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大笑,用手指一戳朱温的胸脯,大叫道:“那还用想,除了你、我,还能有谁呀?”
朱温笑着,摆了摆手:“我可不是什么英雄!”
李克用突然凑近朱温,似乎想压低声音,但声音一点都不低:“老兄你想想,上百万大军围困长安一年多,毫无进展,老兄你一归顺,形势陡然逆转;李某一到长安,不过短短几十天,就收复了长安。再看陈州,黄巢围城三百多天,竟无一军出兵救援,若非老兄,陈州就完了!我原本带了五万兵马来援,但诸葛爽那个老家伙不借道,未曾想我只来了数千骑军就让黄巢数十万大军土崩瓦解了。老兄你说,除了你、我,天下藩镇不是草芥是什么?”
朱温唯唯称是。
李克用继续叫道:“老兄你放心,还是那句话,只要你用得着老弟,只需一使一纸,我立马提兵南下来帮助你。”
朱温连声称谢:“为此,我就再敬贤弟三大杯!”
李克用边喝边叫:“痛快,痛快!”
庆功宴一直到午夜方才结束,李克用及随从诸将均已酩酊大醉,好不容易才被搀扶着回到上源驿馆安歇下来。
这时,却有两个人久久不愿睡去:一个是朱温,另一个是杨彦洪。杨彦洪见朱温神态,就已知道朱温所想何事了,便单刀直入地建议,趁着李克用等人酒醉的良机,一举谋除,以绝后患。朱温也有此意,但担心朝廷会降罪于他。杨彦洪道:“李克用宴上言语已表明了他的狼子野心,他频出不敬言语,我们这是为朝廷除害啊!”
朱温又担心太原报复,杨彦洪道:“我打听清楚了,李克用的大队人马还未到洛阳,封禅寺也只有数千骑军,今晚赴宴的这三百多人全是其精锐将校,只要将他们除去,太原就群龙无首了,其余部众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能力与我为难?我军眼下已有两万军马,若说攻击他的四万多后继步军胜面不大,但仅就固守大梁来讲,还是占些主动。何况他们南下中原,千里迢迢,地势又不熟悉,辎重粮草又有限,我料定他们暂时不敢与我军对抗!大帅,天赐良机,不可错失啊!”
朱温终于下了决心,让杨彦洪精心布置,并一再叮嘱他一定要万无一失,尤其是汴桥,这是上源驿通往封禅寺的唯一通路,一定要布置重兵,万不可放过一兵一卒。等李克用一死,即派大军包围封禅寺,不让沙陀骑军一人逃脱。
杨彦洪不敢大意,亲自安排兵士在进出上源驿的所有街道、巷陌用树枝、荆棘设置了重重障碍,以扼其逃窜之路,并在汴桥之上安置了两千精兵,然后集合了三千多人将上源驿团团围住。
约摸三更左右,杨彦洪下令各军向驿馆大门暗暗靠近。说来也怪,当汴州兵士靠近驿馆大门之时,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咔嚓”一声炸雷,一下子就把熟睡的守门卫兵惊醒了。卫兵瞧见黑压压的人群正朝大门涌来,不禁大惧,大声喝问道:“干什么的?”
杨彦洪见已暴露,索性高声下令:“冲啊,杀死李克用者,赏黄金千两!”一时间,杀声四起,火把通明。
薛铁山首先被惊醒了,连叫:“敌人来了,快起来!快起来!”然后登上驿楼,大声高呼,“我们中朱温的计了,快起来迎敌!”
沙陀众将登时醒了过来,纷纷登上驿楼,向着汴军居高临下地发箭,虽在黑夜之中,仍是箭无虚发。薛铁山高叫道:“我们虽只有三百人,但应付这些鼠辈还是绰绰有余的!”
