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也不再说什么,扶着榻沿小心的站了起来,足下裹了纱布到底走起来不甚方便,低头看了这身衣服,倒也合心意,只是不好再配女子的发式,便信手将一头秀发挽起,用白玉蝴蝶簪子束起椎髻,这一来端的成了容止无双的秀丽少年,连菘蓝都看的呆了一下低低的道:“姑娘好容色。”
“我以前也穿过男装的。”沉星淡然道,这才仔细看这间房间,房间不很大,摆设简单,却很整洁素雅,没有一点堆砌感,却又不显得寒薄,反显得清华涓傲。水墨画白绫三折围屏,青铜鼎香炉,沉香木镂空长案,墙上只是挂着几幅字画,一色的江河旷朗,没有落款,看不出是哪为名家的手笔,笔锋洗练,渲染合宜,飘逸中内蕴锋芒霸气,沉星一笑,字如其人,这该是顾明澹的手笔。
早膳看来是早已准备好的,沉星也只是稍作梳洗,然后用了点清粥便罢,菘蓝扶着她出的房门,肆意的风立刻扑面而来,清寒瑟缩,出门是一道回廊,左右红楹,青石砌成的石阶下是一道由鹅卵石砌成的幽径,蜿蜒曲折向那片竹林。
“菘蓝,这是去哪里。”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正是刚才那个叫顾明澹出去的人。沉星回眸,却见一个身穿剑袖紫色劲装的女子走过来,眉眼清秀,只是神情有些冷意。
“哦,紫苏姐姐,正要去寻公子。”菘蓝笑道。
“哦。我看着公子刚才往书房去了,想是有事,这会子大约也都完了,你……你们过去看看就是。”紫苏走近,她看了沉星一眼,冷冷的神情里带了一丝戒意:“纪姑娘,久仰,今日一见,第一美人之明并非虚言。”
“不敢。”沉星从她的口风中觉出一丝敌意,于是也是神情淡漠。
紫苏的目光在沉星身上徘徊了一下,淡声道:“姑娘请便罢。”
径自而去。沉星看着紫苏的背影,心中暗道这个女子身手不差,足步无声,她走过来的那一刻,便能感觉到她的内力甚深。
菘蓝在旁歉意的道:“纪姑娘,你不要介意,紫苏姐姐向来性情如此。请。”
“紫苏,菘蓝,顾明澹给人起名都用药名,可见是个药痴。”沉星淡淡的笑,向来是个你敬我,我则敬你,你若目中无我,我也目中无你的性情,是以并不因紫苏的这番轻慢而介怀,向菘蓝笑了笑,由她引着往书房去,脚下踏过那一排鹅卵石时,仍能觉出微疼。
一个人和她对面而来,沉星看时,是一个和紫苏年纪差不多的年轻男子,一身深褐色的哑光缎面的箭袖袍,颇有几几分胡服的利落线条,那少年肤色微黑,眉目如同刀刻一般有着极其刚毅的线条,浓粗的眉顽固的支棱着,他看到沉星时,只是目光轻轻跳动了一下,情绪收放的相当合宜,然后和菘蓝对视一眼,算作招呼,便低下头,侧身让过。
菘蓝低声道:“这是公子身边的随从绝尘。”
“其实不必和我说这些。”沉星淡然道,远远望去,那片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虚心孤瞿,细长的竹叶脉脉萦着寒烟,倒真是个雅致的地方,主人志趣不俗:“好个清雅的所在,你家公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公子极爱竹的。常说在竹林里走走,能叫人心情平静,所以从内院,到外面的书房用了这篇竹林贯通。”
“真是有心的人。”沉星点点头,这时细细的风声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因为隔的远,所以听不了很真切,可是那琴声中却似乎有一种冥冥的牵引力,让沉星不自觉的循着琴声向前。
穿过这片竹林,是绵延的石廊,两面都是清波粼粼,整个湖面如云山雾罩一般,恍若仙境,隐约可见一座八角石亭翼然,琴声正从那里传来。琴声无喜无悲,悠远纯净,有种出离于尘世之外的旷朗和孤清,可仔细听来,那种清高中似乎隐含着一种奇谲,有一种无形的掌控力能够左右着人的思绪走入琴声,沉溺,越是细听,越是令人从心底深处觉出一种彻骨的寒意。
云雾略散,可以看清石亭中端坐着一个人。青衣浩然,羽化生风,墨发似染,额发飘逸,手指轻扬,琴声铮然,清风徐来,云雾时而浓浊时而浅淡,也让他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虚化。一切,分不清是谪仙入画,还是画中谪仙。
是顾明澹。
沉星轻笑,没想到他也深谙音律,也无心近前打断,走到石栏处,侧倚,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专注抚琴的青衣男子。
这副清和的画面让人觉得心绪安宁。菘蓝见此,也就默默的退开。
顾明澹轻轻一挑琴弦,收住了最后一个尾音,声遏层云,如入云霄,余韵不绝。他这才将手指收回,起身,转过脸,向沉星微微一笑,眼眸仍是清润,明亮,干净,深邃。
沉星慢慢步入庭中,轻拢双手,拍了两下道:“没想到医政大人不但深谙医术,更精于音律,前番我竟是班门弄斧了。”
“这是什么话。”顾明澹安然一笑:“你脚下还有伤,站了这么久,难道不累?坐吧。”
“听了你的琴,倒是不觉得累。”沉星淡淡的笑,并没有坐下,认真的看着眼前总是眉目淡淡笑谈如风的男子:“你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有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知道吗。”顾明澹笑道。
沉星只是笑了一下,并不回答,抬眸看着眼前的远山旷朗,近处宅院雅秀,她知道,这里应该已经不属于京城,而能在这样的地方有这样一个地方,这让她更加肯定他的身份,并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