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晴空,气候凉爽宜人,煮梅烹酒,子竹雅轩一室盈香。
"你们两个好雅兴啊,这么美的青梅酒居然藏着喝。"北堂安纶巾儒衫,踱步走了进来,"雪儿呢?我可是特意赶过来送送她的。"
"雪儿走了都快半个时辰了。"贺兰梵说着,用眼神示意北堂安看对面喝闷酒的北堂知远。
"竟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可不像燕都的作风啊!"北堂安沉吟。
"叮!"雅轩四周散出一圈金光。
"有敌入侵!"贺兰梵惊呼。
敌人?正好,心里不痛快,找死的送上门,他也就不客气了。北堂知远霍然起身,幻出画戟,目光冰寒跃出门去。
"等等我!"贺兰梵也追了出去。
九曲浮桥尽头,竹海狂风大作。一声虎啸惊云霄,看护竹海的虎妖竟被人大力扔了出来。
不多时,一个褐袍短衣的青年武士从竹海中走了出来,几个踉跄倒在了地上,身下泥土洇开一大片血迹。
北堂知远冲出来,手中牙刃画戟水光涌动。他一步步逼近那人。
"等等!"贺兰梵紧追着将他拦下,"他是佐决!"
佐决?那个只听阿雪调遣的戒士?
北堂知远侧目:"你确定?"
那人强大的气场当年把他压得大气都不敢出,他怎么会忘?
贺兰梵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当年是他送雪儿来的,我不会认错。"
收回画戟,北堂知远细细打量着地上那人。
坚毅分明的轮廓,清晰张狂的五官,失血过多的苍白面容仍有几分冷酷杀伐,像是一把沉淀了年岁的古刀,有铁的味道。
"喂,醒醒!"贺兰梵将他扶起,右手抬起灌注灵力。
"少宗......"佐决悠然转醒,"少宗、少宗呢?"
"半个时辰前,被你们那个绿色眉毛的门主接走了啊!"贺兰梵不解地看着他。
"快,快!"佐决忽狠狠抓住他的胳膊,"我们......遇袭......青眉......重伤......妖盟......快!"
"你说什么?"贺兰梵变了脸色,"接走雪儿的,是妖盟?!"
北堂知远瞬间面如金纸,转身就往外跑,步伐急得划乱了空气。
"怎么了?"北堂安不急不慢走下浮桥。
"请世伯照顾好佐决,另派人去寻青眉等受伤的戒士。"贺兰梵惊然起身,一圈玉牒急速旋转绕于周身,"雪儿出事了!"
目送他疾行于风中,北堂安眉眼忧色渐沉:"来得,这么快么?"
......
密林狭道,透不进一丝亮光,青眉率一干人行在途中,没有脚步声倒罢,竟连软轿颠簸摇曳之声也无。
燕城雪坐在轿子里,如身处云雾之中,周身虚浮,人渐昏沉。
"刷!"软轿被从里拦腰斩断。
一个漂亮的旋身,燕城雪跪蹲在地,反握的黄泉杀清亮冷冽。
缓缓起身,她抬剑指向青眉:"你是谁?"
"燕都剑宗,雪少宗名不虚传。"烟雾骤起,消散时现出一名身段妖娆、面容姣好的红衣女子。而那些所谓的戒士,竟全成了一个个兽形未褪的妖物。
捏指一划,半截软轿变作一朵被截去一半花瓣的火色曼珠沙华,红衣女子拈在指间,看那齐整的切口:"啧啧,好快的剑!"
"还可以更快!"燕城雪一挥袖,十枚槲木箭分射少女十大命门。
被槲木箭射中,妖娆的少女身形化开,幻作漫天沙华。
笑声如铃,一只手探上燕城雪的肩头。
反手回剑,剑光一划破出血色。
少女退出十来步,站定后抬手,细细舔去腕上流出的血:"我叫舞萝,只在妖盟四巫中排得最末的巫罗。"
说罢,她嫣然一笑,娇中带媚:"你伤了我,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你......"眼前人影化一成百,化百成千,渐渐模糊,燕城雪以剑拄地跪在地上,终一头栽倒,人事不省。
"不过,伤我,是要付出代价的。巫罗的妖毒,可不是小孩子的过家家哦!"纤指抚过伤口,皓腕完好无缺,舞萝妖眸波光流转。
"巫罗大人,这个燕城雪该怎么处置?"一旁的小妖请示。
"燕城雪......呵,你看,她生得多美啊!浅发淡眸,很对那个人的口味呢!"舞萝抬手用指轻掩红唇,咯咯笑着。
"可是,她可是剑宗的少宗啊,身份不同一般猎妖师......"
"哼,三宗自诩神裔,我偏要让他们烙上妖的印记!"
一阵微风拂面,舞萝狠戾的眉眼立时软了下去。她半跪在地,扶膝软语:"舞萝恭迎祭司大人。"
一顶红纱飞舞的香轿停在了不远处,一左一右正是侍奉祭司的孪生兄弟花未和花见。
"今日好悠闲啊,巫罗大人!"慵懒的声音自轿后传出。
"舞萝不敢。不过觅得佳人,想献给祭司大人。"
"哦?"
强劲霸道的劲风从轿中飞出,将燕城雪卷入轿中。
红纱飘摇起一角,隐见轿中人俊美白皙的下颌,如玉一般莹润无暇。
昏迷的女子横卧膝头,肤光胜雪,栗发柔软,眉长如柳,睫羽若蝶,当真是人族中少见的绝世美人。
"果真极品。"白皙得几乎透明的指缠绕着栗色的长发,修得尖尖的指甲在她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划痕。
十指灵活,探入她的衣领,辗转抚上肩头那朵墨色的花印。
玉茗绯茶,肩羽落花。
动作停下,因激动而微颤的手抚上她的脸,慵懒的声音变得温柔:"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小花妖。"
......