史敬思、李存孝、李嗣源、李承嗣等也相继被惊醒,连忙分头迎战。
薛铁山见众将皆已起来,便奔向李克用的房间。此时,侍者郭景珠已熄灭了烛火,将李克用抱下床来,一边用冷水敷面,一边大声叫道:“大帅快醒醒啊!朱温要谋害我们!”李克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正要起身,可全身软软的,实在是坐不起来。这时,陈景思、任圭等人也赶了来。李克用强撑着站了起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薛铁山急道:“朱温大队人马已将驿馆团团围住,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李克用初始还有点不信,但很快就明白了眼前的处境,不禁大骂道:“这个负恩忘义的恶贼!我必将他碎尸万段!”
薛铁山道:“眼下情势危急,要是天亮还冲不出城去,我们就全完了,必须赶快突围!”随即命众将校分路突围,能回去一个是一个。
李嗣源、李承嗣等将战马牵了过来,薛铁山连忙扶着李克用上了战马,一面令上百人在后阻击,一面令李存孝、史敬思等随自己护卫李克用杀出驿馆。李存孝在前开路,史敬思断后,薛铁山在左,李嗣源在右,李承嗣保护李克用、陈景思、任圭等居中,众人直接从前门杀出。
此时,大雨倾盆,天地晦暝,李存孝在前舞槊开道,见人就杀,见影就砸,李嗣源、李承嗣、史敬思及其他将校皆弯弓搭箭,矢无虚发,硬生生地杀开了一条血路,等杀出重围时,仅剩二十多骑了!众人摸黑策马狂奔,但还没走出多远,就碰到了路障,战马纷纷扑地,众人皆被摔倒在泥地上,好在都只受了点皮外伤,没有大碍。李克用经大雨浇淋,再经此一摔,已完全清醒了过来,赶忙下令:“前面肯定还有路障、伏兵,如今,我们只能弃马步行,翻墙出城了。快把马缰解下来,准备翻越城墙。”
不一会儿,众人就到了城墙跟前。李存孝将马缰结成的“绳索”的一端系在铁槊上,奋起神力,抛向墙头。然后,攀绳而上,城上卫兵听见动静,连忙杀了过来,被李存孝左右冲突,几个起落,撂倒了十几个,其他人就都不敢靠前了,只是远远地放箭,口里不停地高叫:“李鸦儿在这里!李鸦儿在这里!”
不一会儿,其他人也陆续攀上了墙头,只有陈景思在将到城垛时被乱箭射中,掉下了城墙。史敬思低头看了看,陈景思只说了声“快走”就气绝身亡了。听追兵已近,史敬思只得撇下陈景思,最后一个攀上了城墙。
李存孝忙捡了件敌军兵器换下铁槊,将绳索的一头抛到城墙外侧,几人相继顺绳而下,快速奔向汴桥。
朱温听说李克用已逃出了城,急得直跺脚,连叫:“快追!快追!千万不要让独眼龙逃走!”
河东军此时就只剩下李克用、薛铁山、史敬思、李嗣源、李存孝、李承嗣六人了。六人跑到汴桥时,早已守在这里的两千步骑呼啦一下,就把他们围了起来。李克用边战边叫:“夺马!”薛铁山等人当时就明白过来,直往骑兵跟前冲杀。所谓胡人利马,战场夺马原就是他们沙陀人的绝技,不一会儿,六人就都跨上了战马。
杨彦洪见状,高叫道:“骑兵全都下马,弓箭兵只管朝骑马者放箭!”
李克用等人不顾杀敌,只顾夺路,最后终于都杀出重围,冲过了汴桥。汴军紧紧追赶,突然,史敬思中箭落马,薛铁山等人正要回马相救,史敬思大喝道:“不要管我!保护大帅要紧!”薛铁山等人只得含泪紧跟着李克用仓皇而去……
史敬思不顾伤痛挥舞长枪拦在当路,不让一人一骑过去。杨彦洪已飞马赶到,见状大叫:“先杀了他!”史敬思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已杀了十余人,身上好几处伤口直喷鲜血,看看已无力再战,只得用尽最后力气从靴筒中拔出短剑,高叫一声:“大帅保重!”自刎而死。
杨彦洪大叫:“快追李克用!”话音刚落,只觉背后一凉,已然栽下马来,背上赫然插着一支长箭!
