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眼,他身体便僵住了,目光凝滞,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倩儿。
此时的公孙倩,却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任人摆弄,乱发披散,挡住了她的脸庞,周围的一切都跟她无关。
贺兰祺一步近前,扒拉开她的乱发,让那张木讷的脸完完全全的露出来,笑容狰狞:“你要不要看一眼,对面是谁?看!”
最后一个字声音一提,然后揪着她的头发将她往前一搡,逼她往下看去。
公孙倩略微恢复了点神智,恍惚看到南楚的旗帜,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楚君焕,心里既恨且怕,紧闭着眼睛,回避着颤抖着,就是没有勇气去看那双冷绝的眸子。
那贺兰祺阴声而笑:“不看是不是,别后悔。”他接着又对着下面狂喊:“公孙老将军,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你的女儿,你现在唯一的一点骨血,怎么,不想说点什么。”
公孙倩听见公孙老将军这几个字,倏然睁开眼睛,瞳仁凝聚的瞬间,她终于看清楚了旌旗之间那张苍老的面容,一声爹爹哽在喉咙里,只是嘴里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若说此前,抱着一丝指望,指望会有人来救她。可是此刻见到父亲,却没有勇气求救,因为肮脏,却又苟活,已经令家族蒙羞,如何配叫这一声爹,又如何还奢望能回到他身边去。
于是,眼泪簌簌的落下。
公孙琦知道自己再次中了楚君焕的计,恨声道:“你放了我的女儿。”
“怎么,老将军,犹豫了是不是,你的宝贝女儿呵,她的生、死,可都是在你的一念之间。”贺兰祺说着,将公孙倩推在陡崖的边缘,公孙倩脚下不稳,趔趄了一下,顿时碎石土坷哗啦啦的滚下坡来,碎在了公孙琦的脚边。
“你,你,你到底要怎样……”公孙琦看着心爱的女儿狼狈落魄的样子,怒从中来。
“老将军,你别着急么。你也算是沙场上一员虎将,威名赫赫,纵横沙场,人无不闻风丧胆,你的女儿么,原该也是天之骄女,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你说说,这该怨谁?”贺兰祺不失时机的道。
怨谁?公孙琦闻言,心里一阵哆嗦,气的,还能是谁,就是那个人,尊敬的楚皇陛下,那个他处心积虑扶植起来的皇帝,将他们一门逼到了这个份上,想到这里公孙琦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目光恨意血染,咬牙切齿的道:“楚……君……焕!”
“对,没错,就是他!”贺兰祺哼了声道:“就是他将你的儿子害死,又让你的女儿到了今日这步田地,又让你这位大将军威风扫地,眼看着女儿受苦都无能为力。”
公孙琦闻言,一阵沉默,他心里很清楚这贺兰祺这么说是存了策反之心。
“公孙老将军,所以,你今日的敌人不是我贺兰祺,而是在你身后的那个人。”贺兰祺继续巧舌如簧:“你大可以转过身去,反戈一击,杀了暴君,替你的儿子女儿报仇。我贺兰氏历来尚武,对你这样有能耐的武将,断然不会亏待的。我保证,你在我这里得到的,一定会比你在暴君手里得到的更多。”
公孙琦闻言一颤,目光里已经闪出了丝犹豫,他心里很明白,就算今日替楚君焕攻下这座关隘,结果仍可能是被卸磨杀驴,他了解楚君焕,他干事从来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而公孙一门,在南楚已经是末路穷途。
“箭在弩上,还请公孙老将军早做决断。犹豫不决,对谁,都没有好处。”贺兰祺道:“你若在向前一步,你就会看到你女儿血肉模糊的尸体,我,保证!”
公孙琦抬头看着公孙倩被折磨的凄惨模样,关心则乱,心里一发填了恨意,人在这个时候,判断往往会出现偏差,恰好在此时,他又听到身边的得力部将欧阳涵低声道:“将军,早做决断啊。”
这个人已经跟了他许多年,公孙琦待他也如同半个儿子一般,所以此刻闻言,更没有多想这句话里意味着什么,于是手上一挥:“楚君焕,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他兜马急转,谁知还没来得及转身,后背已经被一剑刺入,口中喷出一口血,染红了花白的胡须,他瞪大了眼睛,终于看清了对自己下黑手的人是谁,正是……欧阳涵。
倒在马下,瞳孔散开的一刻,仍怎么也没想明白,跟随自己多年的手下,怎么就这么成了楚君焕的人。
他张了张嘴,对着远处的公孙倩说了什么,没有声音,别人也不明白。
公孙倩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最宠爱自己的父亲倒在了马下。
嘴被堵住,想嘶喊都不能,想嚎哭亦难为,悲愤,伤痛在心头瞬间而过,最后只剩下了浓浓的绝望。
鬼使神差,她突然想起了那日,楚宫齐安门城头上,那个素衣白裙的女子对她说过的话。
此一时彼一时。
今日的纪氏,焉知不就是明日的公孙氏。
想起了她握着千里镜颤抖的双手,想起了她惨白的脸色。
是了,一语成谶,报应不爽。
今日她也终于尝到了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的痛苦。
报应,报应,这都是报应。公孙倩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报应,终于觉出了后悔,终于知道了当日加诸她身上的痛苦到底有多少。斯刻,眼前只剩下了一片模糊溃散的血色,身体无力的佝偻了下来。
她真的很想死去,可是她懂得父亲最后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