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答痛得昏了过去。蒙哥又让卫士用冷水把他泼醒。合答大叫道:“蒙哥,我知道你厉害,失烈门等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既然胜利了,就要有个胜利者的样子,要杀就杀,为什么要折磨我!”
蒙哥冷笑道:“现在明白过来了吧?既然知道朕已经做了合罕,为什么还要到处联络人密谋造反?你能跑是吧?现在朕让你跑不了!”
说着,又命令士兵把他的双脚砍去。
然后,他再一次让士兵用冷水把合答浇醒。
合答嘶哑着声音吼道:“蒙哥,你也没什么了不起,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暴君!成吉思汗、窝阔台合罕早就昭告天下,汗位将在窝阔台后人里延续,你却不尊祖宗教诲,不敬长生天旨意!我告诉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残暴地伤害我,你也会暴死的!你就等着,我今天死了,从明天开始,全蒙古都会站起来,反抗你的残暴统治!你的皇宫会迅速被汹涌的反抗潮水给淹没的……”
合答最后竟然痛死了。
处死合答的同时,蒙哥派忙哥撒儿去燕京,把石抹咸得不抓起来砍了头。这一次,石抹咸得不没有上一次幸运,蒙哥没有给他留任何机会。
石抹咸得不虽然被处决了,但是蒙哥一点儿都不高兴。他甚至有些不寒而栗。参与失烈门叛乱的人太多了,竟然连属国的君王和汉地的大臣都加入进去了。幸亏阿蓝答儿查到了一个送信者,否则,新的动乱可能又将冒起来。他忽然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究竟还有多少参与者没被清查出来?他们隐藏在哪些地方?如果不把他们查出来处决掉,他们会不会又勾结起来,阴谋造反?合答临死前的那些话,像一把冷飕飕的刀,在他的脊梁骨上高悬着。
必须来一次彻底的清查!上自宗王大臣、达鲁花赤,下至千户长、百户长。必须要把所有的刺都拔掉!
合答说自己是暴君,呵呵,面对叛乱者,就要当暴君!而对自己的臣民,则要像草原上空的太阳,磅礴的阳光如同金粉一样洒下,覆盖整个草原,不让任何一个地方再有阴暗,再有寒冷。
一个优秀的帝王,他的手里必须要有两样东西:一个是花,一个是刀。该动刀的时候,必须狠狠地挥动,决不能有半分迟疑;该举花的时候,要陶醉所有的眼睛,让所有的臣民欢呼喜悦。
窝阔台合罕只举花,不举刀,或者说他没有明确地举刀,所以即便他召开了忽里台,明确地钦定了汗位继承人,但是他一死,汗位还是没有按照他的想法落到他选定的人身上。脱列哥那只举刀,不举花,把汗廷中一众大臣全撵开,任用了一批奸邪小人。贵由和海迷失则根本就没明白这个道理,举刀不知砍向谁,举花不知献给谁,在匆忙和惶急中,还没来得及理出一个头绪,就结束了自己的帝王生涯和生命旅途。
自己是不会的。动刀,就知道为什么要动刀,刀锋的光芒袭向哪里。扬花,也知道扬给谁,扬到哪里……
在焦虑和彷徨中,蒙哥作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抉择,他要像成吉思汗一样,建立一个强有力的统一意志的国家。这个抉择虽然痛苦,让他深感悲伤和失落,但是,既然决定了,就像一支离弦的利箭,只能一如既往地往前冲,穿透一切,没有再回头的时候。
蒙哥把忙哥撒儿、孛鲁欢和阿蓝答儿找来,让他们组织力量,在全蒙古及属国里开展大清查,务必要把那些参与过失烈门行动的人全查出来,按罪处置。即便没有参与谋反,只要是窝阔台家族的党羽,也都清查出来替换掉。
这是蒙古历史上一场空前的大清洗,没有一个海迷失、失烈门等人的党羽能够逃脱。就像水流过有盐有沙的岸边一样,所有与水习性相同的盐都融进水里,所有与水不相容的沙都留在岸上,被清扫走。
这种行动在蒙哥的大臣那里得到了最坚决的执行,没有一个人犹疑,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不管是忙哥撒儿、孛鲁欢,还是阿蓝答儿,他们甚至扩大了蒙哥圈定的范围。
忙哥撒儿在一份提交给蒙哥的报告中,圈定了77个蒙古大臣及各级官员。这些人,很多蒙哥连名字也没有听说过,对他们所犯的罪行也知之不详,但是他充分相信忙哥撒儿,同意忙哥撒儿毫不留情地砍下他们的头。
清查行动也在阔端的封地上进行着。蒙哥派出的清查小组的组长是阿蓝答儿。阿蓝答儿一到阔端的封地,就去王府拜见他说:“王爷,我们只是按合罕的旨意,到您这来查一下。当然,我们相信王爷治下的官员都是忠诚守法的,但是,作为过场,我们也必须要走一走,否则,也不好回去向合罕交差啊!”
