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夫人呆呆地坐在堆漆螺钿描金床边,紫纱帐幔被挂起,烛台上的蜡烛发出明亮的光芒,照在她明艳的脸上,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轻纱。烛台上已经凝结了不少烛油,显然蜡烛已经燃了许久,可是她还是一丝睡意都没有。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边,毫无表情,思绪仿佛已经飘到了远方,至于什么地方,只有她自己知道,也许是她生活过的那个小村子吧。
就在今天上午,祁文镜宣布宴会开始,她便退出大厅,回到自己的屋子。她的卧室与祁文镜隔着两间屋子。也许是出门受了风寒,她一回到屋内,就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欲要叫丫鬟春桃给她煎药。可是叫了几声,却没见春桃的影子,心想,这孩子可能见府里来这么多人,出去凑热闹了。她艰难地坐到床沿上,大口地喘着气。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她觉得奇怪,正要起身看看怎么回事。她的丫鬟春桃跑了进来,将大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她的女主人讲了。此时,众人正将祁文镜送回房间,喧哗之声便是由此而来。当听到这个消息后,祁夫人突然又开始咳嗽起来,整个身子好像都在颤抖。春桃见状,都快流下眼泪来,当即就要给她去煎药,却被祁夫人阻止了。祁夫人站起身说,扶她去老爷房中。
她看到祁文镜躺在床上,神色惊慌,显然吓得不清,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不免轻轻啜泣。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整个下午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晚饭她也没去吃,而是让春桃送进屋子,勉强吃了几口,便推到一旁。吃过饭,春桃从外面进来说,林捕头和纪大人还有陈公子留下来保护老爷。林捕头是漠州衙门的人,她见过几次,纪大人虽然在京城为官,但也来过府上几次,所以并不陌生,只有那个叫陈公子的年轻人,从来没见过。听人说他是陈大人的公子,在大厅中见到他时,感觉到他看人的眼神有些奇怪,那眼神中仿佛隐藏着什么?
烛光跳动了几下,室内瞬间变得暗淡。她起身将蜡烛挑亮了一些,正要宽衣入睡,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祁文镜有睡前喝参汤的习惯,自从两年前她嫁入祁府以后,几乎每天都是她给祁文镜送参汤。夫妻二人的琴瑟和谐也赢得全城人的高度赞扬。可是因为今天发生这种事,祁夫人心里一团乱麻,居然将这事给忘了。于是,她叫来春桃,让她安排厨房去熬汤。
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也许快好了吧,她坐床边,心里喃喃自语。这时,春桃端着热气腾腾的参汤走进来。她边走边说道:“夫人,参汤好了。”她将参汤放在桌子上,参汤的热气将她娇小的面孔笼罩。
祁夫人披上那件披肩,从床上起来,端起汤碗。春桃道:“夫人当真亲自要去送。还是让春桃去吧,外面天冷。”祁夫人走到门口,说道:“还是我去吧,每次都是我去送的。你睡吧。如果有事我再叫你。”
春桃笑道:“夫人每天亲自为老爷送参汤,对老爷可真够关心的。外面说老爷夫人琴瑟和谐,堪称楷模,一点都不假。”她睡在祁夫人的外间,为了能随时听候夫人吩咐,祁文镜让黄管家在祁夫人的外间给春桃置了一张床,她说着走向自己的床铺。
祁夫人端着汤碗出了门。深夜的寒冷砭肌刺骨,冰冷的空气直往衣服里钻。外面尽管漆黑,幸好走廊里每隔几步挂着灯笼,还能勉强看清路。她顺着走廊,来到祁文镜的门前,突然停止不前。她犹豫是否该进去,若是平时她想也不想进去了,可是现在屋子里还有外人,她贸然闯进去,显然不妥。可是既然来了,不进去又不太好。她正在犹豫之际,听到屋里传来声音:“谁?”她听出那是纪钟的声音。她想现在就是回去也是不能,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她缓缓说道:“是我,我给老爷送参汤。”三人长嘘一声,屋内传来纪钟的声音:“是夫人,进来吧。”她听到屋内让她进去的声音后,准备掀帘而入。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门外突然传来祁夫人惊呼:“什么人?”纪钟第一个跑出去,其他二人紧随其后。祁夫人神色惊慌地从院里走来,纪钟道:“发生什么事?”
