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敏莉虚弱地躺在酒店的床上,景立风站在窗边,一颗又一颗地不断往嘴里塞糖。
一旁椅子上的黑色背包里,不断交替传出手机铃声和短信提示声的响动。
陆敏莉不用想也知道,这世界上她所认识的最有忍耐力和持续精神的人就只有郝思嘉。
“哎,我都吃到牙疼了。”景立风捂住腮帮,愁眉苦脸地看向嘴唇乌青的陆敏莉,“就算这样,我还是想帮你接电话。”
“我没力气跟你开玩笑。”陆敏莉的手僵硬地放在两侧,她不敢动弹,特别不敢靠近自己的腹部。
那里面空荡冰凉,宛如一座死城。
“难不成你还能一直躲她?”景立风倒水漱了漱口,像跟人打了一架似的累瘫在另一张空椅子上,“不如我帮你看看她发了什么信息来吧?”
空气里寂静一片。
隔了好半天,陆敏莉才深深吐一口气,“你看吧。”
然后,景立风和陆敏莉便都知道了林遥在学校跟郝思嘉起争执的事情。
郝思嘉措辞简洁直白,信息内容里没有任何形容词,凝练得好像过去人们拍电报时惜字如金那般。
“你就告诉她你在我这儿吧。”景立风也跟着叹气,“你别既折磨自己又折磨她啊。”
陆敏莉一闭上眼就能想象到郝思嘉不愠不哀、不怒不笑、不言不语的木讷表情,好像全世界的人事都跟她没有关系,但其实她心里早就推翻重建好几遍世界。
“你告诉她吧。”
得到这个答案,景立风如释重负地给郝思嘉打电话。
刚要拨号,另一个号码却及时抢占了先机。
苏江北?
景立风迟疑了一秒之后接起,“我是景立风。”
“敏莉跟你在一起是吗?你们在哪呢?”苏江北说话语速很快。
景立风转了转眼珠,“你找我们干嘛?”
“思嘉电话打不通,我想找她!”
“我不确定她想不想见你,你还是自己联系她吧。”
说完,景立风迅速挂断电话,紧接着,郝思嘉的来电提醒便出现在屏幕上。
“你在哪?”和苏江北的风风火火相比,郝思嘉显得格外平静,平静得让景立风差点以为陆敏莉并没有真的去医院拿掉孩子,以为郝思嘉短信里说的跟林遥起争执都是骗局。
不过,景立风没被郝思嘉给迷惑,他郑重地看了陆敏莉一眼,可惜并没有得到回应。
“她在我住的酒店里。”
景立风把详细地址描述一遍,说一句多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郝思嘉用“拜拜”结束了通话。
“你想好怎么跟她说了吗?”景立风放下手机,朝床边走去。
陆敏莉竟然睡着了。
景立风的心里生出惋叹,而苏江北再次打来的电话直接扼断了他的情绪。
被勾起一丝怒火的景立风极其不忿地先在陆敏莉手机上把苏江北的电话拉黑,然后又在自己的手机上进行了同样的操作。
烧一壶水的时间过后,郝思嘉赫然出现在了房门的猫眼外。
景立风开门让她进来,真心害怕她跳起来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通猫抓。
好在郝思嘉早就没了战斗力。
她没有进房间,反倒是将景立天拽到走廊上。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听到郝思嘉沙哑的声音,景立风略有些诧异:难怪她刚才都不多说半句。因为实在过于熟悉和了解,他瞬间脑补了郝思嘉在校友茶话会上痛骂林遥的情景。
那情景真心解气,可惜不能帮助陆敏莉愈合心伤。
在郝思嘉威逼的眼神下,景立风根本没有撒谎的胆量,“我说我是昨天知道的你信吗?她说她分手了,辞职了,肚子里累赘一样的孩子也不想要了。”
“还好有你。”郝思嘉松了口气。
景立风恍惚以为自己听错。
他印象里那个看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但对身边人的大小事都恨不得捏在手里全盘控制的郝思嘉,居然没有骂他?
还说出“还好有你”这四个字?
“林遥打了你的头?”景立风紧张兮兮地问。
郝思嘉一门心思地沿着自己的思路在判断接下去的行动,所以直接无视了景立风的问题,“敏莉怎么样?”
“她刚刚睡着了。你放心吧,死不了。”
“嗯,我知道。”郝思嘉顿了顿,忽而苦涩地笑了,“我才发现我其实也挺凶的。”
说完,她抬手让景立风细看她的指尖。
半长的指甲断了两根,剩下的三个看起来都有些黑糊糊的。
“什么啊?”
