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塞外红缺斤短两
话说土匪出身的汤玉麟,外号人称汤二虎,做了热河省政府主席后,疯狂敛财,几年下来,捞得肚满肠肥。这天,他闲来无事,看到窗外往来的人流,心想,老子也算是这里的土皇帝了,咱也来个微服私访,说不定还能遇上点开心事。于是,他带上贴身随从坏水刘,换上便服,直奔承德府最繁华的大街——南营子。
他俩在大街转悠了一会儿,也没遇上啥事,正想打道回府,忽然一阵奇特的酒香飘过来。嗜酒如命的汤二虎立刻就迈不动步了。抬头一看,不远处果然有两家烧锅,一个叫塞外红,另一个叫紫微白。善于察言观色的坏水刘看到汤二虎那副德行,会心地一笑说:“主席,咱们先去喝点酒,再访吧。”
他俩走进最近的塞外红烧锅一看,呵,来这里喝酒的人还真不少。坏水刘赶紧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让汤二虎坐下来。店小二麻利地跑过来问:“两位客官,要点什么?”汤二虎瓮声瓮气地说:“给爷弄上两壶上等的好酒来。”店小二说:“得了你,请稍候。”然后冲柜台里的老板喊:“上等烧锅酒,两壶。”就见老板抄起提酒的小筒,在酒缸里转了几圈,猛地往上一提,一提筒酒花四溢的烧酒就提了上来,接下来又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提了两壶酒。汤二虎又叫了四个菜,与坏水刘对饮起来。
这里的酒果然不错,入口绵而不烈,他们俩你一杯我一杯,不一会儿一壶酒就见了底。有位酒客看到他俩这样贪杯,随意问了句,“你们喝着这少半两的酒,觉得怎么样?”汤二虎一听,立刻竖起了眉毛,厉声问:“少半两?你是说这酒少半两?”那个人笑着说:“对呀,是少半两。一看你就是外地人,常到这里喝酒的,谁不知道塞外红的烧锅酒每壶都要少给半两。”汤二虎眼里顿时透出了杀气,奶奶的,在老子的眼皮底下,竟然也有这样缺斤短两的奸商。老子今天出来就是找乐子的,我也要学学古人,来一回为民除奸!想到这儿,汤二虎撩起衣服就要掏枪。坏水刘赶紧拽了拽汤二虎的衣角说:“主席,不可!”汤二虎瞪起眼睛问,“为啥?”坏水刘说:“我们今天可是来学古代皇帝私访的,你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毙了,传出去让人家笑话。”汤二虎一琢磨也是这么个理,就对坏水刘说:“去,到对面那家烧锅要壶酒来,咱们来个当场验证。”
不一会儿,坏水刘从不远处的紫微白烧锅提着同样的一壶酒过来了。汤二虎把两壶酒倒到杯子里一试,塞外红的酒果然是少了一些。汤二虎“呵呵”一笑:“这回我可要过过手瘾了,老子好长时间没有亲手毙人了!”刚要掏枪,坏水刘又是一把拽住了他。汤二虎问:“你这又是干啥?”坏水刘说:“今儿咱也来个文明点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完一拍桌子,喊道:“店小二过来!”店小二赶忙跑过来,赔着笑脸问:“客官有什么吩咐?”坏水刘捋了捋山羊胡子,问:“你这一壶酒可是一斤,一斤可是十五个铜板?”店小二说:“对,对,大爷说得不错。”坏水刘又阴阳怪气地说:“那半两酒就是四分之三个铜板了。”说完扔出十五个铜板,“今天就把这四分之三个铜板给我找回来,多一厘不行,少一分也不可!”汤二虎也在旁边帮腔:“对,找啊,不然老子送你上西天!”
店小二以为遇上找茬儿的无赖了,往后躲了躲,喊:“老板,遇上吃霸王餐的了!”老板窦明赶紧走过来,上上下下把这两个人打量一番,觉得他们不像是地痞无赖,便笑着说:“客官,你们喝多了,今天的酒钱就免了。”汤二虎岂肯罢休,说:“我们是什么人,能赖你的酒钱!今天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窦明看看凶神恶煞似的汤二虎,壮着胆子说:“那我就收了。”说完,把那十五个铜板一起装到兜里,“你们的酒钱清了。”“什么?今天真他妈的遇上吃生米的了!”汤二虎“嗖”地拔出枪,顶住窦明的脑袋说:“你这个欺行霸市的东西,我这就替大家讨个公道。”窦明哆哆嗦嗦地分辩着:“凭什么说我欺行霸市,我冤枉!”
