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周广顺二年,南唐保大十年,后蜀广政十五年,南汉乾和十年,北汉乾祐五年,辽应历二年
睡皇帝
郭威即位之后,朝廷破旧立新,四方又屡有大事,因而朝政事务极为繁杂,但宰相窦贞固、苏禹珪却一如在汉朝廷一样,做事按部就班,从不敢越雷池一步,致使好多政务都延滞了。郭威只好罢免了二人的相位,改任王峻、范质、李谷为宰相。三人果然不负所望,政事很快就通畅起来。三宰相各有所长:王峻长于军事,范质长于政略,李谷长于钱粮,且三人都尽心竭力,因而,朝野皆称三人为“三良相”,郭威对三人也极为满意。
刘承钧率败军回到太原后,北汉主刘崇犹不甘心,竟打算联合辽国共同伐周,特意遣使请求辽帝出兵增援,辽主耶律阮当即答应了他的请求。
北汉使者刚走,耶律阮即召集众酋长至九十九泉商议出兵南下之事。不想,众酋长一听,纷纷表示不满,皆不愿出兵南下,燕王述轧说道:“中原之人常说我们不讲信义,如今,我们刚与周主修好,转头就要出尔反尔,难道就不怕中原之人笑话吗?”
伟王之子、太宁王沤僧也道:“我国连年用兵,国内已疲惫不堪。刘崇偏居太原,地狭兵少,根本就不是周朝廷的对手。前些时候,刘承钧率军去攻伐晋州,竟被小小的晋州打了个人仰马翻。一个晋州他们都奈何不得,更不用说偌大的周国了!依我看,即便我们出兵助他,他也得不了好去。”
耶律阮一听,大为生气,说道:“我已经答应刘崇,难道你等想让我做一个无信之人吗?”
述轧还要说什么,耶律阮却不耐烦了,大声说道:“好了好了,就这么定了!你等立刻随我南下,谁不同意,就以谋反问罪!”
众酋长见状,只好遵命。
述轧暗对沤僧道:“我军此次南下,定会与中原相持不下。一旦僵持,我等必败无疑,到那时,我等尸骨就再也难回故国了。与其如此,不如除掉刚愎昏庸的暴君,另立贤明者为我等之君,以救我数十万儿郎!”沤僧大表赞同。
二人说干就干,当耶律阮率三十万辽军行至新州西边的火神淀时,二人突然起兵作乱,耶律阮毫无防备,被述轧亲手杀死在大帐之中。耶律德光之子、齐王耶律述律逃入南山,乱兵遂拥立述轧为主。
辽国各部闻听述轧弑杀了耶律阮,皆大为恼怒,遣人至南山找到耶律述律,并拥推他为辽人之主,联兵讨伐述轧、沤僧等叛军。叛军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击败了,述轧、沤僧皆被杀死。众酋长随后又将二人族党全部处死,耶律述律就这样被立为辽国新皇帝。
大军安定下来之后,耶律述律率领大军继续南下,从火神淀进入幽州,并遣使告知北汉。刘崇连忙遣枢密直学士王得中迎接辽军,并祝贺耶律述律平叛、即位,仍然称其为叔父,并请求其出兵帮助汉军攻取晋州。
耶律述律此时才刚满十八岁,他不知道,称他叔父的这位北汉皇帝已是一位年过半百且有着一缕美髯的老人了!
按理说,耶律述律此时正是精血旺盛的年龄,身边女人肯定少不了,然而,他的身边却连一位女子都没有。而且,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只要一靠近他的身边,他不是抽筋,就是眩晕。如此“怪病”,众酋长见所未见,找了好多名医医治,总是不起作用。
述律虽然不能接近女人,但他有一个嗜好,那就是饮酒,而且酒量奇大。他年纪轻轻,不近女色,又不懂国事,因而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知酣饮取乐,每夜都欢饮到次日早上才睡觉,而且一觉睡到正午才醒来。久而久之,辽国人就给他送了一个外号,叫做“睡皇帝”。
不久,耶律述律又依照汉人的习惯,更名为璟。
耶律璟即位后,众酋长各自率部落之军暂时驻扎在幽州,并派出使者前往太原,打探汉兵动向。没过多久,众酋长就收到汉军的败报:李存瑰率北汉军从团柏出发,进入潞州后,周潞州巡检使陈思让率军迎击,于虒亭击败北汉兵,龙捷右第九军都虞候王彦升临阵斩杀了北汉骁将王璋。
不久,北汉主刘崇的求救使者又到了幽州,众酋长无奈,只好以辽主耶律璟的名义,遣彰国节度使萧禹厥率领五万辽兵,援助北汉兵。使者回到太原后,刘崇闻听辽军南下,当即亲自率军二万从阴地关出兵,直奔晋州,并在晋州城三面建置营寨,昼夜急攻。
此时,王晏已经离开晋州,而接替他的王彦超还在路上,临时执掌晋州的乃巡检使王万敢。王万敢与龙捷都指挥使史彦超、虎捷都指挥使何徽率军坚守城池,北汉兵连日攻城,却始终无法破城。
史彦超虽然年纪不大,却勇猛善战,胆略超群,守城之余,还经常带着他的二十骑亲军出城冲击、袭扰,每每令北汉军防不胜防,致使北汉兵闻史彦超之名而丧胆,皆认为他是“飞虎子”李存孝转世,因此称他为“史飞虎”,称其亲骑为“飞虎二十骑”。
