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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桂花酿

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比如在夏溪,管道暖气代替了煤火,移动电话代替了大嗓门,摩托车代替了毛驴子,但是桂花酿绝对不会被代替。桂花酿是夏溪的骄傲。也许有人出门喜欢买点汾酒回来尝尝鲜,也有人喜欢在堂屋玻璃橱柜里摆上两瓶五粮液给人看,但是逢年过节,必然是用桂花酿。夏溪桂花酿,开坛十里香,如果谁家大年三十没有喝桂花酿,他的邻居嗅嗅空气就会知道,传开了会被嘲笑一年的穷酸。

桂花酿的酿造技术是单传的,而且一定传给有缘之人,无缘的就算是嫡亲儿女也不传授的。现在的传人是夏老太太。夏老太太已经七十二岁了,人们相信她已经开始物色徒弟,于是纷纷讨好她。她却是人老心不老,不知怎么地对电脑着了迷,亲自和女婿一起下宜宾买了一台回来,并且装上了宽带。可是夏老太太自己并不会摆弄这玩意儿,就叫了村文书封小菁来教她。封小菁二十二岁,高中毕业,现在正在自考大专法律系,天生一副可爱的笑脸,刻薄的人都叫她“疯笑精”。封小菁和夏老太太有个约定:她教夏老太太电脑,夏老太太就把桂花酿的技术传给她。

封小菁教得并不认真,因为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和网上的帅哥们打情骂俏,而把夏老太太冷落到一边去。夏老太太先是让她,后来渐渐不高兴了,可是封小菁本性难改,夏老太太一气之下把她赶出了门。封小菁回家的路上,才想起桂花酿的技术还没有学到呢,后悔莫及,却又不好意思去找夏老太太了。

两个多月以后的一天,封小菁到乡政府开会回来,遇到一个小伙子向她问路。小伙子是从成都大地方来见网友的,封小菁听说了就怦然心动,因为她的网友当中就有成都的啊。她便问小伙子,你的网名叫什么呀?小伙子说叫“再生勇士”,封小菁也有个网友叫再生勇士啊,她又问,来见的人叫什么呀?小伙子说,叫桂花仙子。封小菁就知道了,小伙子是来找她的,不过为了保险,她又问了一句:这是网名呀,那么真名呢?小伙子说,真名叫夏桂花。封小菁一听气晕了,夏桂花就是夏老太太呀。原来夏老太太不会自己申请QQ号码,就把封小菁的密码和号码记住了,修改了密码,而且把她的网友都原封不动地截用了。封小菁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她总是登录不了QQ。

小伙子听说自己来找的是一位七十二岁的老太太,气得脸上青、红、白三种颜色不断地循环变化。不过他也是封小菁的网友,因此在她家里住了三天,然后封小菁情意绵绵地把他送上了开往成都的客车。回过头来,封小菁又去找夏老太太,说:“你都已经学会用电脑了,为什么不教我酿酒?”

夏老太太不理她,继续上网,封小菁急了,抓住夏老太太的肩膀推了一下,谁知道夏老太太就连人带椅子轰然倒地。封小菁慌了,急忙低下头去扶她,夏老太太抽搐一会儿就不动了。封小菁吓得身体发抖,连跑带爬地出门叫夏老太太的家人,夏老太太的女儿女婿正在地里干活,听见了慌忙跑回来,才发现母亲只是晕过去了。他们熬了一碗姜汤灌下去,夏老太太不久就苏醒过来了,而且不一会儿就恢复了精神,封小菁真怀疑她是不是装晕。

她让封小菁下跪,封小菁不干,她便命女儿女婿把封小菁按住,强行让她跪在自己面前。夏老太太看了她半天,问:“还不快叫师父?”

封小菁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她反应也快,立即高声叫“师父”,倒吓了旁人一跳。原来桂花酿的传人是要给师父磕头的,封小菁老老实实行过大礼,夏老太太说:“你心还好,没有丢下我不管了,所以收下你了。”

夏老太太支走了其他人,就开始教封小菁酿酒,首先是配料:大米多少,麦芽多少,桂花露多少,青枣、水、玉米粉、酒曲分别多少,然后是技巧,保温几日,封坛几日,开坛几日,温度多高,等等,都要封小菁用心记下来,不要写在纸上,以防被人看了去。封小菁全部记住了,高高兴兴地回家就开始酿酒。然而到了开坛的时候,她揭开盖子,看见坛子里面清水是清水,米是米,其他的配料都在水面上浮着呢,连酒味的影子都没有。她连忙跑去接了夏老太太来看是怎么回事,夏老太太看了,气得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说:“小娼妇,我叫你酿酒,你在想什么野男人呀!心思根本就没有用在这上面,米不煮成饭能酿出酒来吗?”

