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看,我新描的花样。”玉香拿着新描好的花样,献宝似的凑到阡陌面前。
阡陌淡淡瞥了一眼,“很好。”
玉香瞄了一眼冷淡的阡陌,“小姐,我们一起做刺绣吧?”阡陌除了吹箫睡觉之外,基本上没什么事情做,常常对着天空发呆,大半天一动不动。
“你自己做吧。”她嘴里答应着,思绪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她的师父们教她琴棋书画,教她读书识字,教她武功毒术,教她易容术医术,甚至连五行八卦都教了,却没有教过她女红。
跟了四位师父那么多年,女人该学的她一样都没有学到。
“哦。”玉香无趣地低下头绣花。
“我想睡一会儿,不准打扰。”
“是。”又睡?一天之中,她至少有七个时辰在睡觉。
阡陌放下幔帐,盘腿坐在床上。
睡觉?不,她在练功。
她的武功够好,只是内力不足。未嫁进王府之前,她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太多时间练功。在王府里,除了吃饭睡觉,她几乎没有事情可以做,正好乘机修炼内力。
玉香一向很安静,在她“睡觉”的时候,她从来不会打扰她。而今天,她刚“睡”下,就被玉香打扰。
“小姐,你睡了吗?”玉香小心翼翼。
“没有,什么事?”练功的时候被打扰,阡陌的语气有些烦躁。
“飞扬护卫要见你。”
飞扬?这个时候见她做什么?
阡陌睁开眼睛,淡淡道:“让他等一会儿,我立刻就来。”
飞扬来看她,在她意料之外。她本以为,以秦慕风霸道的个性,决不会允许飞扬来探望她。在王府里,飞扬是对她最好的人。他曾经为了她,莫名其妙被打了五十板子,这份恩情,她永远会记在心里。说来可笑,对她好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应该说,对她好的都是不相干的人,娘除外。
她的五个姐妹,其中三个和她流着相同的血液,却从不拿她当姐妹,嘲笑她、欺负她,是她们最喜欢的游戏之一。对她的师兄师姐们而言,她只是个无端闯进他们世界的小孤女,而他们却从未排斥过她,个个将她当成宝贝。
她的亲生父亲,从未将她放在眼里,甚至不愿意承认她的存在。是四位师父,给了她一个家,给她母爱,给她温暖。
嫁进王府,她的丈夫欺负她、羞辱她。对她好的,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护卫。
阡陌微笑着,跨进门槛,“飞扬大哥?”多日来,她第一次真心地笑。
飞扬忙站起来,对阡陌行礼,“夫人。”她始终是王爷的妾。
柳阡陌睇睨着飞扬,不悦地扁扁小嘴,“飞扬大哥,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生疏吗?叫我阡陌吧。”除了师兄师姐,飞扬是第一个值得她用心去结交的人。
“阡陌。”飞扬笑了笑,“身子好些了吗?”五十板子让他躺了半个月,阡陌一个弱女子,不知道是怎么样熬过来的。
“好了,你呢?”五十板子可能会要了普通女子的性命,对阡陌来说却不算什么。
六岁那年,她被大师父带回武林圣地无争山庄。在后来的许多年里,天下第一毒医的三师父把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灵丹妙药给她当零食吃,再加上常年药水的浸泡,刻苦习武,柳阡陌早已是铜皮铁骨。别说五十板子,就是一百板子她也受得住。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人,什么都怕,最不怕受伤,尤其是区区皮外伤。
飞扬有些惭愧,“阡陌,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要不是他自作主张,她也不会挨打,他一直想找机会亲自向她道歉。
阡陌微微摇头,“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连累你。”
“谢谢你的药。”她的药很有效,抹上之后,被打伤的地方立刻不疼。这么好的药膏,不知道她哪来的。
“你是为了我才被打,我只是做我该做的。”阡陌一贯冷淡,言辞之中,却带着几分温度。自从嫁进王府,她缥缈得像抹游魂,只有跟飞扬说话的时候,她才像一个真正的人。
“阡陌。”飞扬顿了顿,“你不应该跟王爷作对。”他看得出来,王爷很在乎柳阡陌。
阡陌的目光落在地上,言辞间的温度消失了,“是他跟我作对。”阡陌冷淡,并不代表她没脾气。戏演完了,她无须再装可怜。
