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日一早，马励就被自己的手机吵醒了。
马励看了眼来电显示，又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妈妈，起身到客厅接通电话。
原知秋正在练瑜伽，看到马励表情肃穆，用口型问她：“如花？”
马励对原知秋点点头，声音镇定地应答：“是，对。我昨天跟于总见面了，他说我们的方案他还需要再仔细地研究一下，没说什么时候给答复。……您说什么？”马励的声音透出紧张，“他昨天给您电话了？于总怎么说？”
“得了天花的如花”——张女士的声音中气十足，透过听筒传过来，连原知秋都能听到：“他说你昨天表现特别不好，让他十分生气，他要求你必须亲自去给他道歉，他才会考虑继续跟我们合作，很明显对你非常不满。马励，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于总是我们的重要客户，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重要客户的？为什么跟你见了一面之后他的态度一下子变了？为什么于总那么生气？是不是你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平时就教育你们客户是我们的上帝、客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万事都顺着他们些，你就是这么给我做事的？”
马励急忙说：“张总，您听我解释……”
“我不听！”张女士打断马励，“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你现在就去找于总道歉，必须拿回于总的订单！否则的话——”张女士毫不掩饰她的威胁态度：“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哼，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就可以独当一面了，这么一点事情都办不好，你还差得远呢！”
马励好不容易才在张女士的话缝中插上一句：“张总，于总他对我有别的想法，我恐怕不适合继续跟他这个案子，要不您安排其他人去吧！”
“嗤。”张女士的不屑隔着电话都能喷出老远，“马励，你以为你是什么大家闺秀吗？别跟我讲什么冰清玉洁、身娇肉贵！做业务就是要用尽所有资源，你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要么你现在去给于总道歉，要么你就别干了，少给我唧唧歪歪！”
“张总，您……”马励还没说完，听筒里已经传出了“嘟——嘟——”的忙音。
马励无奈地看着手机，重重地坐在沙发上。
原知秋不知道昨天马励的遭遇，完成一个动作后，深深吐出一口气，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对待老板要有耐心，就像父母对待子女那样；对待客户要有爱心，就像父母对待智障子女那样。”
马励双手捧住头：“如花这明明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趁火打劫。现在别说我对她有子女的爱，就算我对她像对大孙子一样百依百顺地伺候，恐怕也不管用了。”
“你们那个如花是极品，别的我不知道，她的穿着品味我算是领教了。”原知秋双臂伸展，“整天不是蝴蝶结就是蕾丝边，经常拿腔作调装少女，往死里娇惯自己。见过她一次我都恨不得自戳双目，真难为你在她手底下混了这么两三年。”
马励叹气：“不管她怎么穿着，如何打扮，她一天是我上司，我就一天得听她命行事。自从上次老板在会上表扬我之后，她就看我不顺眼了。公司里都传说老板想组建业务二部，有意让我当主管，她这是真急了。”
原知秋又长呼一口气，眼睛依旧没有睁开，边转头边说：“那你就去哄哄那个于总呗，又不是没跟人撒过娇，笑容甜一点，声音嗲一点，男人骨头一软，合同就随手签了，这不是你的绝招吗？要是没有战衣，我借你条超短裙。怎么也得过了这个坎儿，先当上主管再说。”
马励缓慢但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次不一样，我昨天彻底堵死了自己的退路。”
原知秋转过头：“怎么，昨天你已经撒娇过了？”
马励表情无辜地说：“撒娇对某些人不管用，我一着急，就撒泼了。”
马励摊手做无奈状，原知秋无语望天。
静默没保持多久。“吹起小喇叭，答滴答滴答……”马励的电话又响了。
“第十三次。”马励接起电话直接说。
易至强声音带着笑意：“对，我第十三次问你，今天你改主意了吗？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干？”
马励语气蔫蔫：“今天还是不愿意。”
易至强也不纠缠：“好，那我明天再打给你，记住，你还有五天改变主意的时间。”说完果断挂上电话，马励反而一愣。
原知秋收起瑜伽垫，调侃道：“这么快就有人送上门来给你填空了？”
马励白了她一眼，“满脑子色情思想，根本不是你想的那回事。这人是我一客户，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辞职不干了，非要自己创业。”
原知秋评价：“敢自己创业的都是勇士。你这个客户多大岁数了？有钱么？”
马励皱着眉头想了想：“目测年龄在三十左右，据我了解，钱应该也不太多。”
原知秋撇嘴：“切，没钱创什么业啊！”
马母正好从房间出来，听了一鳞半爪，积极地问道：“谁三十左右？谁要创业？”
