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德突然插嘴道:“刘老将军,张某杀父仇人曹澄现在就在寿州城中,请老将军把他交给张某!”
刘仁赡大奇,说道:“将军此言何意?刘某并不知此事。”
张永德大怒:“难道隐匿大罪之人,也是刘公的为人吗?”
刘仁赡也生气了:“周朝大臣难道就是这样说话的吗?真是莫名其妙!”
柴荣转头对张永德道:“看来这个刘仁赡是铁了心了,恐怕难以劝降,准备攻城吧。”
原来,张永德之父、安州防御使张颖为人峻刻寡恩,就连左右亲信都对他不满。其麾下亲将曹澄有一妙龄少女,尚未出嫁,张颖却强行将其娶为妾室,曹澄一怒之下,便与几位军士半夜潜入张颖卧室,割下他的头颅,然后逃到寿州。柴荣南下之时,特意召张永德回大梁,想让他留守大梁,但张永德报仇心切,执意要随驾出征,此时便想亲自攻克寿州,手刃曹澄。
柴荣很是理解,当即以张永德为攻伐寿州的主帅,意欲成全他这位妹夫。
张永德当即以李重进、王彦超、赵匡胤、韩令坤为四路军帅,四路并进,围攻寿州四门。各军先是昼夜强攻,后又填壕挖堑、火炮撞车、云梯箭楼、筑垒掘地,能用的招数全用上了,但刘仁赡率领守城军士见招拆招,从容应对,如此硬攻了一个多月,寿州城竟丝毫无损。
眼看着就进入四月了,天气突然大变,一连十几日阴雨不断,淝水水位急剧上涨。寿州城下,地势较低,周军营寨内外,到处都是积水烂泥,军帐之内更是潮湿不堪,许多军士染上了痢疾,一时士气大落。张永德无奈,只得奏请将大军移至淝水之北,柴荣也别无良策,只能答应他。
周军移至淝水北岸扎营之后,士气渐渐恢复。赵匡胤向张永德献计道:“眼下淝河水位高涨,我军可以方舟载炮,自淝河中流轰击其城。”张永德依计而行,但一连轰击了好几日,寿州城仍岿然不动。张永德无奈,只好又令军士砍伐巨竹,将数十万竿巨竹捆扎在一起,在其上用木板造屋,号为“竹龙”,载甲士强攻,但寿州城仍是纹丝不动。张永德见急攻不是办法,便心生一计,亲自率数千疲兵攻打寿州城,并放出谣言,说大军粮草已经耗尽,将要大举北撤了。
刘仁赡见一连好几天都是张永德和数千周兵攻城,果然认为周军要撤了,心中就有些按捺不住。他登城四望,确信周军无地设伏后,这才亲自率军出击周军。张永德假装败退,率军北撤,刘仁赡追了十几里,正在他将要回军之时,赵匡胤突然率数千精骑疾驰而来。刘仁赡大呼中计,传令全军急速回城,但仍有三千多唐兵丢了性命,而且差一点就让赵匡胤的精骑跟进了城门。自此之后,刘仁赡就再也不敢出城了。
次日,刘仁赡即遣人将曹澄等三人押往柴荣行在,恳请柴荣撤军。张永德亲手杀了曹澄,报了父亲之仇。
柴荣虽然做了长期攻伐寿州的准备,但没想到寿州城竟如此难攻,只好亲率大军南渡淝水再次向寿州发起猛攻,并征召宋、亳、陈、颍、徐、宿、许、蔡等州壮丁数十万人,修造攻城云梯、挖掘地道、修筑土山,时而数道并进,时而轮番袭扰,昼夜不停,大有不破寿州誓不罢休之势。李璟大急,屡屡派发救援之兵,但柴荣本就有“围城打援”的部署,致使南唐援兵经常陷入周军埋伏,不是全军覆没,就是大败而逃。