飞扬默默凝视着柳阡陌,好一会儿,他叹息一声,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除了我之外,王爷还有一个护卫,他叫无命。当年王爷南征南越国的时候,柳相为监军。在一次战役中,王爷受伤了重伤,昏迷不醒。在王爷昏迷期间,敌军频繁挑衅。柳相无奈,决定釜底抽薪。他命无命领一千精兵拦截敌军粮草,却中了敌人的奸计,无命和一千精兵被逼进死谷。柳相却迟迟不派兵支援,无命带领一千精兵苦战七天七夜,全军覆没。”飞扬深深吸一口气,眸子黯淡无光,“无命的首级被取下,挂在敌军大营。而他的身子,被野狼叼走了。”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秦慕风一直认为是柳相害死无命,从此痛恨柳相,甚至将这份恨意蔓延到柳阡陌身上。
柳阡陌失笑,语气里满是嘲讽,“因为无命的死,所以王爷恨柳朔,也恨我?”柳朔从来没有当阡陌是女儿,而阡陌更没有当他是父亲,秦慕风居然把她牵扯进他和柳朔的仇恨里面,简直就是笑话。
无命的死是旧恨,彩霞的死是新仇。新仇旧恨,阡陌和秦慕风之间,注定了永无宁日。
飞扬注视着阡陌,微微点头。她坚强了许多,比起几个月前哭哭啼啼的柳阡陌,现在的她多了一份自信的风采。
阡陌勾起嘴角,自嘲地哼一声,“请王爷去调查一下我的过去。”
飞扬立刻听出端倪,“你是说……”柳相不喜欢阡陌?
“事实上,那个男人从来没有把我当女儿。”她的语气又冷了,眼睛里闪过一抹阴鸷。她恨那个给了她生命的男人,很多次,她有弑父的想法。
阡陌的语气告诉他,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很糟糕。
“你保重,我该走了。”他看阡陌一眼,若有所思。
柳相不喜欢阡陌?对阡陌来说,这很重要。
“多保重。”阡陌浅笑,这一笑,风华尽显。
飞扬护卫看上去火气很大,准确地说,是非常的恼火,随时有可能暴怒。
他怒气冲冲闯进风云楼,再闯进书房。顾不得礼节,他将手中的一纸信笺砸到书案上。将信笺砸到书案上,他并没有放开手,依然按着信笺,怒瞪着秦慕风。
飞扬五指慢慢并拢,雪白的信笺微皱。
秦慕风气定神闲坐在案前,目光落在手中的书上,压根儿没看他一眼。
飞扬强忍着怒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和,“王爷。”
秦慕风微微斜睨他,视线又转回书上,“什么?”
飞扬五指抓起按在手掌下的纸张,惨遭蹂躏的信笺更加皱了,“请你看看这个。”
秦慕风依然没有看他,闲闲地道:“别那么激动,火大伤身。”
飞扬冷笑,“原来王爷也知道火大伤身,王爷对阡陌发火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伤身?”
柳阡陌,每次听到这个名字,秦慕风总会觉得烦躁。
飞扬身为他的护卫,却直呼他妾室的名字,让他更加烦躁。那个女人……迟早把他气死。
“你叫她什么?”秦慕风丢下书,眯眸盯着飞扬。他目光深沉,让人看不穿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飞扬直勾勾看进他眼里,“秦慕风,你读圣贤书无数又有何用?伤害一个可怜的弱女子,岂是大丈夫所为?”
“什么意思?”秦慕风的眸光变得冷冽,连语气也随之变冷。
秦慕风的冷冽让书房内的温度也跟着下降,诡异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
“看了这个,我相信你会明白。”飞扬举起信笺,将它砸在案上,潇洒地转身出去。
秦慕风看得出来,飞扬这次真的生气了。他走出去前的那一瞥,带着失望与责怪。
他们上一次争吵是什么时候?十年前吧。
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彼此之间已经培养出一种默契。少年之时,偶有争吵,但是最近十年来,他们一直是相敬如宾,亲如兄弟。偶尔有摩擦,转眼便和好。
这十年来,飞扬不曾再跟他发生严重的争吵。他做得再错,飞扬也从不会直接说出来,只会用冷漠表达心中的不满。因为他很清楚,他自己永远只是奴。即使他们亲如兄弟,他依然是他的奴。
今天,飞扬没有拿他当主子,而是将他当朋友。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飞扬大发雷霆?
秦慕风的目光落在皱巴巴的信笺上,他把信笺捡起来,以手抚平。
看着信笺上的内容,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