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有雨,又逢礼拜,本想可以懒床,叔却不可理喻的掀开了我的被子。
我觍着脸哀求:“叔,今天下雨,可不可以不跑了。”
“哼哼。今天下雨,饭可不可以不吃啊?”叔皮笑肉不笑的反问我。
我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始穿衣服,我已经懒得跟叔理会,这几年,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让我知道了啥叫反对无效。
找出墙角的两个沙袋,熟练的绑在腿上,一个十二斤,叔说了,人长一岁,沙袋就长一斤,我就经常想,等我二十岁的时候,那是不是我要每天带着四十斤沙袋去跑五公里?
是的,我十二岁了,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回头想想这几年,我他娘的是怎么过来的啊!!
“叔,我走了啊!”我回头跟叔打招呼。
叔早已钻进了我的被窝躺下,不耐烦的对我挥手道:“快走,快走,早走早回,我还等着吃饭呢,今早晨我想吃五花肉小混沌,你回来的时候,到西边那家菜园子里拔两棵葱,记得跟人家说一下,回头买了还她……”
唉,我一点点的长大,叔一点点的变懒,每天天刚亮我就得去跑步,跑完回来背那些晦涩难懂的书,边背书边做饭,吃完饭洗碗,洗完碗上学,放学后还要做饭,洗衣服,练拳脚功夫,习观想之法,当然,还要写作业……
这些我不想一一细数,数一次我就郁闷一次,我咋摊上这么个叔。
你问家里啥活我都全包了,叔干啥?
他啊,还干老本行,大多数时间跟王瞎子在集上坐着,小部分时间会被人请去看阴阳风水,或捉个小鬼除个煞啥的。
欲色鬼事件之后,叔的名声不胫而走,特别是这两年,城里开着小轿车来找叔的也大有人在,叔这几年八成赚了不少钱,这从家里的生活条件就能看得出。
雨水和着泥土,极其的泥泞难行,我的跑步路线也从小时候的绕着村子转圈,变成了往山上跑,这自然是叔的意思,他说崎岖坎坷比一马平川更能磨练人的意志。
这么多年跑下来,五公里对我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可今晨这天气,跑起来确实费劲儿,雨淋湿我的全身,雨水顺着头发流入我的眼睛,山路不平,到处积水,澎溅的沙袋格外的沉甸甸,一番周折下来,累的我喘成了狗。
回来的路上雨停了,还没到村口,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伞。
那不是王胖子吗,也不知道他那一把伞都捂不过来的球形身材,拿着把伞有毛用。
王胖子就是王阳明,村长家那儿子,他小时候身材挺瘦,也挺乖巧的,这几年也不知道村长给他喂了猪饲料还是咋的,整个逆袭成了一发面饽饽,还出息的特不靠谱。
他现在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加崇拜者,贴合实际,我都平日里都叫他王胖子。
因为小的时候,他亲眼目睹了叔给她姐招魂,所以对鬼神之事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并多次求我教他捉鬼之术,他认为,叔带大的孩子,咋也得有两手。
我自然是没答应他。自从我上学开始,叔就再也没带我接触过啥邪乎事儿,我也没遇到过啥邪乎事儿,我自己都快忘记鬼长啥样了,还怎么教他?不过我没告诉他这个原因,我怕告诉了他,他对我的崇拜会大打折扣。
叔也不知道咋想的,近年只教我些强身健体的法子,背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再就是对着一幅奇怪的图傻坐着,有用的东西,像画符,控符,算卦,风水啥的,却一点都没教过我,我都担心这样下去,长大后我还能不能实现小时候的梦想了。
王阳明是个挺执着的人,我不教他,他就走起了野路子,旧书摊上泛黄的破书,一块钱一本,他不知道买了多少,总之他爹妈给的零用钱,几乎都用在了这上头,没事的时候,他还喜欢缠着王瞎子问东问西,我不止一百遍的告诉他,王瞎子是业余的,他就是不信,八成是被王瞎子忽悠了。并且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学有所成,总是神神叨叨的,想着找机会露一手。
王胖子也远远的看到了我,匆匆向我跑来。
别看他胖,跑的还不慢,就是那一身的肉,随着他的步伐一起一伏的,看的我有些牙碜,他边跑边吆喝:“问天,那咋才回来啊?我他娘的都等了你半个小时了!”