“皮肉。”郝思嘉收回手,掏出包里的湿纸巾擦干净,“我没挨打,我打了他而已。”
景立风咧嘴笑,正欲夸郝思嘉,又被一个陌生电话打断。
他匆匆接起,听到是苏江北的声音就火冒三丈,“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不嫌我们这边忙啊?”
“苏江北吧?”郝思嘉边问边伸手让景立风递电话给她,“我来跟他说吧。”
景立风坚信,今天的太阳肯定是从西边出回来的。不然郝思嘉怎么肯去理那个渣?
“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郝思嘉由衷地道谢,“改天再找机会谢你。”
后面郝思嘉再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景立风全都没听入耳。
但他大致已经推测到,苏江北必然出现在了混乱的茶话会上,而且还奋不顾身地出手帮了郝思嘉。
“你不要大叔啦?”见郝思嘉挂了电话,景立风的疑问便一头浇下。
郝思嘉撩起眼皮瞪他,目光凶狠残酷,惹得景立风连着打了三个冷战。
“我去看看敏莉。”
两人轻手轻脚来到房间,陆敏莉还在轻浅的睡梦边缘。
倒水时不小心磕了下杯子的景立风吐了吐舌头转过头看,陆敏莉果然慢慢睁开眼睛。
郝思嘉皱着眉毛,哽着喉咙,开不了口。
倒是陆敏莉打了个哈欠后微微笑,苍白的脸色和床单都块混成一片,唯有那双眼珠还漆黑如墨。
“我像不像得癌症快死的人?你别说……我不用看都知道肯定像。所以啊,我都这样了,求求大姐你千万别骂我。我要是一口气没通顺,白眼一翻,人就过去了。”
景立风挪到郝思嘉背后站着,听陆敏莉一通胡说八道,免不得要拿眼瞪她。
“不骂你。”郝思嘉点点头。
陆敏莉舔了舔嘴唇,微微躺上了些,“君子约法三章。我刚刚说了一条,接着要说第二条。这第二条就是——不准哭。我嘛已经哭不出来了,你要是不哭,我肯定觉得这事也没多大。所以你千万别哭啊,你要是哭了,我会有心理阴影啊。”
“不哭。”郝思嘉仍旧满口答应。
景立风在背后露出了惊叹的神情。
“还有还有。”陆敏莉还是要强调自己最在意的事,“虽然我现在看起来不太健康,但你不能让我做一个失信于人的人。所以答应了立风的那件事,我还是要去做的,大不了我……”
“这个我不答应。”郝思嘉冷脸拒绝,“硬是要去,那就我去。”
“欸?!”房间里另外两个人都大跌眼镜。
郝思嘉和陆敏莉在景立风的陪护下回到了家里。
自从答应了要帮景立风演戏的事后,郝思嘉心中难免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相比起马后炮,她更愿意提前让傅盛朗知道自己将要去做的事情。
但是,要怎么开这个口呢。
干脆……
郝思嘉将电饭煲调成煲粥模式,然后走出厨房给傅盛朗打电话。
一个小时后,傅盛朗准时回到大院楼下,由郝思嘉挽着他的手臂,并肩在曲折的小区林**散步。
八月末的夏夜一点也不凉快,郝思嘉又怀有心事,于是大汗淋漓。
傅盛朗掏出纸巾递给郝思嘉,“看来是有大事要说?”
郝思嘉笑而不语,默默地用纸巾卸掉了一层薄妆。
在路灯的映照下,她白净的脸上依旧光滑如瓷,红唇鲜活地焕发出生命的魅力。
“除了反悔婚约之外,其他事你说什么我都不怕,说吧。”
傅盛朗轻轻收紧手臂,生怕郝思嘉没留心脚下的路,会不小心摔倒。
“是这样的。”郝思嘉深一口气,“我要去帮景立风假扮他的女朋友。”
“你那个中央空调?”傅盛朗如郝思嘉想象的一样讲道理,他停在原地,不急不恼地细问缘由,“他家里人知道了?”
既不决然反对,也不欣然同意,唯有思路清晰地探索问题的本源,这样的冷静睿智,是多么吸引人的特性。
郝思嘉凝望着路灯下更显高大的男人,将今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连同自己要去扮演景立风女朋友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你都这么诚实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傅盛朗仰头看向夜空,头顶上浓密的树伞隐蔽着底下的一双人影。
“那我明天就跟立风飞去他家咯?”郝思嘉偷偷抿着嘴,忽然有点期望傅盛朗跟她翻脸。
仿佛是感知到她的心声,傅盛朗即刻收回目光,一双深黑的眼珠璀璨好像被墨染过,迷人而透亮,“明天就去?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那我怎么知道啊……”
郝思嘉为难地故意缩小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