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震惊、怜惜、愧疚,种种神色,在他脸上不断交替。看到最后,他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四个字来形容。
柳阡陌的母亲王丽娘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一个屡次落第的秀才。王丽娘是正室,与他同甘共苦八年。阡陌五岁那年,柳相高中,娶了当朝大学士之女,吏部尚书之妹为妻,也就是现在的柳夫人。
柳夫人善妒,逼着柳相休了王丽娘。柳相早已嫌弃贤惠却貌不出众的妻子,当即休掉王丽娘。
王丽娘是独生女,无兄弟姐妹,举目无亲。早些年,王丽娘的父母曾留下微薄的祖产,当年的宰相家境贫寒,王丽娘和柳相结婚八年,祖产早已用尽。王丽娘气丈夫的薄情,一病不起。
王丽娘病重,无力做事赚钱。五岁的柳阡陌和王丽娘流落街头,乞讨度日。有一日,柳相见她们母女二人在街头乞讨,觉得丢了他的面子,将她们母女接回当时的侍郎府,安置在一座废弃的园子,给些残羹剩饭度日。
三个月后,王丽娘撒手人寰。那年,柳阡陌才五岁零四个月。
从此之后,柳阡陌一个人生活在荒园里,厨房的一位老嬷嬷,每日给她送些饭菜。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四年。十四年,柳家人谁也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严格说起来,生不如死的日子她过了九年。
柳阡陌擅长刺绣,十四岁开始,她做些刺绣让老嬷嬷拿出去卖。柳阡陌的绣工了得,她绣出的东西被京城夫人小姐们争相抢购。从此之后,她自食其力。不再吃柳家的食物,穿柳家的衣服。她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自己用一双巧手换来的。
柳阡陌十九岁的时候,柳相为了攀龙附凤,才想起她的存在。柳相处心积虑请皇上赐婚,将她嫁给秦慕风,借此攀上平南王,顺便改善他们的关系。
秦慕风讨厌阡陌,不愿意承认她的身份。大喜那日,柳家人给了她几样简单的首饰做“嫁妆”,把她撵出相府。
无处可去的柳阡陌,提着包袱踏进平南王府。
一个五岁的孩子,在经历如此大的变故之后,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从五岁到十四岁这段日子,她又是怎么过的?
柳阡陌是柳相的女儿,但是他们之间,除了血缘,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一定要说柳相和柳阡陌之间有什么,那便是仇恨。
秦慕风相信,柳阡陌对柳相的恨,不会比他少。
他一心以为柳相或者皇兄要对付他,派柳阡陌做探子。他讨厌柳阡陌,甚至把彩霞的死怪在她头上。
柳阡陌很无辜,一直以来,她都是被动的。即使她不愿意嫁给他,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恨柳相,那份恨蔓延到阡陌身上。他以为,伤害阡陌是一种报复的方式。他错了,伤害阡陌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自私,把阡陌推下深渊。
在相府,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嫁到王府,她掉进了地狱。是的,她亲口说王府是人间地狱。
她是那样纯真坚强的女子,而他却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她是最无辜的,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弥补她。
难怪飞扬生气,他犯的是滔天大错。
秦慕风揉碎信笺,紧紧捏在手心。他的手握成拳头,放在案台上。眼帘垂下,目光缥缈。
“飞扬。”他微微抬眼。
“王爷。”飞扬走进来,冷着一张脸。
秦慕风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木然开口,“吩咐总管把玉锦院收拾干净。”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力弥补她。
飞扬惊讶,“王爷?”玉锦院紧靠着风云楼,是正王妃住的地方,秦慕风没有王妃,那里一直空着,现在突然要收拾干净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想扶正柳阡陌吧。
秦慕风看飞扬一眼,淡淡道:“让柳阡陌住进去,找几个伶俐的丫鬟服侍。”他淡淡地道,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王爷要立她为正妃?”秦慕风和柳阡陌之间从来没有婚礼,若是没有那一道赐婚的圣旨,他们不算夫妻。
“不是。”他这么做,只是想补偿她而已。
飞扬看着他,平静地开口,“玉锦院是王妃住的地方。”既然不娶柳阡陌为妃,何必让她住进玉锦院?这不是故意招人嫉妒吗?