“这不今天下雨吗,路不好走。你等我干啥?我可没工夫跟你玩儿,我还得回去给我叔做饭呢。”我垂头丧气的回应着。我真的很羡慕王胖子,他每天只要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就可以爱上哪儿玩,就上哪儿玩了。
“哎呀!还做啥饭啊!出大事了!”王胖子把伞收了起来,拉着我的胳膊,拖着我就走。
“哎呀,你放开我,啥大事我也不去,我叔还在家等着吃混沌呢……”我甩开王胖子的手拒绝他,开啥玩笑啊,今天是礼拜天,我要这回跟他跑了,叔保准把中午头看俩小时电视那事给我取消,一个弄不好还可能是永久性的取消。
王胖子急的直跺脚,道:“吃啥混沌啊,大磊都死了,你还有心情吃混沌,我们快去看看吧!”
“你说啥?谁死了?”我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心里想着,哪个大磊?不会是我们班的王新磊吧。
“王新磊啊,昨晚在他家土窑那里死了,今天早上他二大爷早早的来我家借电话,说是打给她出嫁的大姐,二姐,和在外打工的三姐,让她们都赶紧回来,他娘都昏死过去,送医院了,我听了这事就跑出来找你了!你说咱们都是同学,是不是得去看看?”
我怔住了,许久没说话,这怎么还死了呢,前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们仨还一起回的家,就怎么说死就死了?
“走吧,走吧。”王胖子又过来拖我。
我解下腿上的沙袋,丢到路边,跟着王胖子跑了起来,边跑边问道:“他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新磊他家有好几个烧石灰的土窑,就建在村南边的一块空闲地里,因为是镇上独一家,平日生意也挺景气。
小孩子腿快,远远的我们就看到了窑厂,那里聚集了不少人。
刚跑到这片,我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喷喷的肉味儿,混合着雨洗过的清新,非常好闻,惹得空腹的我更是饥肠辘辘的,我斜眼看了下王胖子,结果毫无疑问,他也猛的吞口水。
以前我每次来这里,附近的空气中总弥漫着焦泥的厚重味道,那是烧石灰的味儿,看来王新磊家出事后,他家这石灰也顾不上烧了。
跑近了我才发现,人群都是他们一大家子的,想是过来帮忙,个个看上去都心事重重的,黑这个脸,也没人理我们。
王胖子带着我围着那几个土窑转了一圈,结果啥也没看到,王新磊的尸体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看着沉默的人群,我忽然觉得来的不是个时候,人家都出这事了,我跟王胖子来凑啥热闹啊,虽然是出于一片好心,可总觉得有点儿多余。
王胖子连这点儿领悟都没有,站在那儿捅我,又指了指蹲在还没烧的石堆里吸烟的‘王全全’趴在我耳朵边小声说:“问天,你去问问王全全,王新磊那死尸去哪儿了?他给他儿子盖房的时候,找你叔看过,你去倍有面,问他,他保准跟你说。”
“你咋不去,你爹还是村长呢,你问更合适。”我没好气的回答他。
“那咱俩一起。”王胖子说话的功夫,就把我使劲的往前一推,忽如其来的力道,把我推了一个趔趄,引得‘王全全’往我们这边瞅。
“叔,听说大磊出事了,我们想来看看他,他是我们最要好的同学,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们非常的难过……”
王胖子带着哭腔,悲痛欲绝的说着,大饼一样的脸盘子上,那双小眯缝眼挤呀挤,还真挤出了一行清泪,让傻呆呆站在一边哭不出来的我,都觉得挺不好意思。
王全全是王新磊大奶奶家的叔,据说当年出生后他爹给他算了一挂,这一算不得了,说他又缺这,又缺那的,他爹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补缺。
他看是我俩,也没说别的,只是伸手指了指其中的一个土窑,道:“在那里面呢,唉!半宿了,都烤熟了!”
“烤熟了?!”
我和王胖子大眼对小眼,忽然就明白了这片为什么这么香。
“哦-呕---”王胖子率先忍不住了,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我的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翻腾,紧随他身后,呜哇,呜哇吐了个天昏地暗。
这时忽然就听远处有人说道:“凉的差不多了,进去弄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