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州军势如破竹,连克桥口、湘阴,直达长沙城下。边镐见救兵一时难至,城中可依赖之兵又太少,只好连夜弃城逃走。长沙士民听说后,惊恐万状,纷纷自醴陵门桥逃走。正当士民们闹哄哄地争相夺路之际,突然“轰隆隆”一阵巨响,醴陵门桥竟轰然崩塌了!一时之间,惨叫声、呼喝声、求救声响成一片,其景惨不忍睹,上万人当场溺死……
次日一早,王逵率朗州军进入了长沙城,自称武平节度副使,权知军府事,以何敬真为行军司马,命其率军追击边镐。何敬真虽然没有追上边镐,却斩杀了五百多唐兵。湖南诸州唐将闻听长沙陷落,相继遁去。刘言大喜,随后又出军将马氏岭北故地都收复了,只有郴、连二州仍被南汉占据着。
刘言见大局已定,便遣使者前往大梁,向周朝廷奉表称臣,并称:“湖南世代尊奉朝廷,不幸为邻寇所陷落,臣没有诏命,只能纠合义兵,收复旧国。”郭威得此意外之喜,自然兴奋不已,连忙遣使致贺,并加封刘言为武平节度使、同平章事,制置朗州、湖南等军事。
消息报至金陵,李璟又惊又悔,他一时还难以相信:已经到手的偌大湖南,难道就这样丢了?一气之下,他便罢免了边镐的所有官爵,并将其流放饶州。
起初,边镐以都虞候职位跟从查文徽攻伐建州,攻克建州后,他便将所有俘虏尽数释放,建州人因此称他“边佛子”;攻克长沙后,他又让长沙城市不易肆,百姓安居,因而,长沙之人皆称之为“边菩萨”;自从任湖南节度使后,他整日不问政事,只是备设斋供,盛修佛事,故而,长沙人后来又改口称他为“边和尚”。
冯延巳、孙晟为丢失湖南上表请罪,李璟原本不想追究,但孙晟认为,湖南丢失,自己作为枢机之臣,难辞其咎,坚持辞去宰相之职。李璟无奈,只好将他和冯延巳同时罢相。
李璟连年出师建、闽、潭、桂,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于是召集众臣商议,准备休兵息民。众臣皆表示赞同,甚至还有大臣当殿说道:“愿陛下数十年不用兵,国家定可小康!”
李璟叹道:“我将终身不再用兵,何必说数十年呢?”
李璟此时才想起欧阳广之言,便觉此人有先见之明,将其拜为本县县令。
王逵夺得湖南之后,决定乘胜夺回郴、连二州,于是率长沙兵及洞蛮兵共五万人攻取郴州。卢琼仙、黄琼芝两位女侍中连忙遣南汉大将潘崇彻救援,两军相遇于蚝石。潘崇彻登高探望了好长时间,然后对左右道:“湖南兵虽多,却疲惫不堪,军势不整,易于攻破。”遂挥军纵击,湖南军果然大败,伏尸八十多里,死伤两万多人。
王逵无奈,只好撤军。
刘言再次上表大梁朝廷,称长沙屡经战乱,已经残破不堪,恳请将帅府移至朗州,并请求按照马氏之制进贡,郭威准奏。
夫子庙
兖州城墙坚厚、堑壕宽阔,再加上慕容彦超已有准备,防御甚为完善,因而,曹英率军围攻了两个多月,仍不能攻克。郭威大为心焦,就萌生了御驾亲征的想法,但冯道等朝臣极力谏阻,认为“此时正值盛夏,天气酷热,圣驾不宜前往”。言外之意,郭威已经年近半百,不可再受颠簸之苦。郭威明白他是好意,只好说道:“既然朕不能前往,那就让澶州的皇子代朕出征吧。”
