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顾明澹,沉星不禁想起那双永远温如暖玉生泽的眸子,又想起昨日去向他讨黄连时的情景,然后淡淡的笑。
昨日到了太医院,大门已半掩,沉星踌躇一会儿,该怎样才能见到他,正自犹豫,门开了,一个清洌的声音响起:“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何妨?”
沉星抬头看着微笑而立的顾明澹,一痕青衣,衣袂在风中微卷,于是趋前一步,亦是一笑道:“打扰医政大人了。”说着敛衽就要行礼。
顾明澹在她手腕处轻轻一扶,阻止了她的动作,旋即收回了手:“行了,别寒碜我了,今晚上我当值,进来吧。”
沉星呵了呵手,笑着点头,随他进了太医院。
顾明澹在太医院已非昔比,所以是独立的一进书房,沉星留心观察了一下,简单而干净,几案上累着厚厚的医案、笔墨纸砚都是有条不紊,所以淡淡的药香里又透着丝丝墨香,让人很舒服。
“随便坐吧。”顾明澹道:“怎么到这里来了。皇上不是携你赴宴么?”他一面说,一面从桌上的紫砂壶里倒了一盅热茶,递给沉星,他轻轻敛袍,坐在了她的对面。
沉星挑眉一笑:“正是要去,不过呢,预先来向你借点东西,不知可否。”
“借东西?”顾明澹稍稍一怔,旋即温和的道:“好。”
“你都不问我要什么就答应。”沉星见他如此痛快,不由得莞尔一笑。
“你既然来寻我,就一定有把握我有,而且我给你并不犯忌,所以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顾明澹抬起头,一双深瞳如海,曾经她也觉得楚君焕的眼眸是海,只是不同的是,那一片海,神秘苍郁,看似平静,充满不确定,只见浩瀚,却看不到其中的漩涡和暗涌,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噬。
而眼前这个人却不会,同样的深邃,却是一片清明澄澈。昨日走时,他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尽我所能。”
想起来那双眼睛,心中觉得温暖了些许,意识却渐渐飘忽、杳然。
“沉星。”一声急促的叫声在身后响起,沉星靠着墙垣蜷膝坐着,却无力回头,无力回答,知道是他,怎么回事,刚刚想起他,他就出现了。
顾明澹三步两步近前。菱儿吃了一惊:“医政?”接着连珠炮似的道:“医政,你来看看,快来看看她,她……”
“我知道。”顾明澹近前,坐在她身边,将她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抓过她的手要把脉,手却猛然颤抖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一向温和的目光里,突然现出怒火和心痛,让菱儿都是一惊,只好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顾明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手扣住沉星的手腕片时,向菱儿道:“你去太医院,替我传句话,说我有事,晚些时候回去。”
菱儿犹豫了一下,答是走开。
沉星背靠着那瘦削却坚实而温暖的胸膛,嗅着那淡淡的川贝香,一种莫名的温暖袭来精神略振了一下:“你紧张什么,我还没死,叫人家看见,还以为你我怎么样了。没事的。”
“轮不到你说有事没事。我是大夫。”顾明澹试完脉,牙关咬了一下,不由分说便搂紧了她,一面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瓷瓶,倒出一丸药来,捏碎蜡封送在沉星的唇边。
沉星笑着揶揄:“是毒吗,是毒药我就吃,吃了就干净了。”
“是,还不快吃。”顾明澹的语气不像平日那么温和,硬邦邦的。
“好。”沉星张开嘴乖乖的吞了下去,然后淡淡的笑:“你何必费这么多心思,把汤药炼制成丸药,其实没用的,我知道,救得了一时,救不了命。”
说着又咳,却是空空的,什么也咳不出来。
“你知道什么。我说有用就有用。”顾明澹知道现在她身体极其寒冷,不能将药自己化开,干脆将她整个人环抱在怀里,将内力透过身体,掌心输送到她身体里,帮她将药化开,虽是紧拥,却无半点轻薄之意。
沉星当然明白这心里悸了一下,抬起头却看到那双瀚海般湛然的眸子深深的凝望着她,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清澄如水的眸底,无法压抑的疼惜。
“知道么,我已经不再咳血了。明澹,到头了。”沉星避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有太多的东西,她注定会辜负,所以她宁可不看,宁可不知道:“你说过,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是。”
“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帮我。”
“对。”
“那,你答应我,等我快死的时候,带我走。我不想死在这里。”沉星的声音,夹着风声,穿透生死,风静无澜。
“你愿意跟我走?为什么相信我。”他的手臂轻颤,一紧。
“其实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相信你。可我愿意赌一次。”沉星叹息道:“一直我都在被人利用,被人骗。我不想再当一颗棋,我讨厌任人摆布的感觉。”她从里衣拽出一个东西,放在手里:“你还记得这个么?”
一枚箭镞静静地躺在沉星的手心里。
“这不是从皇上的伤口里取出来的吗。你还留着。”不知为何,顾明澹心里有些许酸楚。
“不是因为他。”沉星看着远处凉薄的日色,一丸药入腹之后,她的脸色已经稍稍缓和了些道:“我曾经爱过一个人,真心真意的对他好,最后他却将我最在乎的人一个个杀死。最绝望的时候,师兄来救我,说要带我走,说他一样能给我我要的,我以为总算有人是真的。可是,那一夜,他要用这个取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