汤二虎指着那壶酒问:“你是不是每壶酒都少给半两?”窦明说:“是。”汤二虎接着说:“到你这里喝酒的人都知道这事,却也没一个敢言声的,说明你小子平时就不是什么好货色。老子在绿林上干的时候,像你这样的小地痞见多了。”窦明一听反而镇静下来,说:“我的酒是少半两不假,可咱是话都说在明处,愿者上钩。”然后,窦明指了指身后大堂上挂的一个牌子,那个牌子上果然写着“少半两”!原来,汤二虎大字不识几个,坏水刘进来时也没在意。
汤二虎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卖酒的,奇怪地问:“奶奶的,爷今天还真遇上奇事了!说出个道道来留你条命,不然的话,老子送你到阎罗王那里去卖烧锅!”窦明口打唉声,说出缘由。从前,这条街上只有一个酒烧锅,叫紫塞烧锅。后来,紫塞烧锅的老师傅死了,就把手艺传给了他的两个徒弟。两个徒弟各开了一个烧锅,就是现在的紫微白和塞外红。论酒的质量,两家难分伯仲。怎奈秋叶知风冷,钱财动人心,不知从哪天起,两家暗中较上了劲,相互压价,都想方设法挤垮对方。结果是酒没少卖,钱赚得却很少。这可乐坏喝酒的人,纷纷不避路远,跑来买酒。
几年前,眼看着塞外红实在是维持不下去了,没办法,窦明耍起了舀酒的绝活。在舀酒时,用小提筒在酒面上猛转几圈,趁机把提筒往上一提,这样借着酒旋转的惯性,让人猛一看是满满的泛着酒花的一提筒酒,实际上并没有提满。这样几下下来,一壶酒就少了半两。窦明靠着这个绝活赚取点微薄的利润,才把这个烧锅勉强支撑下来了。可是做生意得讲求信誉啊,他不忍心在暗地里使这损招,就把它公布出来。好在那些酒客并没有因少一两半两而弃之不来,就这样,凡是在这条街上喝酒的都知道了这个公开的秘密,还送给他一个绰号:少半两。
二、紫微白掺水使假
坏水刘听完后,眨了眨小鼠眼,问:“那你对门的紫微白烧锅,靠着足斤足两卖酒能维持,你怎么就不行?还是你的酒质量有问题。”汤二虎一听在理,就说:“对,对,你要是不说清楚,就自己砸了塞外红这块招牌,关门滚蛋,别在老子眼皮底下现眼了!”
窦明无奈,只好吩咐店小二拿来一瓶香油,先滴到从自己店里打出来的酒里,香油一渗到底。再滴到从紫微白烧锅打来的酒里,奇怪的现象出现了,香油只渗到一多半就不动了。
汤二虎和坏水刘惊讶地看着窦明,问:“这是怎么回事?”窦明叹了口气说:“酒比油轻,油比水轻,因此油能透过酒,却不能渗过水。”汤二虎听懂了:“你是说紫微白的酒里掺了水?”窦明不情愿地点点头。
汤二虎二话没说,带上从紫微白打来的那壶酒,直奔紫微白烧锅。汤二虎心想,要说塞外红,明骗是情有可原,可是紫微白暗地里掺水使假,就罪不容恕了。紫微白烧锅里的酒客一点儿不比塞外红的少。汤二虎“噔噔”来到柜台前,把那壶酒往柜台上一蹾,吼道:“把你们老板叫来!”老板于全赶紧跑过来,问:“客官有什么事?”汤二虎指着那壶酒说:“你敢在酒里掺假?!”于全看了看汤二虎说:“客官定是个好酒量的主,嫌酒不够力度吧。”说着抄起酒提筒,伸到酒缸里,“咕嘟”就是一下,倒到酒碗里,说:“来,我给你换一碗。”
坏水刘从鼻子里“哼”一声:“欺负我们不懂行啊!”说着,拿出香油来往酒里面一倒,香油一渗到底。怪了,自己刚才明明也是从这个缸里取的酒,怎么不一样呢?坏水刘又拿过几个酒客的酒碗一试,有的掺了水,有的没有。更奇怪的是,那些喝掺了水的酒的酒客,并没表现出什么恼火,没事似的照常喝自己的酒。这回汤二虎和坏水刘真有点蒙了。
有个酒客看到他俩这样,忍不住插嘴说:“看样子你们两个不是常来喝酒的主,连于全老板的绝技‘咕嘟手’都不知道。于老板手中的提筒‘咕嘟’一下子下去,你要几成酒就给你提几成酒。”坏水刘斜眼看着那个酒客说:“你他妈的挨了骗还替人家数钱,你傻啊?”那个酒客并不生气,而是接着说:“两位有所不知啊。喝酒喝到一定程度,往往都刹不住车,酒喝多以后,容易惹是生非。于老板会根据你喝酒的程度,适当地给你掺点水,所以到这里喝酒的很少喝多,家里的婆娘最放心。”酒客们哈哈大笑。
汤二虎疑惑地问:“同是在一个酒缸里的酒,你怎么能说掺水就掺水,说没水就没有呢?”于全解释着说:“不瞒你说,这酒缸里下半是水,上半是酒。提上来的是水是酒,全在手劲上。”接着叹了口气说:“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谁愿意使啊,可是没法,不这样,我这个烧锅就要关门了。手段是黑了点,只要心正就行。心不正,一个劲儿地多加水,谁还会来?”