郭威此言一出,王峻不禁一个激灵:他早已听说柴荣在澶州颇有政绩,朝野之间,人望渐高。他心想,若是再让柴荣带兵,柴荣的声望不就更高了吗?故而,他力排众议,坚决赞同郭威亲征。郭威大喜,遂以李谷为东京留守,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为京都巡检,命二人留守京城,他自己则亲率大军前往兖州。
郭威率军抵达兖州后,先遣人招降慕容彦超,慕容彦超不但不降,还口出恶言,大骂郭威。郭威大怒,当即命诸军分道进攻,但兖州城实在坚固,诸军急攻了整整三天,仍然无功。第三天晚上,郭威焦虑不安,蒙眬中,就见一人从帐外走来,此人身穿王者之服,头戴王者之冠,状貌虽然高大伟岸,眉宇间却极儒雅和蔼,他对郭威只说了一句“陛下明日定得兖州”就飘然而去了。郭威正要追出,却猛然惊醒过来。此时,天尚未破晓,郭威即让左右唤醒诸将,让他们预做天明攻城的准备。天亮之后,郭威亲自督率将士,戮力急攻。
之前,曾有术士对慕容彦超说道:“镇星行至角、亢,角、亢分属兖州,其下必有大福。”慕容彦超信以为真,特地建了一座镇星祠日日祷告,并命全城百姓家家树立黄幡。此时,朝廷军攻城如此急迫,慕容彦超却自信兖州不会破城,反而忙着埋藏珍宝。军士们知道后,斗志全失,争相出降,因而,正午还未到,兖州城就被攻克了。
城破之际,慕容彦超尚在镇星祠祷告,朝廷军涌入祠内后,他才发觉,连忙率亲军迎战。慕容彦超虽然骁勇,怎奈官军越来越多,杀退了一批,又上来一批,慕容彦超这才知道术士骗人,气恼之下,一把火就把镇星祠烧了,随后死命杀出了重围。
慕容彦超一路杀到府前,一进大门,就远远看见其夫人被两位官军军士劫持着,他大喝一声,几个腾跃就杀到了夫人跟前,一刀一个将两位军士杀死,随后就一手抱着夫人,一手舞动钢槊,一直杀到了水井跟前,仰天大叫道:“天不助我!天不助我!”随即,跳井而死……官军随即大掠,城中上万的无辜百姓皆被乱军杀死。慕容彦超招募的两千多盗贼,则趁乱逃入山林之中。
郭威闻听慕容彦超已死,当即驰马入城。进城之后,他见大街上太乱,便拐入一条小巷,转过几个街角,突然见到一座大院,门墙甚为高大。郭威大奇,便问左右:“这是谁家府第?门墙竟如此宏伟。”左右皆道:“此乃夫子庙。”郭威心中忽有所动,对近臣道:“寡人昨夜所梦,难道是孔夫子吗?不然,寡人为何会取路于此呢?”说罢连忙下马入庙,刚一进入正堂,就见到孔夫子圣像,竟与梦中所见王者一模一样!
郭威大喜,当即就要叩首参拜,翰林学士窦仪谏道:“陛下为天子,怎可参拜异世陪臣?”
郭威道:“孔夫子乃圣人,乃百世帝王之师,何况他又梦告寡人,说不定就是夫子护佑,我等今日才得兖州的,怎可不拜?”
郭威拜罢孔夫子,就直奔兖州帅府,落座之后,即让窦仪起草诏书:“兖州将吏助纣为虐,全部诛杀。”
窦仪一听,忙以如厕为借口,匆匆出了大殿,正好看见冯道、范质自外而入,便快步走到二人跟前,小声将郭威准备诛杀兖州全部将吏一事告诉了他们。二人大惊,忙拉着窦仪去见郭威,共同谏阻道:“兖州将吏乃彦超节制,他们都是被逼迫的,一旦尽行诛杀,陛下定会落下个好杀的恶名!”
郭威一想也是,这才颁旨赦免了兖州将吏,随后又赦免了兖州管内州郡。
端明殿学士颜侃奏道:“兖州将吏既然无罪,兖州士民又有何罪?请陛下赶快下旨,禁止兵士剽掠,安抚百姓。”郭威准奏,并将兖州降为了防御州,让颜侃临时掌管。
郭威车驾五月十三日抵达兖州,十七日开始攻城,只用四天就将兖州攻克,算来郭威在兖州共驻跸九天,堪称数百年来天子亲征克捷最为迅速的一次!
