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西到河北,有条大道,中间一段四五十里地,两边都是陡立的山,夹在中间的道路,不过丈数来宽,弯弯曲曲。走在道上,抬头望天,天只有丈数宽的一条线;低头望地,地下尽石头块,见不到一根草一片水。四五十里地,还见不到一家人家。真是个穷山沟!只是,从西往东快出山沟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片宽敞地势:北面陡山崩了一大块,半山腰石头缝里挤出来一股很小的泉水,流到地下,积成一个小水坑;水坑前面,有那么十来株小树;树前树后乱堆一些大小块石头;紧靠树的东面,一片三四分大小的沙子地,是这山沟里唯一平坦宽敞的好地势。对面,陡山也往后靠了些,一片六七分大小的沙子地也很平坦,只是上面堆满了很多石头子。这片地势,就是东西往来行人歇脚喝水的好地方。
一九四三年秋天,日本鬼子“扫荡”晋察冀边区,这条穷山沟,居然成了“皇军”大队人马往来的交通大道。调兵遣将,运送粮食、子弹、伤兵就都从这里通过,来联系山西盂县和河北平山。那片山沟里的小宽敞地势,也就是“皇军”来往休息的场所了。
这回敌人“扫荡”,这条山沟的一路闹得挺凶。遍山遍野遍村转,白天黑夜不停地转,空隙很少。因此,头一个月,我们民兵除开埋几个地雷,找个空子放两枪,杀伤有数十个敌人以外,没什么大活动。民兵们很难受。到十月初头,好了,敌人驻下休息整顿几天,民兵们就都从山洞里岩膛里钻出来了。大家商量,要闹个大胜利。
怎么闹呢?二十来个民兵,还要站岗放哨,掩护全村老乡,要侦察,又要打胜仗。好,人多主意多,还是埋地雷吧。家里留五个人,山沟东西两面各派三个人侦察,剩下十来个人,埋地雷去。
头一天,敌人三百多从平山回盂县换防,过山沟,地雷没埋上;民兵紧跟着这股敌人,离他们三二里地,也从东往西找地势埋雷。但是,往哪儿埋?敌人老是一路走,引路的是汉奸特务,埋上吧,顶多炸个三五个人,没意思!不往这山沟埋吧,别的地势又不是他们作战范围了!不行,就找这山沟里那片宽敞地势打主意。
敌人是要在这里休息的。怎么休息法?怎么喝水?他们总共只打算埋五个雷,却只有两个踏板,一蹬就响的;别的三个要是拉火线吧,这地势却没处拉,怎么办?大家琢磨吧,你一言,我一语,办法出来了。就那么办:埋雷的地势选择好了。
半夜,西边侦察组回来了。从西面盂县城沿村送来的情报:鬼子二百,明天出发到平山。好,马上埋雷去!半夜了,半夜也得去!大家齐出动,天半明那工夫,埋好了。
敌人出发得早,从盂县坐一段汽车,再步行。刚晌午,民兵们才回家吃过早饭,赶到山沟边陡立的山头上。西边情报说,鬼子来了。有几个民兵一直在这里看着的,还没有回家吃饭呢!不吃了,大家都找地势掩护下来,看胜利。
二百人,一长串,来了。不错,就在那片宽敞地势休息,有个什么队长模样的鬼子,还向队伍说了几句话,叫汉奸特务到那十几株小树旁边看了看。大概是看看有没有地雷吧。山头上民兵高兴了;树旁边就有两个大号地雷,却是拉火雷,蹬不响炸不了的,又怎么能发觉?好,汉奸侦察完了,一声口令,二百个“皇军”散开,往北面那片平坦沙地坐的,往水坑里弄水喝的,靠树前树后石头坐的……于是,不知哪一位“皇军”在平坦的沙地上踏上了那个大号地雷的踏板,雷响了!人翻了!大批没翻倒的人,赶紧慌乱地往小树那边挤过去;可是,树旁边两个大号地雷的火线,是连着平坦沙地上那个地雷踏板的呀!那个雷炸了,这两个雷的火线也就被拉紧了,炸开花了:铁片、石头片飞开来,树也连根飞开来,一齐往人身上打……人,有些“皇军”,连影子也找不着了。
队长急了。他是没坐下休息的,他赶忙往前面窜出去一二百米远,趴下来。直到杂乱的烟雾散了,空气清爽些了,他才爬起来,吹一声哨,抖抖索索地向南面那块平坦地势走去:“集合!”
剩下的“皇军”,不过百十来个好人了。大家麻木地爬起来,身上的尘土也来不及拍掉,莫名其妙地跑去集合。但是,好不凑巧:队伍正在向右看齐的时候,又不知是哪一位“皇军”操法太正确了,踏碎步,踏碎步,踏着踏着,又蹬上了另一个踏板雷。雷响了,还有个连接着拉火线的雷也跟着响了!于是,又是乱七八糟一片……
民兵们看得高兴透啦!一点之差:“皇军”就是照他安排的动作行动的!要不是怕暴露秘密,他们真会在山头上鼓掌叫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