马励挽住马母的胳膊：“我一客户，非得拉我一起创业，被我回绝了。”
马母闻言精神一振：“创业好啊！你干嘛回绝呢？你爸成天说给别人打工不如给自己干，趁着年轻闯一闯是好事，即使失败了也没关系，有首歌唱得好，大不了从头再来嘛！丽丽，去创业吧，我支持你！”
马励头疼地坐在沙发上：“妈，你别听风就是雨的，我现在没条件去冒险。”
马母：“怎么没条件？你有能力没家室，有青春没负担，走遍天下也不怕啊！再奋斗个几年，咱们家这套房子就指望你买回来了！”
原知秋一边插嘴：“阿姨，您真时尚，真开明，马励都这个岁数了您还不着急？她再奋斗个几年都成齐天大剩了，要我说，奋斗什么时候都不算晚，赶紧找个男人才是正经。”
马母却不同意：“小原，你们年轻人不该有这种落后思想啊！我年轻那会儿没你们现在的条件，才会早早地嫁了人，生了孩子，可是你们不同。你们现在的时代多好！有鲜花，有跑车，有卡地亚，有香奈儿……你早早地结了婚，首饰就只能戴给同一个人看，旅行只能跟同一个人去，多么无趣！现在也不知道女孩子们干嘛那么想不开，想跟一个人过日子，以后有漫长的几十年好过，着什么急呢？要我说，享受够了、玩好了、奋斗得也有些成就了，35岁再结婚就差不多！”
原知秋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马励赶紧举起手补充说明：“以上言论只代表林女士的个人观点，不代表本人立场。”
马母嗔怪地拍了一下马励：“难道我说错了？”
原知秋终于合上嘴巴：“阿姨，您的观点真是太前卫了！”
马母洋洋得意，马励转过脸小声嘀咕：“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嫁了个好老公，自己一分钱都没赚过，还以为奋斗是个粉红色的梦呢……”
马母眼睛一瞪，马励马上笑脸相迎：“妈，走，我请您吃早点去！”
总算把这一节混过去了。
吃完早点，路过楼下的自动取款机，马励查了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妈，我卡里只剩五千块了，您这次高抬贵手，就别买东西了，再说这点钱买什么也不够。攒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您别帮我花了行不？放假我陪您玩几天，6号我给你买回去的车票。”
马母笑眯眯地看着马励：“我敢打赌你卡里至少有八千。丽丽，富翁都是赚出来的，可不是省出来的哦！”
马励痛苦地揉了揉额头，“您总得给我留点生活费吧？我今天刚挨老板骂，估计这个月奖金泡汤了。我正在努力赚钱没错，但是架不住您花的更快啊！就说上次您来，买了一套雅诗兰黛一双菲拉格慕，我半年的钱都白攒了！”
马母态度非常和蔼，“行了行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就算不买，我也得了解一下最近的流行趋势啊，要不你陪我逛街吧！”
原知秋抱着瑜伽垫回到卧室，杨随意还在拥被高卧。
原知秋换好衣服，一丝不苟地打扮停当，然后从梳妆台上拿过一张名片，坐在椅子上仔细端详。
青禾投资（中国）公司，合伙人，吴正谦。
大名鼎鼎的青禾投资中国合伙人，应该算是豪门了吧？
原知秋拿出电话，犹豫了半天，鼓足了勇气，刚要拨打那上面的电话号码，自己的电话突然响了。
“咦？”原知秋看到熟悉的来电显示，按下了接听键。3秒钟后，她举着电话走到床边把杨随意拍醒，“随意，醒醒，你的电话。”
“找我的？”杨随意蓬头垢面地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接过电话。
听筒里传出年轻男人的声音：“你是杨随意吗？”
“对啊，你哪位？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笑着说：“我是捡到你手机的人。”
杨随意一下子清醒过来，把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果然看到马励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杨随意……通话中”。
杨随意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啊，你要把手机还给我？”
“对啊，是要还给你。你出来拿吧。”
听到对方这么痛快，杨随意反而有些犯嘀咕，犹豫地问：“那我们在哪里见面？你是……文娟的亲戚还是朋友？你要报酬吗？”
电话里传出男人的笑声：“昨天那么厉害，今天怎么反而怕了？放心，我只是文娟的远房亲戚，对你没有什么仇恨，不会骗你出来吃了你。我们11点钟青年路必胜客见，你就请我吃个披萨作为答谢吧。”
杨随意咬着嘴唇，到底还是想拿回手机的意愿占了上风，又想着在公共场合人身安全应该还比较有保障，遂说道：“青年路麦当劳门口见吧，那里更明显。我没有手机咱们怎么接头？”
“麦当劳二楼，你直接上来就好了。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认识你。”
杨随意把手机还给原知秋，迅速起床穿衣服，“表姐，我等会儿出去一下，去拿回我的手机。”
原知秋想了想说：“成，咱们一起走，我去清洗店拿我的包。”
马励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神采奕奕的马母身边，嘴里哀怨地：“妈，娘，母亲，您能歇会儿吗？咱都逛大半天了饭还没吃呢！我走不动了，我要吃肉夹馍。”
马母头也不回：“前面就是LV旗舰店，看完再说！”