兖州平定之后,郭威又特地前往曲阜,谒拜孔子祠,随后又前往孔子墓前祭拜,并命专人负责修葺孔子祠、孔子墓,禁止在孔林采伐,随后又遣人寻访孔子、颜渊之后,分别以其为曲阜县令及主簿。
祭孔之后,车驾便离开兖州。郭威此次征伐慕容彦超,郓州节度使、齐王高行周倾其家财,资助大军,故而,郭威特地绕道郓州回大梁。高行周喜出望外,早早地就出城迎接,参拜于郭威马前。
郭威对高行周也极为敬重,对他从不直呼其名,而是称呼其为“齐王”。然而,令郭威没有想到的是,他刚一离开郓州,高行周就病逝了,享年六十八岁。
高行周为将叱咤风云,战功卓著,而且极重情义,深得世人敬重。郭威闻听噩耗,大为哀痛,特意下诏追赠他为尚书令,追封秦王,谥号武懿。
辽幽州节度使萧海真乃耶律阮的妻弟,耶律阮被杀之后,萧海真就一直对辽主耶律璟心存怨意,时常向其好友辽国勤政殿学士李澣倾诉。李澣趁机劝说萧海真归附中原,萧海真竟欣然同意了。李澣大喜,当即让定州细作田重霸手持绢表将此事奏告朝廷,同时又送给其兄长李涛一封书信,信中言道:“辽主年少,只知酗酒酣睡,毫无大志,与其先人相差甚远。朝廷若能发兵北上,辽国必灭;若与其讲和,也定可如愿以偿。此乃天赐良机,万望朝廷及早决断,无论发兵,还是求和,都必须及早施行。观其情势,辽人将来绝不会全力援助河东!”
李涛阅罢书信,欣喜若狂,兴冲冲地就去求见王峻。不想,王峻极为冷漠,说道:“朝廷新建,中原多事,此时根本无暇顾及,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李涛苦苦相劝,王峻竟然说道:“李公难道忘了赵延寿当年之事了吗?”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致令李涛失望至极——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如此良机,就这样白白错过了!
李涛暗地里对李谷言道:“王峻位居枢密使,虽然对军旅之事颇为熟悉,做事也算勤谨,但为人精于算计,又好揽权,长此以往,并非社稷之福。”
李涛此言,确是实情,此时的王峻的确越来越骄横了。他自认为天下大事非自己莫属,既喜欢揽权,又喜欢别人依附自己。朝臣对他稍有异议,他便厉声呵斥,甚至连郭威都敢顶撞。每次议事,郭威若是顺从他,他便格外欢喜;郭威若稍有不允,他便脸色难看,气愤不语,有时甚至出言不逊。郭威考虑到他是故旧之臣,又有佐命之功,而且也熟知其为人,对他一直宽容忍耐。
王峻年长郭威两岁,郭威即位之后,仍称呼他“王兄”,或称其字,从不直呼其名,王峻因此更加骄狂了。
枢密副使郑仁诲、皇城使向训、恩州团练使李重进,皆为郭威在魏州时的心腹将佐,而且,李重进的母亲就是郭威之妹福庆长公主,也就是说,李重进乃郭威的亲外甥,而且很有武略,郭威此时自然想重用他及郑仁诲、向训等人。但王峻担心他们分权,竟然以朝廷不可擅用皇亲之名,坚决不同意起用李重进,甚至还以辞职相威胁,把自己关在家里,一连几天都不进朝堂。郭威无奈,只好遣中使前去抚慰。王峻却对中使辞色严厉,丝毫不留情面,好像态度很坚决,暗地里却让诸道节度使上书保奏自己。诸道节度使惧其威势,纷纷献上保奏书,请求不要罢免王峻。
郭威一看有那么多节度使保奏王峻,既惊讶又震骇,只好再次遣左右去慰勉他,并带话给他:“王兄若再不上朝,朕可要亲自来请了!”即便如此,王峻仍不上朝。郭威知道,枢密直学士陈观与王峻一向交好,便令陈观前去劝说。陈观却道:“臣去也不一定管用,陛下只要声言亲往探视,然后再做好大摆车驾去探望他的样子,他就会来上朝了。”
郭威无奈,只好依陈观所奏,扬言要亲自探视王峻,王峻这才入朝。如此一来,王峻的威势就更盛了,郭威只好将重用李重进、郑仁诲、向训等人的想法隐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