幽深的密林,三尺开外便是一片混沌,模糊难辨。
哪儿?在哪儿?她在哪儿?
北堂知远死死握住千结,粉白的链坠硌得掌心肌理发白,他恨得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任叶簌簌落了满头满身。
可恶!为什么之前一时意气收下了千结?她还,他可以再送啊!若有贺兰一半厚颜,也不致如今寻不到阿雪,彻底失了她的踪迹。
"啾啾!"一只云雀飞到他眼前,来回扑棱,往一条小径上飞去,又停下来回头瞅他,似是要引起他的注意。
这是......一只雀妖?它在带路?
北堂知远抬步就要跟随它一起去。
"等等!"贺兰梵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北堂,你别乱闯,当心中了妖盟的诡计。"
"纵是尸海鬼途,我也要去!"北堂知远一把甩开他,追上了云雀消失的小路。
"北堂!"一到雪儿的事,他便冲动鲁莽,浑不似锦川那个可独当一面的清少宗。不过,那只云雀似乎就是给雪儿送过浆果的那只,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贺兰梵叹了口气,想着同去同归,追了上去。
追到一处分叉口,云雀停下化成了小小的女童羽遥。
"阿雪呢?"北堂知远四处张望,"你怎么不走了?"
羽遥垂着脑袋,不安地对着手指,小小声地说:"羽遥在这里把恩人跟丢了,不知道她被带到哪条路上去了......"
"你!"北堂知远又气又急扬起了拳头。
"哎哎哎,跟小屁孩儿置什么气啊?"贺兰梵忙握住他的拳头,笑嘻嘻地劝道,"我来我来,北堂你在那边的石头上坐着,休息一会儿哈!"
"喂,人族,你才十几岁啊?敢叫我小屁孩?!"羽遥气鼓鼓地踮着脚。
"小屁孩别闹!"贺兰梵拎起她,摇晃着,"呐,哥哥跟你玩一个"我问你答"的游戏,好不好?"
"哼!"
"事关你恩人的生死哦!"
扭过去的小脸一点点扭回来,羽遥不服气地拧着鼻子:"你问,叔叔!"
"你!"贺兰梵被她戗地一噎,又记挂着大人的风度,只得咽下这口气,笑眯眯地问,"你知道是谁带走了你的恩人吗?"
"是巫罗姐姐啊!"
"巫罗?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巫罗姐姐很漂亮,会变出很多花儿来。可是一会儿开心一会儿生气的,我、我有些怕她。"
"喜怒无常?"贺兰梵思忖着,"小屁孩,你觉得那个巫罗,是怎么处置你恩重如山的大恩人呢?"
"我怎么知道?叔叔!"羽遥眨了眨眼,"不过,我听说祭司大人很喜欢头发眼睛颜色浅的姑娘,恩人好像......"
"他敢!"北堂知远从旁边的石头上一跃而起。
"不敢不敢,他不敢!"贺兰梵忙放下羽遥,冲上前去安慰地扶住他的肩,他回头看下羽遥,"小屁孩,你回答得很正确,先回去吧。下次哥哥给你带糖吃!"
"救不出恩人,我再跟你这个人族算账,叔叔!"羽遥抖抖身子,变回云雀飞走。
"贺兰,是兄弟你就别拦我!"北堂知远祭出牙刃画戟。
"好,我不拦。"贺兰梵展开双臂后退,"去吧,你一个人去,去闯妖盟,去自投罗网。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样狠心,叫北堂世伯白发人送黑发人,叫雪儿知道后自责后悔一辈子!"
"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北堂知远无力地瘫坐在石头上。
"别一听说雪儿出事就自乱阵脚。这四年我们和雪儿朝夕相处,她的能耐我们都清楚。那个巫罗,不一定是雪儿的对手。"贺兰梵在他身边坐下,"这件事不是我们能解决的,我看,还是得告知三宗,特别是剑宗......"
正说着,灵光点点,一只带有绿色灵光的幻蝶缓缓飞了过来,停在了两人身前。
"幻蝶术?"北堂知远遽然起身,再不听劝,沿着幻蝶飞来的小径追去。
贺兰梵心中也是暗自一喜,紧随其后。
两人一路疾行,到了路的尽头,穿过一片幽然深林,眼前豁然出现一大片火红的绯茶花田。
那么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独独兀自开了那么一大片花田。红茶似火,开在这本不该开的季节,绯然如血。
燕城雪就躺在这一片花田的中央,双目紧闭,搁在胸前的左手灵光微弱,残有幻蝶术的咒诀。黄泉杀斜插在她身边,柄端长长的流苏随风舞动。一眼望去,有死亡的凄美。
"阿雪!"北堂知远冲入花田,震得红色的茶花瓣惊然飞舞。他一把抱起她,却见她指尖最后一点灵光消散殆尽,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
"阿雪!"他贴着她的脸,发觉向来身体温暖的她脸颊冰凉如铁,没有一丝生气。
握住她失却温度的手,将千结重新戴在她腕间,就势将水灵输入她体内。北堂知远声音里带了绝望:"睁开眼阿雪,求你看看我,阿雪!"
"你这样耗尽灵力也没有用。"贺兰梵心急如焚,不断徘徊思索着办法,忽然,他脚步一顿,目光坚毅地看着他,"北堂,你若信得过我的医术,就先带雪儿回去。我保证,还你一个安然无恙的雪儿!"
北堂知远抬头,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点头:"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