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晦暗无光。
周惜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剧痛难忍。她呜咽一声，蜷缩起来想要一丝解脱。牢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无声地打开，一抹漆黑的影子冷冷地立在了门边。
周惜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在公堂上昏了过去。她口渴难忍，颤声求助：“水……水……”
黑影站在门边，似在思考着什么。良久，他走到她的跟前。周惜若竭力抬起头来，看着那乌沉沉的影子，嘶哑问道：“你是谁？”
黑暗中黑影叹了一口气，缓缓蹲下身看着在地上蜷缩一团的周惜若，低声道：“惜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清朗悦耳的声音在黑暗中那么熟悉。周惜若混沌的意识猛的被破开一道光亮，她睁大眼睛看着悬在自己上方的黑影。
“邵！云！和！”她眼中的深深的恨意再也抑制不住，她猛的一把抓住他的长袖，厉声道：“你还我的阿宝！不！你不是邵云和！邵云和腿上有那道疤你怎么会没有！”
她的心如被浇上了滚烫铁汁兹兹作响。她败了！败在了莫名奇妙的证据上。她根本证明不了自己是邵云和的原配！而这个颠倒是非的事实唯一能让她想到的就是——眼前的邵云和根本不是那离家近十年的邵云和！
他的眉眼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可是却能感觉到周身冷冽的气势。这样的男人与她记忆中的少年邵云和根本是天差地别！她心底冒起一股寒气。
到底是什么错了呢？还是原本就错了！？
她几乎忘了，年少的邵云和离家求学时只有十岁，十年后，归来的人到底是谁？！那一夜的洞房花烛夜，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邵云和？
周惜若浑身颤颤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发不出一声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声音阴沉道：“惜若，你若是为了阿宝早就该离开京城，离开这个是是非非。”
他修长灵巧的手指拔开木塞，一股淡淡的香气顿时溢满了四周。他托起她颤抖的脸庞，深眸盯着她憔悴的脸，轻叹：“惜若，你我夫妻一场今日就让我送你上路。”
他的声音温柔如水，可是听在周惜若的耳中却是比阎王的催命符更加可怕。她惊恐地看着面前的渐渐逼近的瓷瓶，终于惊叫出声：“不！——”她竭力挣扎，可是却挣不出他的铁腕。那瓷瓶中的香气越来越浓，就在她唇边。她眼中的泪因为惊恐和愤怒簌簌滚落。
不，她不能就这么屈死在这里！
正在这时，外面忽地传来一声嘈杂声，有一道声音慵懒传来：“朕要看看那告状的人，你们也要挡着朕吗？”
这道声音犹如一道亮光划破了这沉沉的黑暗。
周惜若趁着邵云和分神之际大声叫道：“救命！——”
邵云和猛的一惊急忙放开她，闪身出了牢房向着另一端掠去。周惜若软软地跌在地上，听着外面惊呼声四起，不由抱紧自己轻轻地笑了。喧闹嘈杂声就如暗夜中的海潮，一波一波，片刻之后，在她跟前疾步走来一抹明黄的袍角。
“你笑什么？”龙越离看着地上蜷缩一团伤痕累累的周惜若，神色复杂。他若来晚一步，这地上的周惜若就是一具冷硬的尸体。
周惜若抬起头来，泪光模糊中，她笑得癫狂：“怎么能不笑？堂堂天牢任他来去自如。安王之势已可只手撑天！怎能不笑？世道颠倒，苍天无眼，皇上你——无用！”
无用！
两个字清晰无比地在黑暗中回荡。龙越离对上她泪光闪闪的明眸，出乎意料地并不生气。他蹲下身，狭长的深眸对上她的眼睛，慢慢道：“是，朕无用。外戚专权，权王重权在握，甚至刺客都可以畅通无阻前来天牢杀人灭口，朕，不过是一个任他们摆布的傀儡皇帝。”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过她脸上的泪，声音冰冷无比：“所以我们更要好好地活下去，活着，看着他们有一天臣服在脚下。”
他丢给她一瓶药：“这是疗伤的药。你若想要报仇就挺过来。得罪安王府的人出去就是个死，唯一可以庇护你的唯有皇宫。你还有用，随朕进宫为朕所用，等着将来某一天他邵云和跪在你的面前求饶，求你饶恕今日杀妻灭子之仇！”
周惜若颤抖伸出手，把瓶子紧紧拽在手中。
两瓶药，一瓶绝地，一瓶生路。
身边袍角风动，龙越离已离开了牢房，只留她一人在黑暗中。她紧握着药，终于嚎哭出声，凄厉的哭声在牢房中久久不绝……
周惜若再一次醒来的已是三天之后。温景安寻了个僻静的院子又找了个丫鬟照顾她饮食起居。周惜若身上的伤一点点好了起来，只是人越发沉默。