坏水刘冷笑了一声:“放屁,你心正个屁!爷刚才来买酒,你就给爷掺了水。我们这位汤二爷给你使了横,你就不敢掺水了。你这是见人下菜碟,欺软怕硬!”
于全冲坏水刘抱抱拳:“这位老哥说得好。干我们这行,光有心正还不行,还要善于察言观色,因人而异知深浅,随机而变懂进退。像你这样面白体瘦,一看就是不胜酒力的人;而这位汤二爷,体壮如牛,肯定是位豪饮之士。”
三、使巧计偷梁换柱
汤二虎听完,半天没说话,在柜台前转了两圈,突然狡黠地一笑,冲坏水刘耳语了几句。坏水刘匆匆忙忙跑出去,不一会儿带来一群士兵。他们不由分说就把于全的烧锅砸了个稀巴烂。不管于全怎么哀求,汤二虎都置之不理,最后吩咐一声:“把他带走。”
于全被押到汤府,汤二虎大喊一声:“摆酒!”于全不知道汤二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哪敢入座?坏水刘说话了:“张主席看你小子是个料,请你来做师爷。你那个破烧锅就别要了,张主席不会亏待你的。”原来,汤二虎生性粗鲁耿直,不会转弯,把官场上的人际关系处理得一团糟。他想若有于全这么一根老油条帮衬帮衬自己,岂不是件好事,也体现我不拘一格用人才啊,所以索性砸了于全的烧锅,断了他的后路,来了个逼上梁山。
汤二虎果然没食言,于全没出两年就富得流油了。窦明可就惨了,一天夜里,一伙暴徒砸了他的烧锅店,还留下一句话:“若不滚出承德府,灭你们全家!”窦明只得带着家属逃往朝阳。明眼人都能猜得出来,这一定是于全干的,他是怕窦明独占师傅传下来的绝技。
1933年日军进攻承德,汤二虎不是迎战,而是把自己财物装了十几辆卡车,悄悄运往天津的意租界。3月,日军刚逼近承德,汤二虎撒丫子就跑,把承德的大好河山拱手丢给了日军。到了天津,有人来报,说负责押送最值钱的珠宝车的于全不见了!汤二虎急忙问:“珠宝呢?”下人回答说:“珠宝丝毫没少。”汤二虎这才放下心来。
汤二虎的弃城而逃引起了民愤。民国政府迫于民意,对汤二虎发出了通缉令。汤二虎慌了,准备用珠宝打通政府高官的关节,好让他们为自己打打掩护。哪知那些箱子里只有上面一层是真货,下面的全是假的,被于全给偷梁换柱了!汤二虎气急败坏地咆哮道:“我对他不薄,他却忘恩负义,我要活活剥了他的皮!”有人从最底层发现一张字条,上面写道:做人要知进退,但更要知轻重。山河重于一切,这些东西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不久,察哈尔抗日联军收到一个商人捐助,捐助东西足够装备一个团。
日本人被打跑后,窦明又搬回承德府,重新开了一家烧锅,仍然用老名:紫塞烧锅。有一天,一个年轻的军官走进紫塞烧锅,指名要见窦明。窦明出来一看,此人竟是于全的儿子。年轻人郑重地说:“我父亲让我转告你,塞外红不是他砸的。”窦明狡黠地笑了笑:“当然不是他干的。”年轻人奇怪了:“你知道?那是谁?”
“是我自己!”
“为什么?”
窦明叹了口气说:“为了嫁祸你爹。他跟汤二虎鱼肉百姓,我砸了自己的烧锅是想往他脸上再抹一把黑。后来听说了你爹的义举,我后悔莫及啊!”
窦明说着,打开账簿,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紫塞烧锅股东:窦明、于全。”然后拉着于全儿子的手说:“我一直在等你爹回来,我们要合力把这个绝技传下去!”于全的儿子潸然泪下,说:“我爹被日军炸死了……临死前,他嘱托我一定要找到你,一是说明那事不是他干的,二是让你一定要把师傅的绝技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