在现场。他说有一千块么，先借我，下周还！谈菲菲说你要这么多钱干吗？他说充话费啊，手机被停了。我一听差点被自己咽下的口水呛住：嘿，理由编得太不用心了吧，怎么听都假。我暗暗捏谈菲菲的手背，她居然还面不改色地说，我只有八百块伙食费。周宝阳兴奋道，也好也好，借我借我！
钱借给周宝阳之后，周宝阳就失踪了。手机关机，寝室没人，工作岗位空缺。然后有人说看见周宝阳陪外语系的系花到医院做人流，也有人说看见周宝阳背个大包登上西藏之旅，甚至还有人指正周宝阳因聚赌被拘留……总之，名声不好的人风声总是很多。
我向谈菲菲抱怨，八百块你怎么能借都借给他呢？好歹给自己留一点吃喝啊，又不是七仙女，有情饮水饱！我说他是你男朋友怎么了，现在他影都不见你知道他在哪么？又不是一次两次有借无还，就你还相信他。我说你家开银行还是贩军火，你又不是有钱没处烧的豪门千金，扮什么慈善大使解囊济贫？！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作牛作马敢怒不敢言？我说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是约瑟芬在拯救拿破仑吧？
谈菲菲吃着花我钱买的泡面，顾左右而言他，有凉白开吗？康师傅出新包装怎么这么辣。
眼睛红红，可怜巴巴。看她那潦倒样我也不忍心再刺激她，我说你吃面就不能悠着点？
五
其实不仅仅是那八百块钱让我对周宝阳心怀怨恨，就象一个人讨厌吃榴莲，无论榴莲是腌酸还是制糖都让人有不同的理由讨厌。关于周宝阳，我认为主要是本质问题。他的本质浪荡颓靡，从小范围讲损害亲友利益，从大范围讲影响社会主义建设。他活着，代表男性尊严的日趋低下。我拿他跟程萧骁对比，更显出程萧骁刚烈性情的大放光芒。谈菲菲越是放不开他，我就越是看不起他，以至疾恶如仇。
所以他向我们招手时我很不愉快。
谈菲菲把我拽到他跟前，问他，你去哪里了，怎么都找不到你？
他说朋友有点事，帮忙去了，顺道逛了一趟凤凰，那地方真不错，什么时候你来我宿舍我给你看相片。
谈菲菲说好。
他说你们吃烤羊肉吗？我请！他豪气地把两串黑呼呼的烤羊肉递过来，发现我们双手都提有东西就问，你们逛街回来？
我说你不还钱我们那有资本逛街。
谈菲菲狠狠瞪我一眼。我无所谓。我又没说错。
周宝阳讪讪笑道，快了快了，月末结算就请你们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