祁夫人神色惊疑地说道:“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影,但等我过去时,却已不见。或许是我看错了吧!”她说完,端起先前放在窗台上的碗,走进屋里。三人见院子里并无人影,又四处瞧了一遍,确定并无人后,随即也走进屋内。祁夫人端着碗掀帘进了内屋,而陈、林、纪三坐回外屋桌子旁,继续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祁夫人端着碗进入里屋,屋内传来说话声,她似乎在和祁志成说话。三人屏气凝神,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门帘启处,祁志成伸着懒腰,睡眼惺忪地走出来。他向三人打完招呼,便说要回去睡觉。三人再次聚精会神地注意四周,尽管子时已过,但每个人都明白危险却还在,绝不能有丝毫松懈。
就在此时,屋内传来一声惊呼,响彻夜空,仿佛一把利刀,划破了漆黑的夜幕,冲进阴暗的苍穹,深夜里听来异常恐怖。接着便是碗摔下的声音。三人大吃一惊,面色大变,来不及多想,疾步冲进屋内。
屋内的情景让三人立时愣住。祁夫人倒在地上,身旁便是打翻的汤碗。她身子不住地颤抖,目光盯着床的方向,面如白纸,花容失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显然刚才那一声惊叫是她发出的。
三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光一触到床边,犹如当头浇了盆冷水,怔在当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见锦帐卷起,露出一张漆木床,祁文镜仰身躺在床上,被子掀至腰际,一把匕首插在前胸,血迹染红了伤口周围的衣衫。被子里层也被血渍染红一大片。
这怎么可能呢,血鹰明明没有出现,但祁文镜仍然被杀了,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文珑心中疑惑不解,门口有人把守,显然凶手不可能从门里进来,那么凶手会不会是从别的地方进来行凶作案的?他想到这里,环顾四周,见屋内陈设简单,屋正中是一张桌子和四个凳子,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两个茶碗。桌子不远有个火盆,但火盆里的炭火快已熄灭,是以屋内寒意甚重,陈文珑不由得裹紧衣衫。角落里有个衣柜,柜子分成四层,按春夏秋冬放着四季的衣服。他又四下里看了看,发现窗子都是上闩的,又试着推了推,自然推不开。除那道门外,没有可以进入的通道。
唯一通道有人把守,窗户又向里紧闭,凶手是怎么进来杀了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开的?陈文珑心里暗暗吃惊。纪、林二人更是如同遭电击一般,愣在当地,浑身冰凉。他们也觉得此事太不可思议。
良久,林丽华才反应过来,她一瞥眼看到地下一个物事,那是一张大红请柬。她弯腰从地上捡起打开,见上面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血鹰!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陈文珑认出那是早间祁文镜拿出来让大家看的请柬,也轻呼了一声。
血色苍鹰,死亡请柬!
祁夫人的惊叫声早已惊动许多人,他们聚集在祁文镜屋中,眼前的景象使他们惊呆了,他们神色恐慌地看着屋内。
林丽华低头检查尸体,然后起身道:“死者系匕首直入心脏而死。屋内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挣扎迹象,且死者神情安详,显然死前很平静,并未遭受任何痛苦。”
陈文珑喃喃道:“可怜的员外肯定是熟睡之际,被人一刀毙命,所以才不会有痛苦的神情。”他目光再次落在死者身上,问道:“死者死于何时?”
林丽华肃然道:“看血渍并未凝结,看来死后时间不长,也许还不到一刻钟。”纪钟惊讶得张大了嘴:“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员外遇害时不正是子时么?”
陈文珑只觉浑身冰凉,祁文镜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杀死,而他们却浑然不觉,登时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从心底升起,又慢慢袭遍全身。
这血鹰到底是人是鬼?
林丽华沮丧地说道:“血鹰果然是言出必践,子时取人性命,他(她)做到了。”她像突然发现了什么,脸色一惊,喃喃道:“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她说话声虽然低沉,但陈文珑却听得清清楚楚,他走到她身边,问道:“什么地方不对劲?”林丽华迟疑道:“先前五桩血案中,凶手都会在现场墙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血鹰图案。”
纪钟道:“那又怎样?”
林丽华道:“而这里却没有。”屋子里确实如林丽华所说,并没有血鹰图画,如果有,他们不会看不到。陈文珑分析道:“前几次是因为血鹰作案后有充裕的时间在墙上绘下血鹰图案,但这次却不一样,外面有人守着,若稍有动静,便会有人进来,根本就没时间在墙上画图也说不定。”
林丽华未置可否,她将目光再次转向死者。此时只听纪钟“咦”了一声,抬头看着房梁,说道:“那是什么?”
众人都向他的目光方向望去。房梁上确实有件物事,只是什么东西,一时还看不清楚。林丽华飞身而起,抓住那东西,想要取下来,可是那东西似乎固定在木头上,怎么取也纹丝不动。林丽华用劲一扯,那东西反而脱手,哗啦一下,向下展开来,竟然是一个卷轴,卷轴的上端固定在房梁木头上,下端直垂至地面。
随着卷轴向下迅速展开,直到全部暴露在众人面前,站在门口的众人都惊极而呼,一片哗然。
卷轴上赫然画着一个巨大的血色苍鹰,振翅高飞,诡魅异常。尽管那图画并不是真由鲜血所画,而是由朱砂绘成,但在屋里烛光下,却也显得妖异恐怖。从那幅画上仿佛散发出一种恐怖和令人窒息的气息,让在场的每个人心中都一阵战栗,一种莫名的恐惧瞬间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正在这时,一人拨开人群,蓦然间看到那卷轴,身子猛然一震,转头看到床边的死者,便扑向床边,一张俊秀的脸变得悲伤之极,他仿佛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泪水随即顺颊流下。此人正是祁文镜的二儿子祁志成,他本来要回自己房间,听到了惊叫声,才回转身来,看看发生什么事。
他见到躺在床上已死的祁文镜,口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说着说着,竟哭出了声。声音凄厉,摧肝断肠。
此时,又有一人冲进人群,趴在床前失声痛哭。陈文珑定睛一瞧,此人是祁文镜的大儿子祁志伟。祁氏兄弟哭声中夹杂着祁夫人细小的哭声,引得周围人不胜悲痛,不免落下几滴泪来。
祁志伟哭了一回,站起身来到陈文珑和林丽华身边,抹了把泪水,用质问的眼神看着他们:“二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这……”陈文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祁文镜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杀死,而他们却毫不知情,心里不免产生了歉疚之情。而这在祁志伟看来,就是他们疏忽大意,才导致了父亲被杀。因此,他的眼神并不怎么和善,他只想听听他们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