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生气了。”慕容焓一脸不安道：“那……怎么办呢。”
“好了。没事的。”沉星笑道：“你只要不要再提这件事，你的叔父，就不会再恼你。”
慕容焓懵懂的点了点头。
沉星将慕容焓这里安抚好，唤了教养嬷嬷来带他去休息，方才出来，谁想甫一出门，却见慕容澈在廊下背着身负手而立，玉带束腰，靛青的袍子在风中漫卷着，一发显得身形清癯。
原来他没走，那刚才对焓儿说的话，他是否都听到了呢。
近在咫尺，慕容澈似乎才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脸来，只是淡淡的一笑：“焓儿去睡了？”
沉星点点头，这样一如既往宽容温润的笑让她有些歉然，又有些心酸。
“那，回去吧。”慕容澈简短的道，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声色如常，先一步拾级而下，向宫外去。
王府的夜，如旧的安静。
慕容澈静静的坐在水边的亭子里，水面已经冻结，层层的冰雪覆盖，湖面湖畔俱是一样的雪皑皑，枯冷凋敝。他的面前放着那把琴，他却并不抚，只是兀自出神沉吟。
皎然的月映着雪色，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白皙如玉，眼眸深澈，挺拔的鼻骨如削峰，薄唇有着柔和弧度，却隐藏着一抹坚韧。
亲人，朋友，知己。
这就是她心里的他。他早知道的，不是吗，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听她亲口说出来时，心里还是被一丝丝的酸楚、落寞紧紧的缠至窒息。
这种感觉，叫做心痛。
袍袖轻轻一扬，他将手压在了弦上，试着抚琴，可是僵硬的左手，令琴弦吐出的音色却是那么的生涩，完全没有了曾经的挥洒自如。
而每一次勾抹琴弦，左手都会钻心的疼。越是勉强，越是疼不可耐，一直让他的额角沁出汗来，指尖颤抖的按不准弦。
原来，他还是做不到的。原来，三年的时间，他在她心里，仍然没法取代那个人。
“澈。”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慕容澈一怔，这里离她住的地方甚远，紫苏说她已经睡下，他以为她不会听到，可是，她何时来的？他竟然没有察觉，平静了一下，用惯常的语气道：“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你，怎么了。”沉星默默的走到身后，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刚才他抚琴的动作让她觉得心惊，她精通音律，深知琴由心生的道理，刚才看他明明是心有音而不能发。
“我好好的，哪里怎么了。”慕容澈丢开琴，站起来，向她微微的笑道。
“琴声不对。”沉星近前，瞅着他，笃定的道。
“三日不抚，手如生棘，更何况，我已经三年没抚过了。”慕容澈一脸的云淡风轻道。
“澈，你说过，不会骗我。”沉星看到他额上微汗。
慕容澈沉默了一瞬，笑笑道：“真的没什么，心情不太好，所以琴声嘈杂。”
“心情不好？”沉星心里一触：“是因为……”
“是。”不等她说出来，他便截断，目光凝在她欲言的脸上：“不用解释。人总是有执念的，你的执念，我的执念，不同却也相同，我了解。”
不同，却也相同，不同的是什么，相同的却又是什么。
那双墨玉般的眸，让沉星心里隐隐作痛，伸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左臂然后慢慢的向他的手腕滑动，慕容澈身体颤了颤，便试图将手臂抽回，可是沉星固执起来，根本不容他挣，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左手拽过来。
“沉星。没……”
话没说完，后面的话也就不用再说了，沉星已经试出了他指端骨节的异样，冰冷，僵硬，已经不能自如的舒展。
低头看着那仍然修长漂亮却不再温暖灵活的手指，沉星心头一阵颤抖：“你的手，怎么会，你不许骗我，告诉我……”
她懂得，这样痼疾，应当是经过一次冻寒之类重创才会留下的。
她记得，菘蓝无意当中提起，那日是慕容澈用手刨开数尺的冰雪找到她的。
她更记得，最初醒来的时候，曾经一连数月看着慕容澈的左手裹着厚厚的纱布。
心里，仿佛被什么撕扯的，她抬起头，他湛然清澈的眸却渐渐在视线里模糊：“是不是。”
慕容澈点头，避开她的目光，轻松的道：“没什么，只是点病根而已，手也没废，至多不抚琴就是了，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闲情。”
他越是不在意，沉星的心头更加难受，低下头，一滴滴的泪水灼在了他的手背，她懂得，对于一个精通音律的人来说，不能抚琴，是什么滋味。而对他这样几乎完美的人来说，手变成这样，又该是如何的打击。
“何必，早已没事。”慕容澈将手抽回来，却小心翼翼的不去碰两滴眼泪，这对他来说太宝贵，是她为他而落的泪，对他来说，如此，足矣。
“澈，不值得。”沉星轻轻拭泪，背转身，望着那封冻的湖面道：“真的不值。”她低下头，将易容的薄面具摘下来，那是一张绝美的面容仍在，令人意外的是右面侧颊上却多了一道红色的疤痕，并不长，可是却深，这已经足以让人觉得遗憾了，她轻轻的触碰着那道疤痕：“我并非完璧，容貌亦损，身有寒毒，今天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若这就是我的命，你又何苦为我逆天。”
那道疤痕，不止伤在沉星的脸上，也伤在慕容澈的心上，所以，当她卸掉易容的时候，慕容澈的目光猝然疾痛，无声的扳过她的肩头，凝着那疤痕上。这道伤是她滑落悬崖时为断裂的松枝所刺，之后被冻寒所侵，慕容澈想了很多办法，最终却都没能将疤痕出去，可是当沉星记忆恢复的时候，她拒绝慕容澈再为此费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