朱温飞骑赶到,见杨彦洪倒在地上,故作大惊失色,连叫:“杨将军,杨将军!怎么是你啊?”
天刚蒙蒙亮,刘代云就被人叫醒了,开门一看,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沙陀军校匍匐在门口,声音极度虚弱:“夫人……出大事了……”
刘代云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伏下身子,低声说道:“莫急,莫急,慢慢说。”
军校断断续续地说道:“汴军突袭……上源驿……三百多人……全……遇难了……只有……卑职……杀出……”
刘代云急问:“大帅呢?”
“不,不知道……”
刘代云想了想,最后还是拔出佩剑,一剑刺死了军校,口中喃喃道:“将军,对不起了!”然后,立即派出心腹将领打探李克用的下落和汴军的动向,并责令他们在日出前务必赶回封禅寺,随后即召集留守的几位将军,将实情告诉了他们,并告诫道:“朱温诡计若得逞,必来围攻封禅寺,各军须得做好突围准备。若日出前大帅还不能赶回来,我们就只好先撤回太原了。为防军心大乱,诸将须得严守秘密,不得传布任何消息!”
不一会儿,李克用、薛铁山、李嗣源、李存孝、李承嗣五人回来了,人人都如血人一般。
李克用见到满身戎装的刘代云,一时悲愤交加,全身虚脱,只叫了一声“云儿”就晕了过去。众人连忙抢救,忙活了好一阵,李克用才睁开眼睛,仰天大叫道:“天哪,世间怎么有这样的人啊?朱温,你还是人吗?”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对诸将道,“快,立即集合所有部众进击大梁,一定要报此血海深仇!”
众将齐声回答:“是!”转身就要出去。
“慢!”刘代云连忙拦住。
李克用没好气地质问道:“云儿,你这是干什么?”
刘代云沉声说道:“大帅和诸位先喝点热茶,妾身有话要说。”
李克用素来敬重刘代云,听她这么说,也就只好隐忍着暂不吭声。
刘代云道:“大帅本是奉皇命来此讨贼的,大功已成,就该立刻回太原。现今汴人负恩不道,谋害我们,若我们擅自举兵讨伐,一来,天下人不知缘由,定会认为我们擅自侵掠方镇,谁能分辨曲直?我们有理也会成无理,是自引天下刀兵啊!二来,经此大难之后,我军精锐丧失殆尽,以区区数千骑兵,如何能攻下大梁坚城?到时候必成攻坚消耗之战。即便侥幸拿下大梁,大梁与太原中间隔着诸葛爽、孟方立等人,能为我们所有吗?请夫君大人三思。”
李克用道:“难道此事就这么罢了?”
刘代云道:“为今之计,只好先移书责问朱温,再遣承嗣急赴成都行在,将实情申诉朝廷,回军太原,再寻良机。”
李克用恨恨地说道:“好吧,就听云儿的。”遂紧急集合部众,匆匆离开了封禅寺,向西疾驰,次日傍晚就赶到了东都洛阳。
河南尹、东都留守李罕之早就听说过李克用的大名,对其甚为仰慕,听到消息后,竟亲自到郊外迎接,礼待甚厚。李克用经大难之后,受到如此礼遇,不禁感激莫名。
李克用稍歇一晚,即与李罕之拜别,率军西去。路上,遇着盖寓、康君立率领的后继大军,两军合兵一处,回太原去了。
八道表
敬翔直到天亮方才知道夜间之事,不禁捶胸而叹:“主公从此失一强援,树一强敌,汴州北方无宁日矣!”
朱温也甚为气恼,问敬翔道:“事已如此,如何处理?请先生教我。”
“只有将杨彦洪首级送给李克用,并回书称此事全不知情,全是杨彦洪自作主张,现已将其处死,并厚加抚恤河东死难者,以补过失于万一。”敬翔一边沉思,一边说道,“另外,还得派一能言之人急赴行在,向朝廷解释其事。”
朱温道:“也只有照先生的意思办了,我看就让友恭去行在走一趟吧。”
敬翔将朱友恭召来,交代了一番。朱友恭领命后,当日即离开了汴州,日夜兼程地赶赴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