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得对,你的老婆跑不了,跑了就不是你老婆。我哪儿来那么多担心?就像个捡到钞票又怕被人抢了的小屁孩。离婚?这个字眼像塞壬海妖般招摇,我闭上眼睛使劲驱散它。绝不给它半点位置。我怎么舍得跟一匹大洋马似的赵薇离婚?刚结婚五个月,被子还没捂热乎呐,偶然撞见对方的裸体还觉得害臊,上个厕所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什么响动来彼此尴尬。怎么可能离婚?
可她这趟差出得真不是时候。似有不祥的征兆。家里的清洁剂、洗发水、厨房油烟、皮革、灰尘交织的气息像冬天的影子一样变淡,仿佛赵薇出差那天也把它们打包带走了;到处都空空荡荡,尤其当你披着昆明深冬的寒风从外面回来,发现对面某个房间里的小两口正抱在一起亲嘴、楼下一条牧羊犬拖着丈夫疯跑妻子追在后面哇哇大叫,你究竟该给赵薇打一通长长的电话,还是把她的照片放得充气娃娃那么大再堆满房间?我躺在又冷又硬的沙发里,电视的嗡嗡声有时让整栋楼房都颤抖起来;无论厕所、厨房、卧室都释放着飕飕冷气,它们纠结着我成年以来的孤寂和怨恨,把无数的惨烈片段投射到墙上桌上水仙花和天竺葵上反复播放。在错过一系列可以勉强充当妻子的女人之后,我稀里糊涂就混到了这把年纪;他们说,男人要么早结婚要么不结婚,没有折中方案,我三十七了才解决这问题是不是折中?干嘛年纪大了就不用结婚?因为不再重要还是你已经无法让人不觉得你是异物——比如同性恋?通常的说法,男人四十左右性欲大减,可以像独身女人一样不需要通过婚姻解决生理问题了,如果你的心理没给憋出别的问题。
我们这代人——典型的七零后——一塌糊涂,离婚就像楼下送报纸的按时塞满报箱一样容易。我们是不是早就不需要婚姻,不需要再被古老的繁衍制度捆住手脚?抑或一夫一妻制原本就像沙滩上的大厦,否则我们的老祖宗干嘛三妻四妾?传宗接代?好吧,我举双手赞成一夫一妻,但前提是你得像个疯子一样坚守;我们大多数人正抛弃这个前提,因为前提的前提早就不复存在;有人说若干年前的结婚前提是性,眼下呢?排放荷尔蒙的渠道太多了,我和赵薇谈恋爱之前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就忙得不可开交:参加援助妇女儿童的NGO,帮楼下修鞋的老头寻找失踪二十年的儿子,报名作协的文学活动,投身男子瑜伽俱乐部;加入一支业余足球队——我少年时代的专业积累足够应付。时间表排得满满的,直到某个周末夜里累得无法睡着,我才发现这些玩意儿已远远超出了我的负荷能力。
性依然是个问题。不知谁告诉我一个法门:寻找报纸上的伴游分类广告就能找到拉皮条的。我试了试——那天是星期五,我果然得到确切回答:过夜六百,年龄二十岁左右,漂亮,身材好,我必须自己开车接。上哪儿接?我心惊胆战。对方说了地址,我二十分钟后来到东站附近一座加油站门口。那也是冬天,我记得很清楚,五分钟后,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穿着严严实实的黑色羽绒服敲响玻璃,我摇下车窗,他的贵州口音里弥漫着大蒜味,随寒风扑进车厢;加油站的灯光照亮了昆明穷街陋巷里奔走的农民工、小老板和学生模样的男孩女孩。老板,你先给我钱。男人说。我探头望向外面——加油站高大的顶棚下面,暗淡的阴影几乎把一个体型丰满的女孩劈成两半,她穿一件粉红羽绒服,像只蠢笨的企鹅向我走来,抵达老家伙身边时,羞赧的脸被寒风抽打得灿如云霞;老家伙提拎着衣领把她塞进我的车,说了一大通包你满意的废话;我着急想走,他伸出黑乎乎的大手要钱,我没法看清这只手上是否有血或别的什么,我给了他一半的钱,他说另一半可以在明天姑娘离开时亲手给她。
关于那一夜没什么好说的,姑娘害羞,生涩,对性紧张而惶惑;皮肤的柔韧度令人震惊,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连问十多遍,得到的答复都是二十五岁。好吧。第二天一早我轰她起来,这才发现她长得还行。她低头收了钱穿好硕大的红色羽绒服,快出门时突然说你要我电话吗?我愣了,说行啊,只要你们老板不找你麻烦。她说他不是我老板。我又没卖给他。你随时CALL我,只收三百。
就这么简单。只要你下定决心做成而又不想跑到桑拿房夜总会冒着被警察逮起来关个把月还被重罚的危险,你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