刘仁赡日日在城上亲自督战,一次,他看见柴荣坐在胡床上督战,离城较近,当即让人取来祖传的射日宝弓,据说此弓射程比普通弓远一倍还多,普通兵士拉都拉不开。刘仁赡用力拉开宝弓,发箭直射柴荣,只听“嗖”的一声,利箭飞射而出,眼看着就要射中柴荣了,刘仁赡心中一阵狂喜,不想,箭矢飞到柴荣跟前,却直直地坠落到了柴荣的脚下。柴荣左右皆大声惊叫,柴荣却不动声色,让人将胡床搬到了飞箭坠落之处,坐了下来,两眼直直地遥望着刘仁赡。
自从安仁义死后,单就箭术而言,无论是准头,还是力道,淮南境内无人能比得上刘仁赡,刘仁赡也常常以此自负。此时,他见柴荣故意挑衅自己,心中大为生气,赌气说道:“我再射他两箭,如若射不死他,就说明柴荣确有神灵护佑,刘某此生将一箭不发了!”说罢,又用尽平生气力发射了两箭,不想,仍然没有射中柴荣:一箭擦着柴荣头顶飞过,一箭又落到了柴荣脚下。
刘仁赡恨恨地将宝弓扔到地上,说道:“看来上天果然不保佑大唐了!”
后人有诗叹道:
射日后羿笑苍穹,没羽李广羞寿城。
英主原有鬼神护,怎怪仁赡艺不精?
清流关
柴荣见寿州城城坚壕阔,刘仁赡又善于坚守,短时间内难以攻克,只好改变策略,令张永德率军三万继续围攻寿州,其他各军则分路出击:以宿卫军虞候司超为庐寿巡检使,率军一万攻袭盛唐;以高怀德为庐州招安使,率军一万攻取庐州;以控鹤指挥使何超为光州招安巡检使,率领安、随、申、蔡四州之兵二万人攻袭光州;以散员指挥使郭令图为蕲州招安巡检使,率军一万攻袭蕲州;以殿前指挥使王审琦为舒州招安使,率军八千攻袭舒州。
五路人马刚走,斥候突然来报:“涡口停泊着数百艘唐军战舰,一万五千多水军扎营于涂山之下。”
柴荣大喜,急令赵匡胤率三千骑军、五千步卒前往攻袭。赵匡胤领命,率军急速赶至涡口,先将大队人马埋伏于山林之中,然后遣一百多骑靠近唐营,引诱唐军出战。唐军主将姚凤见周兵人少,便命都监何延锡率三千兵追击。何延锡率唐兵追至涡口,赵匡胤伏兵大起,唐兵大惊,皆夺路逃向涂山军营。赵匡胤率军紧追不舍,一直跟进了唐军大营,唐军只好拼死抵抗,何延锡临阵战死。姚凤见势不好,连忙率残军逃往清流关。周军趁机摧毁了涂山唐营,夺得战舰五十多艘。
柴荣随即又命赵匡胤倍道而进,攻夺滁州、清流关。
滁州乃扬州的咽喉要地,正阳之战后,李璟特意命皇甫晖率大军扼守清流关及滁州,以便寻机策应寿州。此时,皇甫晖已与姚凤合兵一处,兵马有近十万人。赵匡胤尚不知道,犹自率领麾下八千步骑前往清流关。行至隘口,只听号炮连声,突然之间,南唐军漫山遍野而来,周军不禁大惊失色。赵匡胤急令全军边战边退,幸好天色已晚,南唐军又不敢远追,周军损失尚不算太大,但仍有近千名士卒阵亡。
皇甫晖整军之后,扎营于滁州城下;赵匡胤则聚兵于清流关外的一个村庄中歇息。赵匡胤借宿于村长家中,向村长打问道:“从这儿到滁州,还有没有其他路径?”
村长道:“我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平常百姓,到过的地方很少,滁州我也只去过一次,说不清楚。”
赵匡胤大为失望,只好问道:“难道村中就没有人熟悉滁州的情况吗?”