寂静小院，周惜若一身素白长裙在廊下慢慢走，将养了好几日终是痊愈。有时候人的命就是这么贱，千万种折磨依然好好地活着，只是她消瘦了许多，一张面上明眸越发幽深再也看不出半分喜怒。
一抹月白色身影缓缓而来，在看到她瘦削如纸的倩影时不由停下脚步。雪纷纷，触目所见皆是白色，她一抹伶仃身影就在这一片天地间无依无靠。雪花落在她长发上，她犹自不觉，只伸出手接着那片片白雪。
“小心着凉。”身后风动，一丝暖意从肩头传来，披上了一袭男子披风。周惜若缓缓回头对上了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眸。
“原来是温大人。”她低头躬身，素白的面上没有半分波澜，精致美丽得犹如瓷人。
温景安看着眼前的女子，忽地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问道：“你……决意进宫吗？”
周惜若静静看着天上飘零的雪花，轻呵一口气：“温大人觉得我还能去哪呢？皇上说得对，天大地大，除了入宫已没有我可以走的路。安王、敏仪郡主、邵云和，得罪了这三人，我如何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呢？”
她眯着眼，看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雪，雪花落在她的脸颊、眉间渐渐融化成清澈的雪水，在她脸上纵横交错，犹如挥之不去的泪痕。
温景安看着她的面容，心中忽地觉得酸楚满溢心间。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他的手那么温热，仿佛要把她心里的冰冷一起融化。她抬头，怔怔问道：“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呢？”她缓缓挣开他的手：“我要是就这样走了，阿宝怎么办呢？”
她笑得凄然：“我这样没有用的娘连他都护不了。我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走呢？”
温景安看着她素白侧面，在长袖中握紧了手掌。
远远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庭院的寂静。一众宫人匆匆而来。周惜若看着那宫人手中捧着一道明黄的圣旨，缓缓跪下。
一纸圣旨在齐国上下引起震动，周惜若被宣召进宫，做了御前的尚衣女官。不过是一介弃妇，告了御状抛头露面还能如此平步青云着实令人不解。不久又有谣言传出，原来当今皇帝是看中了她的姿色所以才令她进宫。
谣言纷纷，几日前还将她敬为烈妇的人纷纷怒斥她是妖女荡妇，言辞不堪。可是在一方小院中，纷纷扰扰都被隔绝在外面。从宫中来的教养嬷嬷们按照圣旨教导周惜若宫中的宫规。其中一位姓楚的嬷嬷甚是傲慢，也最为严苛，周惜若每每一个动作做不好，就要做上十遍百遍，甚至一个屈膝一个伸手递茶都要最完美。周惜若大病初愈，每每要练得脸色煞白，体力难支才让楚嬷嬷放过。
楚嬷嬷的严苛令其余两位嬷嬷纷纷侧目却不敢置喙半句。好在周惜若心性坚韧，无论多苦多累都不吭一声这才不至于让楚嬷嬷变本加厉。练习宫规虽苦，但是其中一位姓林的教养嬷嬷时常暗中帮衬她。
“林嬷嬷的大恩，惜若将来一定报答。”周惜若感动道。
林嬷嬷叹了一口气：“这楚嬷嬷是太后身边的人，太后不喜皇上这么做，所以你少不得吃点苦头。不过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说不定周娘子以后有很好的前途呢。”
原来她还未进宫就已得罪了太后。周惜若心凉如雪，自嘲一笑：“能活命就很好了，其余不敢奢望。”
林嬷嬷也不多说，只道：“我看周小娘子心地很好。将来有什么事到了宫中可以找我便是。”
周惜若自是感恩不尽。
三日之后，周惜若进宫。她来京的时候只背一个包袱，孤苦伶仃带着稚子。如今进宫，依然是孤苦伶仃，只是从此以后身边再也没有一声声叫着她娘亲的小小身影。她手中拿着少得可怜的包袱，回头默默看着简陋的住所，门边，依然是那一抹月白色儒雅的身影。四目相对，她不禁怆然别开眼。
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他救赎不了她，那一双脉脉温柔的眼终究指引不了她光明前路。这个世间有那么多的不公不甘不得不做的事。也许从踏上京城开始的那一刻，她早就没有了退路。
车轮骨碌，清晨的微光中，她看着他身影渐渐隐在了迷蒙的天色中，终是收起所有神色，淡淡垂下眼。
“公子，回去吧。”墨竹在门边劝着，那马车已消失了许久，可是温景安依然沉默在门边久久凝望。长袖下，他拽紧了手中的一件事物久久不语。
“墨竹，你说是不是晚了？”他忽地问。
墨竹不明所以：“公子，你说什么晚了？”