不久,萧禹厥率领辽军抵达晋州,晋州周围一下子就会集了七万多汉辽之军,声势大振。王万敢、史彦超等一面据城坚守,一面遣使飞报周朝廷。
郭威接到军报,担心晋州有失,忙以王峻为行营都部署,命其率大军救援晋州,并诏命诸军皆听命于王峻,准王峻便宜从事,甚至准许他自行任免刺史以下的将吏。王峻临行,郭威亲至城西,为其饯行。
王峻率军一路疾行,到达陕州之后,却突然停军不走了,而且一停就是十几天,始终没有任何举动。此时,晋州告急的军报如雪片一般飞向大梁,郭威忧心如焚,最后实在是等不住了,只好决定亲自率军取道泽州与王峻会兵,并遣使告知王峻,定于十二月三日御驾西征。
不想,使者到达陕州后,王峻却让使者连夜赶回大梁,并带话给郭威道:“晋州城池坚固,不是轻易就可攻拔的,刘崇之兵,士气正锐,不可以力硬拼。我之所以驻兵陕州,就是要等待其士气衰落。陛下刚刚即位,万不可轻动,一旦车驾出了汜水关,慕容彦超必会率兵进入汴州,到那时,大事就危急了!”
使者回到大梁之时,郭威已整军待发,听罢使者转述的王峻之言,恍然大悟,当时就用手提着自己的耳朵说道:“咳,差一点就坏了大事!”当即下诏,取消亲征。
正如王峻所担心的,自从徐州的巩廷美、杨温被杀之后,慕容彦超对朝廷的疑惧之心就与日俱增,便暗地里招纳亡命之徒,积聚粮草,一面与北汉秘密往来,一面遣人假扮商人向南唐求援。其南、北使者经常被各地官吏抓获,但郭威一直假装不知,而且遣通事舍人郑好谦前往兖州抚慰,并与其盟誓。不想,他越是如此,慕容彦超越加不安,屡屡遣都押牙郑麟前往大梁,名义上是进贡,实际则是打探朝廷动向,寻找起兵时机。
慕容彦超还特意送给朝廷一封郓州节度使、齐王高行周给他的书信,信中对朝廷不但大肆谤毁,而且表示愿与慕容彦超深相结纳。郭威看罢书信,却哈哈大笑:“此等雕虫小技能瞒得过朕吗?彦超如此急于嫁祸齐王,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反了。”随后,便将此书信遣人送给高行周。高行周看罢,连忙上表谢恩。
慕容彦超的反迹已明,郭威遂遣阁门使张凝率兵前往郓州巡检,令其伺察兖州动向。不久,慕容彦超奏请入朝,郭威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果然,使者回到兖州后,慕容彦超又说境内盗贼很多,不敢擅离。郭威心中暗笑,没有理会他。
王峻终于率大军离开陕州北上了!
晋州之南有一道山谷,当地人皆称之为蒙坑。谷中地势极为险要,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王峻一直担心汉兵会占据此处。当日,前锋军回报,前军已经安全穿过蒙坑,王峻欣喜道:“既是如此,大事也就成了!”
正如王峻所料,汉、辽七万大军围攻晋州将近一月,但王万敢、史彦超等守城有术,因而,晋州虽然危殆,却始终未被攻克。此时已近年底,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西北风也越来越凛冽,到了腊月中旬,又接连下了几天大雪,一时间,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北汉军此时却还穿着秋衣,军士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更可怕的是,军粮眼看着就要用完了,而百姓们全都逃到深山里去了,根本就无法抢到粮食。辽军兵士更是度日如年,人人怨声不断,巴不得早日撤军北归。因而,当王峻大军穿过蒙坑的消息传到辽军军中后,萧禹厥便带着辽军撤走了。辽军一走,北汉军便有了惧意,刘崇无奈,只好烧营夜遁。
王峻进入晋州后,史彦超等将皆请求出兵追击,但王峻犹豫不决,一直迁延到次日天亮,才命行营马军都指挥使仇弘超、都排阵使药元福、左厢排阵使陈思让、康延沼率骑兵追击。诸军一直追至霍邑才追上北汉兵,诸将率骑军奋击,北汉兵坠落崖谷而死者甚众。
北汉兵仓皇而退,诸将欲继续追击,但康延沼对诸将道:“此地道路狭隘,刘崇必有伏兵,不宜再追了。”
仇弘超也道:“康将军所言有理,我军已经大胜,没必要再追了。”
药元福却高声道:“刘崇倾其军南下,又杂有胡骑,本来是想吞并晋、绛,如今气衰力竭,狼狈逃窜,哪有机会布设伏兵?我军若不乘此时剪除刘崇,日后必为大患。”
仇弘超、康延沼等皆不同意再追,执意回军。恰在此时,王峻的使者到了,命诸军立即回军。
药元福仰天叹道:“错过如此良机,太原之患恐再难摘除了!”