阔端赶紧说:“大人放心,你们是奉旨行事,我们会全力配合的!你们就放心大胆地查吧,我们不会干涉你们的行动,只要查到有参与过造反的,要杀要剐,本王决不姑息!”
阔端虽然这么说,心里并不这么想。虽说这是全国性的统一行动,但是清查组到他的封地里来,就有些让他不快,毕竟他是一方藩王。直接来查,还说明一点,蒙哥一点儿也不相信他。说不定这次清查就是一个动他的借口。
阔端又把道尔达答刺罕找来,把他到哈拉和林见蒙哥的情况给道尔达答刺罕讲了一遍,让道尔达答刺罕帮他斟酌斟酌。道尔达答刺罕一听就说:“糟了,王爷,您没有听出合罕的话中之话来!”
阔端大吃一惊:“合罕话中还有话?”
“是啊,”道尔达答刺罕说,“合罕夸您收复了吐蕃,说您的地盘太大了,说您连自己的地盘都管不过来,所以不赏您!您把这几句话联系起来再想一想,合罕是不是话中有话呢?”
阔端说:“你是想说,合罕的意思是要我把吐蕃交出来?”
“对了,王爷,合罕正是这个意思!”
阔端生气地说:“吐蕃是我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又不是合罕赐给我的。我的士兵流了那么多血,我的大臣,尤其是你,费了那么多唇舌,才使得萨迦班智达归降于我。我就这么拱手送给他呀?”
道尔达答刺罕说:“王爷,您如果想得到永久的平安,还是得仔细思谋思谋这件事。这一次清查组到来,臣认为已经是一个信号了,没有满意的结果,他们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道尔达答刺罕说得果然不错,阿蓝答儿等人都呆上两个月了,还没有撤退的意思。他们每天都会出去,也不知道他们在查什么。有时候会带一些人回来,这些人大多是阔端的亲信。带回来的那些人,就被关起来审问。有的都关上一个多月了,还不见放。阔端向阿蓝答儿承诺过不干涉的,所以也不好派人去问。即便没承诺过,阿蓝答儿是代表合罕办案,问也不适宜。不问心里又着急,便派出些便衣,乔装打扮探听消息。但是阿蓝答儿口风很紧,说有问题,或者说问题大,但是要想知道究竟有什么问题时,阿蓝答儿就说有纪律,无可奉告。
这样的状况让阔端心里的负担越来越大。他整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只要听说阿蓝答儿又把什么人带了回来,他就心惊肉跳。有时候,阿蓝答儿来找他聊天,他也很紧张,总觉得阿蓝答儿话中有话,却又辨不出那话中之话究竟是什么。
道尔达答刺罕看到日渐消瘦的阔端,说:“王爷,臣建议您还是把吐蕃送给合罕吧,您这样下去,身体可吃不消啊!”
阔端精神恍惚地说:“送出去就好了吗?”
道尔达答刺罕说:“王爷,臣敢保证,只要您送出去了,阿蓝答儿的清查组立刻就会撤退!”
阔端叹口气说:“那你就带上户籍册,到哈拉和林送给合罕吧……”
道尔达答刺罕立马动身,赶到哈拉和林,把户籍册献给蒙哥,说:“合罕,阔端王爷按照窝阔台合罕的遗愿,收复了吐蕃萨迦地区。因为前些年国家很乱,没人治理,阔端王爷就暂时托管了。现在国家一统了,有了强有力的君主,阔端王爷决定把这个地方还给汗廷,请合罕裁断!”
蒙哥大笑道:“阔端兄弟管得好好的,干吗要送出来呢?不如就让阔端兄弟继续管理吧!”
道尔达答刺罕说:“合罕,阔端王爷已经有了大片的封地,他感到要管好这些封地已经十分吃力了,再加上他身体又不是太好,再管吐蕃,精力根本顾不过来了。请合罕还是另选贤能吧!边境地区,情况复杂,得有个强有力的人去镇守。如果治理不好,那里的人感受不到合罕的恩泽,怕又会生变啊!”
蒙哥想了想说:“阔端兄弟思虑周到,边境地区,敏感复杂,管理起来确实非常麻烦!既然阔端兄弟这么说,朕就收下这户籍册,交给忽必烈来管吧。忽必烈精力充沛,给他加点儿担子,让他磨炼一下!”