温景安无言摊开手心，一根白玉兰簪静静躺在其中。他忽而轻笑，终究是晚了，那雪地上一抹娇弱而清丽的身影，亲手做羹汤，为他归来热了一桌饭菜的女子终究是不会再回头了。
若是他多点心思多点挽留，是不是会不一样。
入宫规矩繁琐，经过道道检查的周惜若终于入了宫。御前执事的宫女脸色不好地塞给她一套尚宫服，冷冷道：“从今晚就要值夜。不懂就要问，若是做错了可是要罚的。你受罚不打紧可别连累了我们。”
周惜若看着她的脸色不好，接过衣服撑起笑容道：“多谢姐姐提点。”
“什么姐姐？在宫里头可不要胡乱攀亲。”宫女轻蔑冷笑。
她言语中皆是挖苦讽刺，刺得周惜若不由低了头。她见周惜若不吭声心中得意，把东西放下就离开。周惜若缓缓抬头看着那宫女的离去的身影，秀眉不禁紧紧颦起。看来林嬷嬷说得对，她做御前的女官宫中多少人心里都带着厌憎。今后的路的确难走。
她早起出门到了中午还未吃饭，腹中饥饿，可方才那宫女却没有告诉她哪里可以吃饭。周惜若又饿又渴，但也只能去打水洗脸，忍着腹中的饥火先睡了一会。一觉醒来已到了天擦黑。周惜若想起那宫女说的要值夜急忙起身梳洗。到了甘露殿中。她脸生，所过之处宫人们都好奇盯着她看令她浑身不适。
周惜若看着夜色下的甘露殿巍峨矗立，灯火通明，不知是什么香异香扑鼻，她闻了了许久，才恍然辨出这香是龙越离身上常带的香味——龙涎香。
一想起龙越离她不由在心里叹气。她虽在乡野但是也知道如今楚太后把持后宫，又与安王两相呼应把持了朝堂。楚太后与安王一内一外，龙越离只不过是那傀儡皇帝，丝毫不能做得主，连亲政都一推再推。
“发什么呆呢！”身后传来内侍尖细的嗓音：“等等皇上就要来了。再偷懒咱家就不客气了！”
周惜若急忙低头避开，身后走来一位圆圆胖胖的内侍，手拿了一柄拂尘急匆匆走来。他经过周惜若身边，看了她一眼，“咦”了一声停下：“你是哪里的？这般眼生？”
周惜若想起规矩，急忙躬身低头：“回公公的话，奴婢是新来的尚衣女官。”
胖内侍眼中一亮，笑道：“原来就是周尚宫啊。这几日皇上还提到你了。”
周惜若谦卑低下头，饶是如此也感觉到背后几道不善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背上。胖内侍丝毫没有察觉，笑嘻嘻地说：“走吧，为皇上准备就寝的衣物。一件件都要熏好香。仔细点，皇上不喜欢太香也不能太淡了。”
他唠唠叨叨地说着，拉着她就到了内殿中，命别的尚衣女官教她如何熏香这才走了。一堆的衣服，周惜若看着袖手旁观的女官，不得不自己就着香笼熏起了衣物。殿中寂静，幽幽安神的香气袭来，她又饿又乏竟靠着香笼旁又沉沉睡去。
她不知睡了多久，殿外响起一阵唱和声。龙越离撩开帷帐，就看见一位美人依着香笼睡得正熟。
内殿中空无一人，暖暖的香笼把她脂粉未施的脸熏得如红霞晕染，平添了几分蚀骨的妩媚。她头上规规矩矩梳着女官统一的发髻。因得睡久了一缕鬓发垂下脸庞越发显得清丽的面容楚楚动人。巴掌大的细白的脸上眼睫乌黑如鸦翅，轻轻盖在眼脸上，眉若墨画，五官绝美难言。所谓天然去雕饰不过如此而已。
龙越离轻笑一声，回头对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吧。”
叶公公窃笑着把宫人们都带下。龙越离轻轻走到她的跟前，索性一撩袍子坐在她的身边，伸出手捏住了她小巧的鼻子。
周惜若醒过来，忽地对上了一双漆黑妖娆的深眸。她惊叫一声：“你……”
龙越离看着她煞白的脸，依着香笼慵懒一笑：“怎么？连朕都不认得了？”
周惜若怔忪半天这才看清眼前魅惑的男子是龙越离。她心头一跳，急忙伏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奴婢参见皇上。”
龙越离笑道：“还不起来给朕更衣？”
周惜若急忙起身，这才发现龙越离挺拔高大，自己算是女子中身量修长却也只到了他的肩头而已。她对上他那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心头一颤，“怎么？没有伺候过男人脱衣服？”头顶上传来龙越离讥诮的话语。
周惜若深吸一口气，道：“皇上恕罪。”她伸出手为他更衣。龙越离身量高，她不得不踮着脚尖为他解开脖子处的祥云暗扣。扣子精美复杂，她解了半天才解开一个就已香汗淋漓。龙越离挑着精致的长眉看着她狼狈的模样，薄唇勾起邪肆的弧度。
“你在勾引朕么？”他一低头，在她耳边低声曼声问道。
周惜若一惊，手抖了抖把他的领口扯下了一截，露出了他白皙的胸膛。龙越离笑得越发暧昧，曼声道：“呀，居然对朕用强。周惜若，朕还小看你了。”
周惜若从未被人这般戏弄过，脸上憋得通红，撤了手就想要反唇相讥，可是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只能硬声道：“皇上自重。”
“自重？！”龙越离一挑眉，轻挑她精致的下颌：“自重是什么东西？朕从未听过。你教教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