“不是王妃不可以住吗?”玉锦院是王妃住的地方,但,住在玉锦院的,不一定是正王妃。
“王爷,如果你不打算让柳姑娘做王妃,她还是住在寒清阁比较好。”飞扬义正词严,打算维护柳阡陌到底。
王府里的四个侍妾都不简单,如果柳阡陌住进玉锦院,王府恐怕永无宁日。
“你这是逼本王娶她?”秦慕风凉凉地开口,“我并不打算娶正室。”
“如果王爷不打算娶柳姑娘,请放过她,王府并不适合她。”淡然如柳阡陌,并不适合王府的钩心斗角,更不适合王爷。
“你很关心她?她是本王的妾室,你应该称她一声夫人。”
飞扬昂起下巴,平淡地叙述事实,“王爷并未承认过她。”
秦慕风慢慢转过头,注视着飞扬,黑眸里射出寒彻骨的冷意,“你很关心她,本王让你查柳倩的下落,并没有让你查柳阡陌的过去。”飞扬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柳阡陌得到他太多关注了。
“属下有一个美貌如花的姐姐,因为被一个恶霸看中,欲强抢做妾。我父母不从,被恶霸活活打死。他们抓了我威胁姐姐,姐姐为了救我,委身于他。新婚之夜,姐姐杀了他为父母报仇,自己也中了三刀。她一身白衣全是血,抱着八岁的我跑了一百多里地,逃过恶霸家奴的追捕,姐姐却因为失血过多香消玉殒。十岁那年,我在街头行窃,偶遇微服出巡的先皇和太后,先皇和太后见我可怜,带我进宫陪伴当时还是皇子的王爷。”提起那段往事,飞扬很平静,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知道。”好端端的,他提这个做什么?飞扬的身世很可怜,他从不愿意提起,这是第一次。
飞扬看秦慕风一眼,“姐姐不是倾国倾城的美女,只是清秀佳人。她总是穿一身白衣,玉簪绾发,缥缈得仿佛不识人间烟火。”见到柳阡陌的时候,他仿佛见到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总有一种亲切感。看着她受苦,他不由自主地想保护她。他很清楚,自己把她当成妹妹看待,并无男女之情。
秦慕风明白飞扬的意思,他只是把对姐姐的感情转移到柳阡陌身上,对她好,并没有什么企图。
“我不会娶柳阡陌为正室,我今生只爱一个女人。”想起彩霞,他有些落寞。自从遇到她之后,他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再美的女子,也取代不了她的地位。即使她已经香消玉殒,他心里依然只有她。
飞扬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王爷,这个世上有许多美女,却没有几个真正的奇女。”柳阡陌是第一个得到霍将军赞赏的女子。霍将军号称王朝第一智者,能得他赞赏的女子非同一般。他跟王爷情同手足,不希望王爷将来后悔。
“别说了,本王不可能娶她做王妃。”看完她的过往,秦慕风对柳阡陌很欣赏。
她的才情、气质,胜过普通的大家闺秀十倍。他本以为她有名师调教,今天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学来的。
他一直知道柳阡陌不受宠,也知道她是下堂妻所出,却没有想到柳相如此心狠,简直就是灭绝人性。
她的坚强、聪慧,震撼了他的心。
对她,除了愧疚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应该是欣赏吧。但是他知道,自己不会娶她,也不会爱上她,他今生只爱一个女人。
“一定要她住到玉锦院吗?”秦慕风已经表明态度,飞扬没有理由继续追问。
秦慕风歪着身子,斜靠在椅上,双手放在案上,十指交叉,“把秋棠院也收拾干净。”
“让柳姑娘住到秋棠院?”秋棠院是宠妾住的地方,与风云楼一墙之隔。
“是。”秦慕风抬头,淡淡瞟他一眼,“给柳倩住。”
“你要纳柳倩为妾?”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是妾,而不是侍妾。
“不行吗?”飞扬管得太多了。
“属下立刻去办。”看出秦慕风的不悦,飞扬不再多说。
无论如何,王爷知道自己错待柳阡陌,他的心思没有白费。
对于飞扬的苦心,柳阡陌一无所知。她正优哉游哉地躺在自己的床上,闭目养神。
“柳倩,今天晚上你替我出任务。”
柳倩一下子暴跳如雷,“凭什么?我负责偷他的真心,你偷他通敌叛国的证据,互不干涉。我说了要休息一个月,现在才几天而已,没空,我要睡觉,别烦我。”
“我累了。”
“我叫你大姐行不行,我不想见秦慕风。你一句累了就打发掉?真会过日子。”
“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