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场出来,他们打车直奔华西医科大门诊大楼。成都的冬天冷得惊人,满街是穿着蠢笨的男男女女,呵出的白气散在半空,被湿漉漉的仿佛拽开冰箱门的一股冷气扑面冻住;一个中年男人把孩子落在身后,孩子跟不上步点,抬头大哭,圆圆的小下巴来回晃着。李果骂出声来。著名的春熙路到处是人,雾气变厚、加重,大幅李嘉欣的广告画模糊不清,把火锅味灰尘味汗臭味发酵为混乱、黏腻的成都气味;李果把车窗摇下一半,让钢刀似的冷风呼呼灌入又急忙关严。孩子醒着,扭头盯着窗外的楼房、树木和天空。刘盐板着脸,对这个城市没一点兴趣。他知道她不愿来。他不明白她干嘛有勇气搜遍昆明的江湖医生却不愿来一趟成都。快结束这一切吧,快一点,尽快回昆明。
华西医科大位于市中心,进了大门后更冷了,似乎随时可能落下雪花和冰雹。灰蒙蒙的湿气和冷风让四周晦暗而阴沉;他怀里的孩子睡了又醒;到处是医院才有的雪白和来苏味儿。他蹲下来,把孩子搁到背上。
万一医生说什么不好的话,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求你别耽搁,今晚就飞回去,行吗?刘盐说,她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了。
他没吭声。
行不行?
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来。他说。
你答应我啊。
李果火了。你他妈这是干嘛?她不是你亲闺女?当初不是你提议来成都的?
刘盐站在寒风中的样子像受了重伤。好吧,好。她吸吸鼻子,跺跺脚。好,好。他妈的,我冷啊!狗日的成都,比昆明冷一千倍。我就想早点回家,回昆明。
李果背着孩子直奔门诊大楼。孩子哭了,哭声嘶哑。刘盐说她饿了,从包里掏出奶瓶,但它是凉的。李果一把夺过来转身往门外走。
他找到大门右侧的小卖部,向上了年纪的老板要杯热水,老板说我的开水要付钱的哟,他说多少钱,老板说一块嘛。他给了一块钱,让老板把开水倒入一只口缸,他把奶瓶放进去——这才意识到该带上保温瓶的,但这事不归他管,是刘盐收拾东西。她不在状态。冷漠、疏离,没来由的心不在焉,或许带着深深的惊恐,某种希望很可能彻底落空再也无法面对的惊恐。
奶瓶热了,他塞孩子嘴里,孩子不哭了。他抱着她往回走,冷风在耳边呼啸。刘盐呆在路边来回跺脚,使劲往手心里哈气。
手套呢?
没带。
一双没带?
她摇摇头。
奶粉够吗?
她拉开旅行包查看,狠狠敲自己脑袋。没带,临出门就拎了奶瓶。
你明明查了天气预报,明明知道没准得呆个两三天!你故意的是吧?
放你的屁!
就是故意的。
放你妈的狗屁!
你再骂一句试试?
刘盐呼呼喘着,白气喷他脸上。
行了,他说。走吧,赶紧挂号。
奶瓶突然滑下来,乒乓一声摔成碎片,奶水洒了一地,白得惊心动魄。李果呆呆看着,刘盐低声诅咒。孩子哇地哭了。李果抱着她朝门诊大楼跑去。刘盐把碎玻璃捡起来,扔进路边垃圾箱。在似乎更冷更暗的大厅,孩子的哭声止住了,好歹让这对中年男女不约而同出了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