马励停下脚步：“妈，我真的不行了，我饿得胃疼，要不您先进店转转，我买了肉夹馍过来找你。”
马母挥手：“行了行了，你快去买吧！才走这么点路就喊累，年纪轻轻的战斗力这么差，你该好好锻炼锻炼了！”
马励苦笑，“妈，那您要肉夹馍吗？”
“去LV旗舰店吃肉夹馍？”马母转头嗔怪地看了马励一眼，可是随即肚子咕咕叫了几声，马母改变了主意“……给我带两个。”
马励拎着肉夹馍上了台阶，隔着玻璃门看到马母手里正拿着一个新款皮包爱不释手地摩挲，那种兴致勃勃的劲头马励太熟悉了，知道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转身找了个台阶靠边坐下，拿出一个肉夹馍啃起来。
要是有瓶水就好了，马励费力地咽下一口肉夹馍，后悔地想，今天出来得匆忙，忘了给自己的水壶灌水了。
史锐一推门从店里走出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真不明白女人为什么对这些奢侈品这么感兴趣，小姨明明有了十几个LV的包，红的黄的黑的棕色的，大的小的皮的漆皮的，还是坚持要再买一个，女人真是麻烦。
无视过往的时尚美女抛来的媚眼，史锐一打开矿泉水瓶子大大地喝了一口。
史锐一脚下不远处，马励坐在地上听到咕咚咕咚的喝水声深受刺激，又狠狠地咬了一口肉夹馍，嚼了半天伸着脖子咽下去。
史锐一又喝了一口水，见瓶子里所剩不多，走下台阶去对面垃圾桶扔瓶子。在目不斜视地经过马励身边时，史锐一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原来他不小心绊到了马励放在地上的大包那条长长的带子。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能把包放在这呢？”史锐一站稳身体，先发制人。这要是在人来人往的国贸摔个狗吃屎，史锐一相信自己一定再也没脸见人了。
马励连忙站起身，低头道歉：“对不……呃，咳咳……”事出突然，马励情急之下被嘴里的肉夹馍噎住了。
史锐一越看越觉得马励眼熟，“哦，原来是你！”
马励掐着自己的喉咙，在地上直跳，嘴里说不出话来。
史锐一趾高气扬：“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挺能说的吗？干嘛这个样子，心虚啊？我就奇怪我们怎么会在两天之内四次见面，你跟踪我？哈，昨天还说得那么刚烈，原来都是吸引我注意的手段，你是不是看我小姨夫不好下手，转而盯上我了？”
马励也认出了史锐一，但是她现在哪有闲暇反驳他的臭屁？
“赫赫……”马励都要喘不过气来了，突然看到史锐一手里的矿泉水瓶，眼睛一亮，冲过去一把夺过来，打开瓶盖咕咚咕咚把剩下的小半瓶水一饮而尽。
史锐一瞪大了眼睛：“这么饥渴？那可是我喝剩下的水……”
“呼……”马励终于把肉夹馍压了下去，长长舒了一口气，能自由呼吸真的是太好了。
看在这半瓶水的面子上，她决定不计较他的态度，喘口气后说：“谢谢你的水！”
史锐一先是诧异，转而又恍然大悟：“换策略了？告诉你，别枉费心机了，甭管你使出三十六计还是七十二变，我都不会对你感兴趣的。”
马励弯腰收拾自己的大包和掉落在地的肉夹馍，不理史锐一。
史锐一不甘被无视，转到马励面前说：“我不管你是怎么跟到这里来的，我警告你，我小姨可就在店里面，她可没我这么好说话，到时候抓破你的脸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别跟着我了，你这样的资质当不了豪门少奶奶，顶多能当个丫鬟！”
“豪门豪门整天挂在嘴上，你算个屁的豪门？”马励再也忍不住了，用手指点着他的胸膛：“你家是住在中南海啊还是你有千亿家产能继承啊？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不就是有两个臭钱买得起几个庸俗大牌，有几个性病缠身的外围女对你投过怀送过抱，参加过几个名为拍卖实为炫富的所谓慈善晚宴，就敢自称豪门了？你这样的二世祖姐姐我见得多了，还真以为自己是钻石王老五黄金单身汉呢？其实不过是好吃懒做坐井观天的蛆！还说我跟踪你……真不知道您那儿来的自信！”
史锐一被马励戳得连连后退，“喂，你别动手动脚的啊……”
马励还不解恨，“那么怕别人看上你的钱，你去要饭啊！我告诉你，别以为有了几个臭钱就有资格瞧不起人，要饭你比不过乞丐，挑粪你比不过农民，搬砖你比不过工人，端盘子你比不过服务员，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你有什么资格自称豪门？！”
“说得好！”马母拍着巴掌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丽丽，对于这种狗眼看人低的男人不用跟他多说，他恐怕自己没试过赚到一分钱，他懂什么叫做高贵？他懂什么叫做豪门？豪门气度不是自己吹出来的，这样的人给咱们提鞋都不配，别理他，咱们走！”
马励挽过马母的手，丢下一个“哼！”母女俩一起高昂着头从史锐一身边走过。
一转过弯，马母的情绪立即低落下来：“丽丽，要不是你爸，你也不用受这种委屈……”
马励亲热地揽住马母的肩膀：“妈，你觉得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真的好吗？这是个现实的世界，我爸说挫折就是财富，以后我会在这些挫折中受益，我相信我爸这句话。”
马母低头想了一下，很快释然：“过去的咱们都不提了，来帮我看看这个包好不好，才一万七……”说着从包里拿出宣传册。
马励无语望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