吐蕃就这样成为了忽必烈的封地。
果然如道尔达答刺罕说的那样,阿蓝答儿等人很快就撤退了。他们告诉阔端,经详细清查,这些嫌疑人都是受人诬告,现在都查清楚了,没有问题,他们可以回去了。
阿蓝答儿倒是走了,阔端的心病却来了。这蒙哥当合罕,自己一直是支持的,为此,还得罪了血亲最近的窝阔台系的一众兄弟和侄儿。大家都骂他是叛徒、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认为窝阔台系的凋落,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自己背着骂名支持蒙哥,蒙哥不但不感谢他,还无端猜忌他,清查他,排挤他,把他的封地割去一大块,交给忽必烈。他是蒙哥的兄弟,忽必烈也是蒙哥的兄弟。他这样处置,亲疏远近一下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阔端越想越气,却又无可奈何。愤懑无法排解,最后他竟至于死去,死时,年仅41岁。
叛乱全部得到了镇压,但是蒙哥心里仍然不踏实。在处置叛乱者的过程中,他不断听到他们号叫,说窝阔台合罕早已和全蒙古人约定,汗位只能在他的后人中产生,任何背离这个约定的行为都是叛乱,所以,蒙哥所谓的镇压叛乱是荒谬的,因为,他才是真正的叛乱者!最该受镇压的是他蒙哥本人。这些话一直萦绕在他耳际,像冤魂一样,久久不散,让他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踏实。蒙哥找来阿忽察,让他占卜一下,祈请长生天的旨意。
阿忽察占卜后对蒙哥说:“启禀合罕,长生天旨意,窝阔台系气数已尽,蒙古合罕将由您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蒙哥眼睛一亮:“为什么可以由朕继承合罕的汗位,传承下去?”
阿忽察说:“合罕,您不是继承合罕的汗位!”
蒙哥有些不高兴了,说:“那朕是继承谁的汗位?脱列哥那?贵由?海迷失?”
阿忽察赶紧说:“都不是。合罕是继承圣主成吉思汗的汗位啊!”
蒙哥目光炯炯,高兴地说:“是啊,朕是继承了成吉思汗的汗位!不过,这中间……”
阿忽察说:“合罕,这中间并没有断啊。成吉思汗后,拖雷王爷曾做过监国,实质上也就是合罕,只不过拖雷王爷谦逊,不登汗位而已。合罕的汗位,就是成吉思汗通过拖雷监国的手传给您的呀!”
蒙哥紧盯着阿忽察说:“这是长生天的旨意?”
“当然了!”阿忽察说,“合罕只需要按长生天的旨意,追封拖雷监国为合罕,这不就是一脉相承了吗?”
蒙哥恍然大悟,原来事情可以这么简单!
他按照阿忽察传递出来的长生天的旨意,对成吉思汗及他旁边的拖雷的衣冠冢进行了修缮和扩大,并召集各宗王及文武百官,举行了盛大的追封拖雷为蒙古合罕的仪式,又对成吉思汗陵里的祖宗牌位进行了重新设定,把成吉思汗到拖雷再到他变成一条垂直的通畅的线条,然后修订了青册,对年表进行了重新的排定。
做完这一切后,蒙哥把所有的人遣开,一个人走进成吉思汗陵里。
他首先跪倒在成吉思汗的灵位面前,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对成吉思汗说:“大汗爷爷,您是千古一帝。您英明神武,文韬如海,武略参天,您用钢鞭和铁蹄,打下了这一片美丽的广阔的疆土!您让我们从此扬眉吐气,再也不受侮辱和欺凌!您让我们可以自由驰骋,开怀畅笑!您让那些不可一世的君王都在我们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让蒙古的疆域延伸到陆地的尽头,直至日落的海洋!但是,自从您被长生天招回去后,我们开始堕落,我们躺在您为我们酿造的酒浆里沉醉不醒,我们各行其是,各自为政,强大统一的大蒙古迅速变得四分五裂,我们似乎又回到了那可怕的黑暗岁月!”
“不过,”蒙哥豪迈地说,“现在,请大汗爷爷放心,秉承长生天的旨意,帝国的担子放到了孙儿的肩上。孙儿一定不辜负您老人家的期望,要把黄金家族的荣光延续千年万年,让蒙古臣民重新变成一根团结的鞭子,让帝国以漠北为中心,再画出一个更大的圆圈!”
然后,他又来到拖雷的灵位前,再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说:“阿瓦,您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年了,在这二十年里,孩儿很少来向您磕头。不是孩儿不想来,不是孩儿没有孝心,孩儿每时每刻都想来,但是孩儿不敢来啊!孩儿觉得有愧于您。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为了我们几兄弟能够出人头地,您一次又一次地献出本该属于您的荣耀,直至献出您的生命。如果孩儿没有满意的答卷交到您手里,孩儿怎么敢来见您呢?”
蒙哥擦擦眼泪,又说:“今天,孩儿终于敢挺直腰板来见您了!因为,本该属于我们的,失落在外二十多年的帝国权杖,今天终于被孩儿收了回来!”说着,蒙哥从怀中把玉玺掏出来,高高地捧到拖雷灵位前,说:“您看见了吗?这就是玉玺!那时候,玉玺天天放在您的几案上,孩儿每天去向您请安都能看见。后来,它就被别人抢去了,您也被害死了。不过通过艰苦努力,我们又重新拿了回来。今后,”蒙哥斩钉截铁地说,“孩儿向您保证,这个宝贝将永远留在我们的家里,绝不会再从孩儿的手里溜掉!绝不会被任何人采用任何方式从我们家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