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江穆恩也醒得异常早。
或者说,他这晚根本就没有怎么睡。
他越是想弄懂某件事,神思反而越发混乱浑沌,乱成一团无解的麻球。
听见客厅门关上的声音,江妈妈笑盈盈地走到卧室里摇醒浅睡眠的老伴。
“老江,你儿子有喜欢的人啦。”
江爸爸迷糊地睁眼看了看江妈妈,口中含糊问,“谁啊?喜欢谁啊?”
“我也不知道啊。可我就是晓得他的那点心思。”
“我看你是盼儿媳盼傻了……”
江妈妈轻拧江爸爸的手臂,“再盼不到我就真的要盼傻了!”
空气里弥散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江穆恩不知道家中父母的谈话,他脑海里回旋着Andy的几句话,以及江妈妈昨晚火眼金睛的表情,有点中邪似的陷入迷茫的循环思考中。
为什么那么关心郝思嘉?她和其他病患家属有什么不同?就因为她是傅盛朗的未婚妻吗?难道是想替他照顾她吗?
这些似乎说得通,又似乎没道理。
失神的江穆恩差点在医院大门口撞上另一辆行色匆匆的小车。好在双方都发现及时,两辆车只不过擦了个边。
“啊呀呀呀!你看着点啊!咦,是江医生啊。”对方车主气恼地下车,待江穆恩走下来时,气恼立马转成了惊讶,“江医生你没休息好吧?我也没休息好哩!你的车没事吧?诶呀好像有点严重,我赔偿你的损失吧!”
峰回路转的局面让医院门口的保安都看得眼睛发直。
江穆恩谢绝了病患家属的好意,并诚心向对方道歉,而后将车开去了自己的车位上停好。
“江医生好像有心事啊,早上还擦花了别人的车呢……”
小道消息很快在医院里传开,几名年轻小护士先后送了早点、甜品到江穆恩的桌上,可都没有被他放入眼中。
江穆恩还是习惯自己去医院的食堂买早餐。
“阿姨,麻烦要个白粥,稀一点啊。”身旁打饭的护工的声音勾起了江穆恩的注意。
江穆恩侧头看去,有些意外,“你替127床的病人买早餐吗?”
“啊,是啊。江医生早啊!”护工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他今天醒得特别早,还说想吃点东西。”
他没有继续昏迷!
江穆恩冷着脸要给Andy打电话,护工看了看他,接过粥,想起什么似的。
“刚才有一位小姐去探望他呢。”
江穆恩摁断了尚未拨通的电话,忽然霸道地抢过护工手里的饭盒,“你休息一下吧,我去送给他。”
说完,也不顾上自己还摆在窗口的饭盒,大步流星地走了。
从医院食堂到傅盛朗的病房,以正常步速行走,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左右。
然而江穆恩五分钟之后就抵达病房门外。
他看着掩上的病房门,震惊未平的整个人突然钉在了原地。
让他们再多聊一会儿吧。
手上的饭盒突然有些烫手,江穆恩抱着饭盒,安静地坐在了门外的椅子上,汗水淋漓滴落,在阳光熹微的晨间令他一阵冷一阵热。
“我不会还给你的。”病房里,郝思嘉盯着傅盛朗,表情严肃认真还带点愤怒,“你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将左手往身后收,唯恐傅盛朗下一秒会跳起来抢她的戒指一般。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跟傅盛朗说去结婚,傅盛朗却叫她把求婚戒指还给他?
为什么会这样啊?!
“好吧,你喜欢就留着吧。”傅盛朗将头转正,难受却坚决不皱眉头,迟缓地闭上眼。
郝思嘉站得直直的,背于腰后的左手握着拳,暗中给予她自己说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我不仅喜欢你送的戒指,我还喜欢你这个人。我不单要戴着你送的戒指过完这辈子,还要你陪我一起。”
傅盛朗默然不语。
郝思嘉的拳头越握越紧,气息也变得急躁。
“我都已经生了这么严重的病,你就不要再给我增加负担了。”傅盛朗的声音沉静如冰,不带感情。
郝思嘉既不伤心也不生气,她慢慢地松开了拳头。
“那你觉得怎样的解决方式才最好?我们分开,各走各的,对不对?”
