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慧为自己的死亡设计了各式各样的方法,比如把水仙花球茎榨汁掺入蜂窝蛋糕里,这样黏稠的巧克力里大约就能涌出一股诡异的花香了,说不定尸体都能从骨子里散发出别致的味道;再比如给对面邻居那个经常把电梯里的楼层键挨个儿按一遍的男孩叫过来,给他一张百元人民币外加一张海鲜比萨,芝士厚度不亚于饼皮的那种,然后叫他帮她浑身撒上孜然粉和特制黄油再把她关进烤箱,请他在外头按下加热开关,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一定让人垂涎欲滴?要不要换个正常点的死法呢?割腕在她的想象中无异于自虐;上吊可能会大小便失禁,这显然与她的洁癖相克;跳楼?她实在难以想象面孔着地时那“啪”的一声过后会是怎样惨烈的场面,那些血浆像掉在地上的番茄?
千头万绪在房慧的脑子里不停地旋转,手里拿一柄雪亮的双立人剔骨刀,严密均匀的刀齿几乎已经磨断了她的理智。
必须死!
最后她决定先服下一定剂量的安眠药进行麻醉,再割断脖颈右侧的大动脉?干净利落的死法,听说放血的时候人会感觉轻飘飘的,最后变成一只鸟,直飞到那片陌生的净土。
鸟?
她跳起来,飞一般冲进厨房,打开冰箱冷藏柜,拿出一包冻得硬邦邦的鹌鹑。是的,这是她花下血本弄到的食材,只为炖一锅极品沙参玉竹鹌鹑汤。她心底浮起一层唤作后悔的薄油,那层油随着情绪涟漪的波动而扩散,最终她不得不将原本要切进血管的刀刃刺入了那些硬邦邦的鹌鹑,将冰结在一起的食材艰难地拆开,放进水槽里解冻。
不!不能再这样举棋不定了!
眼看自杀壮举即将毁于几只微不足道的鹌鹑,房慧便有些鄙视自己的意志。这世上大抵有十二万三千两百八十一种美食,当然这数据还在不停地蹿升,因为总有一群天才的料理师在不断发明新的菜谱,制造颠覆味蕾的奇迹。为了这样的奇迹,她已经把自杀计划一延再延,不过是一道菜、一种味道、一个绝妙创意、一份被煎成金黄色的喜好罢了!说放掉就该放掉,何况眼下还没有任何一件事比去死更重要。
对于七七年出生的房慧来说,当务之急就是撒手人寰,带着满满一胃袋的食欲,以及那到死都不会平歇的情欲,然后——决意赴死!
房慧这样想着,便把鹌鹑重新放回冰箱,跑回卧室,拿起床头柜上用奶油色信封包得极周整的遗嘱,挑开封口的胶水,把遗嘱抽出来,往上头添了一道沙参玉竹鹌鹑汤的菜谱,再将信袋用碎米粒粘上,重新摆放好。
这一次,总该死得痛快了吧?
她又想到了吞金,衣橱的保险箱里还放着两条金链子和三个挂坠,那个盘成圆圈的蛇形挂件应该比较好吞?不,不行!那挂件来历太特别,是她到死都不肯提及的破烂情史,而且已经在遗嘱里写明了那些金货全部是留给老妈以及刚坐完月子的妹妹的,虽说吞下去的东西验尸官也可以把它挖出来,但总归不太吉利。
于是,她还是把剔骨刀拿在手里,对着镜子反复比画起来,脚边铺了大堆的塑料纸,血流如注之后方便悲伤的亲友团前来收拾。她素来是个想法周到的女人,年纪在那里摆着,不得不考虑很多。
刀尖抵住脖颈的时候,她浑身寒毛都已竖起,刃片只是触碰到皮肤而已,却已感觉到微微刺痛。等一下还会更痛,她知道。
门铃声就在那痛意欲蔓延之前响起,房慧只得把刀放进水池里,走到玄关处开门。
“姐!我不活了!”南茜披头散发地闯进来,扩散得毫无章法的睫毛膏把她装扮成一个庞克。
“要茶还是咖啡?”
房慧径自走进厨房,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