铁胎银
汉、辽联军总算侥幸逃过了霍邑。辽军回到太原后,一清点人马,竟然损失了三成还多。萧禹厥大感羞愧,竟把一肚子窝囊气撒在了一位大酋长身上,将其钉在太原街市,过了十多天才将其斩首。经此一败,北汉主刘崇打消了进取周国的念头。
北汉本就土地贫瘠、民生艰苦,自此之后,还要内供军国,外奉契丹,税赋越来越繁重,百姓越来越艰困,因而,许多人逃入周境。
陕州节度使李洪信,因自己是汉室近亲,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城中兵本来就不满千人,王峻到达陕州后,又以救援晋州为名,调走了数百人。北汉兵遁走后,王峻又将一千多朝廷宿卫兵调往长安,李洪信便以为王峻此举是针对他的,不禁大惧,连忙入朝觐见。如此一来,郭威就只有一块心病了——这就是兖州的慕容彦超!
慕容彦超自认为一切已准备停当,可以起事了,便召判官崔周度商议,崔周度却劝道:“鲁,乃诗书之国,自伯禽以来从未称霸过诸侯,只要坚守礼义,定可长存于世。明公英武绝伦,乃当世之豪杰,若能量力相时而动,必可保终身富贵。明公与朝廷并无私仇,又何必自相猜疑呢?何况主上一再劝慰安抚,明公若能撤除防备,诚心归附,定可坐享泰山之安。明公难道想重蹈杜重威、安从进、李守贞之覆辙吗?”
慕容彦超根本听不进去,一面遣使向南唐求援,一面将境内乡兵都召进城中,并将泗水引入护城壕,同时又将旗帜授给各镇将领,让他们放手招募盗贼、义军,剽掠相邻藩镇。张凝在郓州很快就探知了这一切,连忙奏告朝廷,相邻藩镇也上表奏称慕容彦超已经反了,请朝廷赶紧出兵讨伐。
郭威心想:慕容彦超乃心腹之患,晚除不如早除,遂下诏命沂、密二州不再隶属兖州泰宁军,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昭武节度使曹英为都部署,以时为齐州防御使的史彦超为副部署,皇城使向训为都监,陈州防御使药元福为行营马步都虞候,出兵征讨慕容彦超。
大军临行,郭威特意召见曹英、史彦超、向训等将,叮嘱他们道:“虽然药元福军职低于你等,但药元福乃宿将,你等定要尊重他,万不可因军职高于他而怠慢他。”
众将凛然听命,自此之后,皆对药元福极为敬重,就像对待亲生父亲一样地礼敬他。药元福大为受用,同时对郭威也大为感激。
慕容彦超的使者到达金陵后,南唐主李璟当即遣大将燕敬权率兵五千,屯于下邳,以声援慕容彦超。然而,周军大军将要抵达的消息传到唐军下邳军营后,燕敬权却拔营而退,一直退至沭阳方才安下营寨。徐州巡检使张令彬闻讯,连夜率军攻袭唐营,唐军猝不及防,被杀了个大败,不但损兵两千多人,就连主帅燕敬权也被生擒了。
燕敬权等唐军战俘被送往大梁后,郭威当时就把他们释放了,并将他们礼送回金陵。临行之际,郭威特意召见燕敬权,让他带话给唐主李璟道:“惩治凶邪,奖励忠顺,此乃天下公理。我大周的贼臣扰乱国法,依城造反,殃及万千生灵,李公却出兵助恶,实在有违公理,也不太像李公的为人,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燕敬权回到金陵后,将此言带给李璟。李璟一听,大为惭愧。
乾祐末年,汉朝廷曾遣三司军将路昌祚前往湖南购买茶叶,当时正逢湖南战乱,路昌祚被南唐将边镐扣押,被押到金陵后投入监牢。此时,李璟因感念郭威释放燕敬权的恩德,特意召见路昌祚,并交谈了很长时间,一再盛赞郭威,称其“圣德广被,恩沾邻土”,隐隐有交好归附之意。随后,李璟又命刚刚从洪州调回金陵的宋齐丘设宴招待路昌祚,并将路昌祚在湖南丢失的纲运货款依数偿还,又另外赠送了一万八千斤茗茶,水运至江夏,路昌祚因而满载而归。随后,李璟又将之前所俘虏的中原将士,皆礼送回大梁。
李璟如此向周朝廷示好,魏岑等人却不能体会,竟还在进献攻取中原的“策略”,说是趁“周朝廷兖州用兵之际,立即率大军渡淮北上”。中书舍人韩熙载感觉到了李璟的用心,在朝堂之上当面驳斥魏岑道:“郭氏有国虽然时间不长,但其根基已经非常稳固。去年年底,北汉联合辽国起大军侵伐晋州,结果怎样?不但晋州城攻不下来,还损兵折将,仓皇而退。我国若轻举妄动,必会有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