村长道:“村中有位叫做赵普的教书先生,好像到过不少地方。平常村民有争议,都是请他判断曲直,常令人心服口服,将军何不去问问他呢?”
赵匡胤大喜,当即前往拜访。
赵普,字则平,幽州蓟县人。后唐庄宗时,赵德钧连年用兵,致使民力疲敝不堪,赵普便随其父赵回举家搬到了常山。契丹南侵之时,全家又迁到了洛阳。成人后,赵普曾在刘词帐下任从事。刘词故世后,赵普便流落到了滁州,一直以教书为生。赵普颇通易术,他见赵匡胤状貌英伟,气度恢宏,又有大贵之相,心中便有辅佐之意,因而,二人言谈极为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赵普听罢赵匡胤之意,说道:“赵普倒有一计,当可转败为胜:清流关下有一条小路,很久没有人行走了,此地驻军皆不知道。由此小路转到山背后,可以直抵滁州城下。眼下正值西涧之水大涨之时,将军若能由山背小路游过西涧,直抵城下,即可斩关而入,出其不意地占据滁州。”
赵匡胤大喜,并请求赵普为其带路,赵普很爽快地答应了他。
赵匡胤遴选了四千多名会游水的兵士,跟随着赵普连夜出发,命副将慕容延钊率领骑军及不会游水的步军士卒仍由清流关隘口进击,以牵制南唐军。
次日,姚凤举大军自清流关出击周军,慕容延钊只好率诸军奋力拼杀。此时,周军将士皆已知晓赵匡胤之计,虽然众寡悬殊,仍拼力死战,致使近十万唐军面对数千周兵,不但毫无办法,而且死伤了数千兵士。
与此同时,皇甫晖正在滁州城下翘首等待着捷报,身边只有数十骑亲军。突然之间,数千周兵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了城下!一开始,他还以为眼花了,等到反应过来时,才猛然意识到滁州城门还开着呢,连忙率亲军赶往城门,却哪还来得及——周兵紧跟着他的亲兵涌入城内了。
赵匡胤高叫道:“皇甫将军,你本是中原名将,只因不服契丹,才离国南投,匡胤一直仰慕将军,此时不回归中原,欲待何时?”
皇甫晖勒马回头道:“咱们当将军的,皆是各为其主,金陵天子待我不薄,我怎可有负于他?你以诡计取城,让人难以心服。闻听将军英勇无敌,不知可否与我一战?你若胜我,我才可降你!”
赵匡胤笑道:“老将军乃中原名将,能与你一战,是赵某的荣幸!”
皇甫晖自恃勇猛,挥动狼牙棒就向赵匡胤冲来。赵匡胤也不用槊,只是拔出佩剑拍马迎上,并喝道:“诸军各自做自己应该做的,我与老将军相斗,任何人不许插手。”于是,周军将士皆按照赵匡胤事前的吩咐,分头去抢占城门与州府。
赵匡胤与皇甫晖只战了十来个回合,即一剑刺中皇甫晖左臂,皇甫晖吃痛,拍马向巷中跑去,赵匡胤自后急追。皇甫晖回头再战,赵匡胤又刺中皇甫晖左股,皇甫晖又转头驰往另一小巷,赵匡胤仍然紧追不舍。皇甫晖无奈,只好回头再战,十多个回合后,赵匡胤又用剑背击中了皇甫晖的头顶,皇甫晖当时就栽下马来,赵匡胤遂令亲军将皇甫晖绑了起来——滁州就这样被赵匡胤占领了!
