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阡陌的伤很重,一直休养了半个多月才完全康复。
半个月康复已经是奇迹,对一般人来说,恐怕需要几个月乃至半年。
额头上的伤虽然好了,却留下了淡淡的疤痕。有疤痕又如何?她并不在意。没有人会在乎她的容貌,她自己也不会在乎。
柳阡陌坐在窗边看着庭院中的落叶,微微勾起嘴角,恬淡的脸上带着满足而温馨的笑。
“小姐,出去走走吧,你已经闷了半个多月。”玉香关上窗户,不让风吹进来,“小姐,你身子刚好,不能吹风。”前几天她一直高烧不退,差点吓死她。幸亏小姐吉人天相,终于转危为安了。
柳阡陌站起来,推开窗户,缓缓闭上眼睛享受着清风微拂,“为什么把清风挡在外面?在王府里,恐怕只有清风明月是最干净的。”恬淡的微笑,飞扬的白衣青丝,将她衬托得宛如天人。
“小姐……”玉香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小姐心里有怨、有恨、有不甘……这样一个女子,白白被糟蹋,任谁都会不甘。
阡陌回头看看玉香,淡淡道:“玉香,把我的箫取来。”
玉香自床头取过一支碧绿的玉箫,轻轻放到她手中。
阡陌摊开手心,碧绿的玉箫将掌心映得有几分翠绿。
玉指轻轻捏住,玉箫在她指间旋转了一圈。
阡陌自嘲一笑,这支玉箫,恐怕是她最值钱的东西。
“小姐,你会吹箫吗?”小姐玩箫的动作很娴熟,似乎经常弄箫。
阡陌没有答话,站到窗边,空洞的眼神凝视着远方,思绪缥缈。
她手中的玉箫又一转,轻轻放在朱唇边。
柔美凄凉的箫曲,如水似冰,低沉委婉,宁静悠远,回味无穷。那哀婉优雅的华音,表达出无尽思绪。吹箫的那女子,仿佛九天仙女,远离尘世,超凡脱俗。那含蓄的曲调,将她的淡泊,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玉指捏着玉箫,横在身后。
“小姐,这是什么曲子?”
迎着风,青丝微微散乱,阡陌低低吟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那优雅恬静的淡笑,如春风般温暖。
“小姐,这是谁的诗?”玉香好奇地问。玉香没什么见识,倒也读过几天书。
“这是中国古代唐朝诗人杜牧的诗,后人改作箫曲。”那淡雅如风的语调,比箫声更美。
“中国,唐朝?不明白。”在她记忆里,她没有听过那个地方。
“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阡陌那深邃而冷淡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一分温暖,更加让人看不懂。
玉香点头,她的确不知道。
阡陌再次将玉箫放在唇边,樱唇淡淡吐出华音。淡雅如风,缥缈如云,仿佛是一幅彩色山水画。
伴着箫声,她的身影更加缥缈。
“小姐,这又是什么?”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绿水悠悠,绿水悠悠……”
“小姐,这又是谁的诗?”玉香好奇地眨眼。
跟她说出自《红楼梦》,她懂吗?
阡陌没有回答,转而吟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是非成败转头空,转头空啊。”
“好一个是非成败转头空,好一个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含笑的赞赏,打断阡陌的风花雪月,她一回头,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门口。
那男子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微笑中含着赞赏。一身青衫,潇洒俊逸。
“你是谁?”他是霍天将军,阡陌认得,只是少不得问上一句。
“在下霍天,被夫人的箫声吸引,循音而来。”霍天潇洒文雅,像一个风流才子,不像将军。
当日在地牢没有看清楚,现在他才知道,柳阡陌是个清秀雅致的女子,并不如秦慕风说的那般不堪。
阡陌将玉箫横在身后,抬头挺胸的样子颇有傲气,“原来是霍将军,小女子献丑了。”一如往常淡雅。
“夫人的箫好,词更好。”女眷的房间他始终不宜随便进,依然站在门口。
“闺阁之作,献丑了。”阡陌清秀的脸上一派恬淡,无任何情绪。
霍天微微瞟见她的脸,眼睛再也挪不开。她不是美人,却胜似美人。
她恬淡、优雅、淡泊、高贵如兰的气质,世间少有,举手投足,无不显露出优雅。
优雅淡泊中,带着几分目空一切的洒脱。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她有小儿女的做作,也有大家闺秀的高贵,更有江湖女子的潇洒。
柳阡陌如空谷幽兰般淡雅,她身上的气质,绝代妖娆的柳倩未必有。
那白衣,那如绸缎的青丝,将她衬托得似白莲般高洁。
这样的女子……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地牢。那时候的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现在的她似乎有浑然天成的霸气。
短短半个月,这个女子变了太多。
到底是她变了?还是他看错了?
