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舅舅的严格监督之下,在全体大夫们的精心调理下,特别是在马太医的直接治疗下,你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你终于慢慢地康复了。
当你恢复了行动能力之后,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侍卫长谢双成和若干亲兵,去了马厩。
虽然马太医在门口拦住你,再三劝说你多等十来天再去试骑,但你已经太久没有骑过马了。你非常迫切地想到知道,这番大伤元气的伤病之后,自己今后到底还能不能再回到马上,能否再次驰骋疆场。这对你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你的战马一直都在思念你。
在你卧床的100多天时间里都没有看到过你,所以,它悲伤地认为你死了。
这三个多月里,它都不怎么愿意吃草料,也不肯其他人骑它。
吴顺听说这个情况后,在战斗的间隙里专门跑去看过它。
它神情落寞地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看着吴顺,仿佛希望吴顺能够告诉它,你到哪里去了。
吴顺抚摸着它,贴着它的耳朵告诉它:你还不能下床来看它。
虽然,它听不懂吴顺的话,但从此也就平静一些了。
它万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所以,当你再一次出现在马厩的时候,它真是兴奋坏了。
它发出一阵阵嘶鸣,拼命地挣着被拴着的缰绳,它的鼻孔激动地翕动着,它伸长了脖子,想要蹭到你。
你走过去,把它的缰绳解开了。
你抚摸着它的鬃毛,轻拍着它的脖颈,你说:“我好了,你还好吗?”
你的战马用头和脸颊温柔地蹭着你的衣服,它一下一下地舔着你的手心,把你的手心都舔湿了。
看着你和战马的亲热,随行的谢双成和马太医,都觉得鼻子有一点酸酸的。
(二)
在那一生里,战马是你生死与共的重要伙伴,而你也有一种特别的禀赋,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让各种类型的战马接受你、喜欢你、爱戴你,就能和它们建立起深厚的情谊,让它们对你怀有生死不渝的忠诚。
我无数次地看到过你走向战马。每当你走近战马的时候,你的整个人就兴奋起来了,你就进入了某种能量高度集中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的你,常常有一种看不见的光芒散发出來。
我想,这种人类看不见的光芒,马是能感知到的。
所以,所有的战马在见到你的时候,通常的表现,就像是见到了天神现身一样。
无论多么暴烈的战马,感知到你的走近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向你靠近,向你表示友好和臣服,就好像是你对它们施了什么魔法一样。
在你教我学骑马的过程中,我强烈地感受到你和所有的马之间的那种心有灵犀。
不用任何语言的交流,当你骑上它们的一瞬间,你们就是浑然一体的,你们无论从身体到灵魂都立刻全部融为一体。
你驾驭它们就像是使用自己的身体一样。甚至,用驾驭这个词,都显得太不准确了。
事实上,你是根本不需要去“驾驭”的。你的心意所向,战马就自然地那样行动了,就是那样自然而然,行云流水,毫无阻滞,完全没有任何的“刻意”。
你骑在马上的风姿,不知道曾经让多少士兵仰慕崇拜过,也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女人惊叹的目光。
很多人想要骑得像你那么随意,那么洒脱,那么漂亮,但是,都做不到你和战马之间的那种全然“无隔”。
你和战马之间的这种不可解释的特殊关系,也是你被传说为战神下凡的一个重要因素。
(三)
这匹战马,并不是你从临水出发,二进草原时骑走的那一匹。
那匹战马在你们经过流沙地带的间歇泉,将要进入沙质沙漠时,跟其他所有的战马一样,被杀掉了。它变成了马肉干和水囊,变成了你们生命的一部分,变成了如今天下大局的一部分,变成了这个时代的面貌。
作为一个和马有着特殊联系和特别情感的人,那一天,你下达杀马的命令时,心里所承受的那种痛苦,是我可以想象,却难以切身体会的。
那种感觉,大概就像是亲自下令屠戮自己的家人一样吧。
这痛苦,你从来都没有对人流露过。但它长久地压着你。
我在你之后看着所有马匹的眼神中感知到它。
你对所有的马匹,都深怀内心的歉意。
在你短暂的一生当中,你取得了无以数计的胜利。但是,你却一次也没有因此感到快乐过。
在你的心里,这个世界上,是根本没有什么胜利的。所有的胜利,都不过是遍地的死亡和无尽的悲伤。
你一次也没有庆祝过自己的胜利。你从来也不觉得,它有什么可庆贺的。
这就是你特别吸引刘申兴趣的地方。
他不明白,作为一个经常胜利与成功的人,为何你对胜利和成功,会如此这般地完全没有兴奋和激情。
直到有一天,他杀掉了自己的亲弟弟,坐在了他父亲曾经坐过的王座上。当山呼万岁的声音震天动地地响起来的时候,他忽然之间就明白你了。他忽然就明白了。
那样的胜利与成功,那些建立在杀戮基础之上的胜利和成功,果然是痛苦的。非常空洞,而且令人惶惑。
(四)
你拉过马的缰绳,你踩住马蹬,翻身上了马。
你坐直了身体,轻轻一夹马肚,战马便载着你,穿过马厩,轻快地顺着跑马场的马道小跑起来。
马太医对谢双成使了个眼色。
谢双成便也上了另一匹马,他加快几步,紧紧地跟在你身后。
马太医远远地看着你们。
战马一开始跑动,你立刻就知道了为何马太医要一再阻拦你来试骑战马,也立刻知道了大夫的意见是正确的。
你克服着整个人都空掉了的虚脱感,坚持着骑了半圈,心里便一阵恍惚,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过了几秒钟,你感觉到马停了下来。
谢双成的胳膊用力地架住了你。
你在方向感的错乱中,恍惚感觉脚触到了地面,你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你的脸色灰白地在马场旁的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剧烈的晕眩才逐渐停止,你的脸色慢慢恢复过来。
你自嘲地笑了一下。你看到马太医想要对你说什么。你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的士兵。
你阻止他。你说:“没想到这次伤病会这么严重。先生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元气还没有恢复了。我不会再着急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