随后,赵匡胤率领两千多兵士,直接从关内攻入清流关,并押着皇甫晖向犹自与周军激战的唐军喊话,劝其投降。唐军将士这才知道滁州已经丢失,主将也已被擒,只好夺路逃窜,来不及逃走的,就弃械投降。姚凤被慕容延钊绊住,没有逃掉,也被唐军生擒了。
当日半夜,赵匡胤之父、马军都副指挥使赵弘殷率军抵达滁州城下,传呼开门。赵匡胤登城说道:“父亲大人,父子虽是至亲,但城门乃国之公事,决不敢奉父命而违军命!请父亲大人见谅。”直到次日天亮,赵匡胤才大开城门,将赵弘殷接进城中。此事,赵普看在眼里,内心大为赞许,自此,他就留在赵匡胤军中。赵匡胤大喜,当即聘其为掌书记。
赵匡胤遣使者将皇甫晖、姚凤等降将押往柴荣大营,皇甫晖伤势甚重,只能卧在床上与柴荣相见。皇甫晖叹道:“臣当年鼓动赵在礼造反,后又跟随明宗皇帝与契丹人相战,可谓一生大战无数,却从没见到过如此骁悍的精兵!”并连声称赞赵匡胤之智略、骁勇。
柴荣对其厚加抚慰,命御医为其悉心疗伤,但是,没过几天,皇甫晖还是伤重而亡。
赵匡胤用智计夺得滁州与清流关后,柴荣即命左金吾卫将军马崇祚掌管滁州,遣翰林学士窦仪前往滁州登记库藏。窦仪到达滁州后,正在登记府库之时,赵匡胤的亲吏前来府库领取丝绢,准备赏赐士卒,被窦仪挡了回去。赵匡胤听说后,怒气冲冲地去找窦仪,质问道:“将士们浴血苦战,方才夺得滁州,难道赏赐一些丝绢都不成吗?”
窦仪不卑不亢地答道:“将军克城之初,你就是把府库里的东西全取走,也无伤大雅。如今既然已经登记为公物了,若没有诏书,即便取走一丝一毫,都是擅自盗取国家财物!”
赵匡胤大悟,不但没有怪罪窦仪,反而对其更加敬重了。
赵匡胤随即发兵攻袭天长,南唐天长制置使耿谦久闻赵匡胤威名,竟举城而降,并献上二十多万斛军粮。
自此之后,赵匡胤威名日盛,石守信等麾下亲将皆提醒他,临战之时注意保护自己,不要太显眼,赵匡胤却笑道:“我就是要让敌军认出我来!”不但不加掩饰,反而用红缨装饰他的白色战马,铠甲、金盔、兵器也都装饰得鲜明夺目。
酒徒
赵普对赵匡胤献计道:“朗州、吴越皆称臣于朝廷,明公何不向主上献计,请朗州、吴越同时出兵攻伐唐军呢?”
赵匡胤连称妙计,忙遣人上书于柴荣。柴荣大喜,当即颁诏令朗州王逵出兵攻伐鄂州,吴越钱弘俶出兵攻袭常州,并遣翰林学士陶谷前往朗州、左谏议大夫尹日就前往杭州宣布诏命。
陶谷到朗州后,王逵听罢诏命,当日就亲自率军向鄂州进发。路过岳州时,岳州团练使潘叔嗣送上了许多犒军之资,对王逵也极为恭谨。然而,王逵左右之人贪得无厌,竟三番五次地向潘叔嗣索要财物,稍有不满,即在王逵跟前大进谗言,甚至说他意图叛乱。王逵信以为真,不问青红皂白就对潘叔嗣好一通责骂,致使潘叔嗣心中极为不安。
王逵率军离开岳州后,潘叔嗣即对众将士道:“我对王公忠心耿耿,王公却听信谗言,对我存有疑心,听他的口气,回军之时,他是决不会放过我的。潘某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西取朗州,自寻活路,你等愿意与我一同起事吗?”众将早就对王逵不满了,皆举手赞同。潘叔嗣大喜,当即率军直奔朗州。
王逵率朗州军进入鄂州后,首战即旗开得胜,不但攻占了鄂州长山寨,而且斩杀唐兵三千多人,生擒陈泽等七名将校。正当他准备乘胜东进之时,潘叔嗣兵变的消息传到了军中。王逵大为惊惧,哪还有心事继续东进,连忙回军追击潘叔嗣,一直追到武陵城外方才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