“夫人的才情,当世少有。”
“霍将军过奖,小女子一时游戏之作,让将军见笑。”阡陌盈盈福身。
“阡陌夫人,听说你受伤了?”
“阡陌做错事,自愿受罚。”阡陌勾起唇角,看不出任何情绪。
“夫人,在下对音律颇有研究,不知有没有荣幸向夫人讨教?”霍天做出很诚恳的态度。既然她不愿说受伤的事,他也不好多问。
“阡陌对音律一知半解,请将军另请高明。”阡陌从小对音乐颇有天赋,加上师父们的调教,可以说个中高手,若论琴箫,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夫人客气,夫人的箫声已经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他也是爱好音律之人,有不少才貌双全的红颜知己,却从没有听过如此好听的箫声。即使是从前的京城第一花魁,也吹不出如此缠绵的曲调。
“闲来无事,自娱自乐罢了。”
伴随着一声冷笑,讽刺的声音飘进来,“自娱自乐可以,别明目张胆勾引男人。”
不必看也知道是谁,那尖酸刻薄的语气,除了秦慕风没有别人。
阡陌没有像往常一样发抖哭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妾身参见王爷。”
“奴婢参见王爷。”玉香躲在阡陌身后,不敢出来。阡陌把玉箫递给她,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
霍天生怕阡陌又受罚,忙解释道:“慕风,我爱音律你知道。我只是被夫人的箫声吸引而来,没有其他意思。”
“是吗?”秦慕风冷笑,“柳阡陌勾引男人的手段真是高明。短短一个月,她让本王的贴身护卫倒戈,让本王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帮她说话。”
“慕风,你别误会。”遇到这么不讲道理的人,霍天十分无奈。
秦慕风凌厉的眼神扫过阡陌,又转而看着霍天,“本王误会什么?本王的好友,跟本王的妾室混在一起,箫音传情,难道是本王看错了吗?”
秦慕风如此不可理喻,霍天真有几分生气,“秦慕风,是你自己把我找来的。路过寒清阁,我听见阡陌夫人的箫声,循声而来罢了。”说他跟柳阡陌厮混?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自从彩霞死后,他的性情越来越古怪。
“这么说,是柳阡陌故意勾引你?”秦慕风转而看着阡陌,黑眸里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霍天揉揉眉心,辩解道:“不是,难道她连吹箫娱乐的资格都没有吗?”他真想冲上去揍这个浑蛋。
“王爷说是就是吧。”阡陌依然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不满,没有不甘,更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你承认了?”秦慕风眯起黑眸,一步步逼近她。
“王爷可曾给过我辩解的机会?”阡陌反问,眼睛转向窗外。
“明明是你做错。”
“请问王爷,皇上赐婚是否我要求的?彩霞姑娘是否我杀的?打昏彩衣姑娘的杯子是否我砸的?”阡陌扬起嘴角,冷淡的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王爷从不曾给过我辩解的机会,我何必辩解?”眼里那抹讽刺的笑意消失了,她依然淡漠得像没有灵魂的木偶。
秦慕风眯起眸子,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几日不见,胆子大了。”记忆中的柳阡陌唯一的能耐是哭,在他面前连句整话都说不好。如今的柳阡陌,牙尖嘴利,眼神犀利得像利箭。身上多了一种淡然、冷静,缥缈得像风,深沉得可怕。自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或许,他的猜测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