封小菁很委屈,因为夏老太太并没有把这点告诉她,但是夏老太太一口咬定是告诉了的,而且她见人就宣传,说封小菁是个笨蛋,教给的东西都记不住。封小菁很气愤,然而师徒授受时并没有旁证,她也无可奈何。这天夏老太太家里来了很多人,夏老太太叫人来把封小菁也叫了去,当众宣布让她再酿一次。

封小菁这一次牢牢记住了,先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到了开坛之日,夏老太太特意叫了人到她家里来看,这一回酒味是有了,但是酒是浑的,而且不爽口,没有正宗桂花酿应有的那种悠久的回味。于是封小菁又挨了一巴掌,夏老太太指着坛子问:“你为什么不把麦芽磨碎?”

大家探头一看,原来麦芽还枯黄着在水面上浮着呢,于是齐声大笑。封小菁的性格丢三落四,这件事情就很快传开了,人们见了她就喜欢问“疯笑精呀,还记不记得你有过几个男朋友啊?”之类的话。封小菁心里直发火,因为夏老太太并没有告诉她麦芽需要磨碎,可是她依然无法争辩。

大家觉得夏老太太要另外找传人了,她也真的另外找了一个人到她房中,关上门让他背桂花酿的配料和技术流程。可是这一回大家都不服气,因为她找的人是刘二娃,谁都知道他有点傻的啊。就有人去责问夏老太太,整个夏溪找不到一个传人了吗?为什么找一个傻子?夏老太太总是说,你管得宽呢,你妈跟野老公睡觉你管不管啊?

刘二娃足足用了一个星期,才把该记住的都记住了,夏老太太把他带到了封小菁家里,对封小菁说:“以后他就住在你家里,你酿酒的时候让他提醒着,别再忘记什么了。”

封小菁很兴奋,原来夏老太太还是要她当徒弟。她虽然不愿意被人认为记不住东西,但是也只好答应了。于是封小菁第三次动手酿酒,刘二娃就在一旁站着看。一男一女共处一室,不久就生出事来了,这天他们两个正在床上纠缠不清,忽然门“咣啷”一声被撞开了,刘二娃的父亲刘天才带着两个人闯了进来。

刘天才指着封小菁骂:“你这个小骚货,要找男人去勾引别人呀,我家二娃还是童子身,就这样被你糟蹋了,我和你拼了!”说着就要来打封小菁的耳光,被人拉住了。

刘天才不依不饶,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村长,村长无法调解,便对刘天才说,让刘二娃娶了封小菁算了。刘天才还沉吟着,封小菁就先答应了,原来她肚子里已经怀上了成都网友“再生勇士”的孩子,近日她自己已经察觉了,所以拉了刘二娃遮羞,才有了这次桃色事件呢。九天之后,封小菁终于把正宗的桂花酿酿造出来了,全村人都来品尝新手的酒,而且每个人都带着礼金,因为封小菁和刘二娃选择在这一天结婚。

从此夏老太太安心地对着电脑安享晚年,不再酿酒了,村里谁家需要桂花酿,便把大米交给封小菁,并付一些喜钱(加工费)给她,小两口依靠这笔收入,日子过得宽宽绰绰的。封小菁当初的想法,本来是想婚后找刘二娃的茬儿和他离婚的,但是刘二娃对她情真意切,关怀体贴,她最终接受了。几年之后夏老太太病重,住进了乡卫生院,封小菁作为徒弟,自然一天到晚在她床前侍候。这天夏老太太不行了,她让女婿赶紧去把刘天才找来。不久刘天才慌慌张张地进了门,跪在她病床前叫了一声:“妈!”

原来夏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和村里的男人生了一个私生子,便是刘天才,刘二娃是她的孙子,她看上了封小菁,有心让她嫁给刘二娃,才故意让他俩一起酿酒的。不过刘二娃并不动手酿酒,因此还算是单传。封小菁并没有老老实实给刘二娃当妻子,她时常和别的男人制造风流韵事,被人说起时很坦然,因为夏老太太就说过,人不风流心不明,酿造桂花酿是需要心地清明,这是永远不能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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