傅盛朗的呼吸再次凝滞。
他感觉胸口的所有神经交织在一起绞痛,痛得不敢深呼吸。
“你现在就跟小朋友闹脾气一样。”郝思嘉又重新坐下去,态度温和,声音绵绵,“如果你还爱我,我也还爱你,怎么能轻易说放弃呢。”
病房里安静得如同空无一人。
郝思嘉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指甲,宛如自说自话,“能遇见一个合适的人多么不容易。很多人穷极一生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伴。就好像我爸妈,他们用各自的一辈子,诠释了不合适的恋人将会对人生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既然有幸遇见,就不能轻易松手。”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和我站在小教堂里,牧师让我们重复婚誓,在天地和亲友面前郑重承诺。其中有一句就是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都愿意陪伴他终身。”
“我在梦里说了我愿意。”
“醒来之后我发现我是认真的。我真的愿意。”
郝思嘉说完,凑到了傅盛朗的病床边,俯身趴着看他,“我真的愿意嫁给你,你还愿意娶我吗?”
那个肯定的答案差一点就要把傅盛朗的胸膛给撑破。
我多想现在就娶你。
“你换位想一想。”郝思嘉轻柔地捏住傅盛朗的肩头,“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我,你还愿意娶我吗?你愿意,对不对?那不就得了!”
她明媚爽朗地笑,“如果你爱我,就要成全我啊。成全我,就答应我啊。”
郝思嘉一路顺水推舟,怀着忐忑,强撑着勇气,在等傅盛朗下最后通牒。
如果他坚持说自己不再爱她,她纵然不会相信,也无法再硬着头皮勉强停留。
半晌后,傅盛朗疲惫地睁开眼睛,凝重又满是爱意地看向郝思嘉,“我现在不能答应你,但我们可以设置一个约定。”
郝思嘉不忧不喜,还思维敏捷地回应着傅盛朗,“我也不能贸然答应。你先说约定的内容是什么。”
他明明想捏她的鼻头,笑话她几天不见变机警了不少,然而他有些不听使唤的四肢及时冷却了他脑海中的一阵狂热。
傅盛朗长长地舒口气,说道,“我们暂且分手。如果我们还能越能重重障碍重归于好,那我们就去结婚。”
这还是耍赖,还是要撇开她。
郝思嘉漫无表情地盯着傅盛朗看,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脸上烙出两个洞。
“嘉嘉。”傅盛朗的嘴角终于浮现了发自肺腑的笑,不带遗憾、心酸、勉强,“我是真的爱你,才希望看着你一切都好。”
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一切都好。
郝思嘉撇撇嘴这就要反驳回去,但傅盛朗预知所有地截住了她的话头。
“你先听我说完。”
“我们分开了,我就不用怀着亏欠你的愧疚心情活着。你当我是自私也好,不负责任也好,都没关系。”
“我们分开了,也给了你自己机会。或许你能发现更加合适的人。”
郝思嘉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好像一个把长辈的训导之言真的听进去了的孩童。
傅盛朗挑眉看她,“所以这是答应了我的意思?”
“分开之后,我们就是普通朋友。我就能像王璐璐、林雪阳他们一样随时来探望你,照顾你,还能帮忙照顾王子扬,对吧?”
傅盛朗没有回答,心头又是一酸。
“那我还可以——”
郝思嘉俯身吻了吻他有些干涩的唇,动作专注又谨慎。
她在他的鼻息下仅仅停留了几秒,但时间仿佛被拓长了一百倍,让那瞬间填充了前段时间的所有的空白。
“从今以后,你就多了一个暗恋你的朋友啦。”郝思嘉重新站正,双手负于身后,煞有介事地说着,“噢,不是暗恋,是明恋。”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谐音‘元’)!所以舅舅你要给我发16块钱的红包!”
王子扬神气十足地叫着喊着跑进病房,看到郝思嘉时,他又惊又喜,一个没站稳,绊倒桌脚险些摔跤。
“舅……郝老师!”王子扬磕磕绊绊地喊了声。
随后进来的傅洁滢和萧绘见到郝思嘉也先愣了愣,神色各自变化不一。
“你怎么来了?我一个晚上不在这里陪着,你就见缝插针是吧……”萧绘又刻意地拉长了脸。
傅盛朗费力地提高了音量,“妈,我和嘉嘉已经协议分手了。”
协议分手?
端着刚刚从江穆恩手里接过的饭盒的傅洁滢被傅盛朗说的话绕得有点迷糊。她知道协议离婚,但还不知道分手这码事——也能协议?这就是传说中的好聚好散?
没有预料到傅盛朗会这样讲,老太太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
“那你们聊吧。”郝思嘉显出要道别的姿态,“我还有事要忙,我先走啦。改天再来看你。”
“好的。”傅盛朗眨一下眼,也就算是道别了。
郝思嘉在病房门口和江穆恩打了个照面。
这情景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郝思嘉还因为刚才设置好的约定而难免有些心潮澎湃,此时见到江穆恩,她突然难以控制地在他面前流露出了最真实的心迹。
她的笑容灿如傲迎艳阳的向日葵,光彩炫目地令人遗忘了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