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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战铁王八

饮马河南岸,不知什么时候长起了一片茅草,沿河的土丘后还露出一片青黛的竹枝,好象土丘后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似的。竹叶在迎风扇动,阳光映照着,活象停着千百只蜻蜓在忽闪翅膀。然而,只要走近来细看,便可以发现土丘上茅草、竹枝下隐藏着乌森森的枪口。

东方分队渡过饮马河回到南岸。玉江从望远镜里看见五里地外奔跑而来的我军步兵,估计非十分钟不能投入战斗。目前占领的地形对阻敌十分有利。为使步兵及时赶到以及赶到以后有较好的阵地,他隐蔽地组织人构筑工事,修筑掩体,搞好伪装,另外重新调整了机枪位置,每隔十几米架一挺轻重机枪,分层组成立体交叉火力。与此同时,让欧阳清、梁三牛和控马手带着全部马匹急急奔向疾进中的部队,接应一部分同志带重火器迅速赶到阻击地段来。分配完毕,东方玉江忽然想到他们带的炸药,于是便命令其余同志准备好爆炸坦克用的炸药包。

这时,鲁天很婉惜地告诉东方玉江,除了他和老冯的外,其余都在过河时浸了水,恐怕不灵了。

东方玉江后悔自己忘了这一点,于是让大家多准备集束手榴弹。

许文在穿插战时没有能到第一线,他爬到了一棵树上摄录了几个宝贵的大战场面。这一次,他积极地投入到准备集束手榴弹的工作中去,决心作好准备同大家一起奋战在最前线。

观察哨报告:“敌人已经集结。”

东方玉江和鲁天都意识到一场恶战不可避免地要到来了。

许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丝毫没有畏怯。刚才他亲眼目睹了一场十分激烈的战斗,以劣势而有准备之军,发扬骑兵快速突击力量,对优势而无准备之敌进行了突然袭击,打击了敌人,迟滞了他们的行动,而我们则迅来速往,无一伤亡。这种战法万分巧妙,他深深地佩服这种粗犷和细致、勇猛和沉着奇妙地汇集在一个人身上的这种矛盾而统一的性格。佩服他在复杂环境中判断正确,指挥果断,动作迅猛。

由于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经受突袭的敌人很快能清醒过来,我们兵力少,再重复这样的袭击是不适宜的了。因此,在饮马河南岸掘壕据守,以顽强的阻击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又是一个迟滞敌人的好办法。不过,这一战将是短兵相接的阵地攻防战,首先要对付敌人的坦克。这对于曾经打过一次敌坦克的东方分队来说不是一个新课题,但却是一个难课题。突然接敌,考虑不周,密封不好的炸药包浸水后失效了。眼下只有四只炸药包和一部分手榴弹。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对付铁王八的武器,因此,对机械化装备的铁王八,基本上是赤手攥空拳。

难道就束手无策了吗?难道就回避它吗?不!许文从玉江、鲁天小声计议时的表情看到了充分的信心和力量。从他们眉宇间,从他们坚定的神色里,他想起了这支军队的历史;红军在井冈山起义之初,不就是举着大刀、长矛之类的原始武器同操着洋枪洋炮的敌人斗争,不一样战胜了敌人吗?那依靠的是人的勇敢、觉悟和不怕死的精神。另外,陈司令员赣南打游击,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扯起了革命大旗,烈火中锤炼了强兵良将,也是依靠不怕死的拼劲战胜了洋枪洋炮武装起来的敌人。八年抗战不就是靠这种劲头,打败了凶恶的东洋鬼子吗?想到此,许文觉得浑身陡长无限力量,他觉得机械化的敌人并不可怕,与这些狂飙般的勇士在一起,就是同胜利在一起。

东方玉江和鲁天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觉得首要的一条是必须让战士们把坦克看作铁王八而不是铁老虎,敢打、敢胜,树立这样坚定的信心,同时作好血战到底的准备。

几个小队长被召集到了一起。他们严肃地、小声地议论面临的局势。东方玉江和鲁天要大家明白局势的严重性;认识到坚守阵地,寸土不让的必要性以及眼前这一环对整个战役的无可估量的重大意义。号召全体党员、团员发挥模范作用,作好新成份的工作,以身作则团结大家一道战斗。

会未开完,敌人的攻击就发起了。

东方玉江说:“狗急了要跳墙,兔子急了会咬手,敌人是垂死挣扎的老虎,是凶狠的,我们每个同志都要学武松,寸土必争。”他拍拍脑袋,“哪怕倒尽这罐子血,也要顶住敌人,保卫阵地。”

大家宣誓:“誓为胜利战斗到最后一滴血。”

“重伤不叫苦,轻伤不下火线!”

让敌人血染饮马河!”

最后东方玉江决定,恪守以我之长击敌之短的原则,避其坦克之锐气,打击步兵,迟滞敌人,然后回过头来再收拾坦克。

小队长们奔回各自的战斗位置,立时,鼓动的口号从各阵地传出来了。

“敢叫敌血染刀红!”“誓与阵地共存亡!”

鲁天满意地看着战士们高昂的斗志,但他并不因此而满足,他想到了那些才解放入伍的战士。他走到一小队济南战役后入伍的解放战士小郑身边,见他神情有些紧张,便关切地问:“小郑,怕吗?”

小郑答道:“怕倒不怕,只是心里没底,没跟那玩艺打过交道,光听那边吹得神乎。”

鲁天把有力的手按住小郑的肩头说:“放大胆子,这玩艺只能吓唬神经衰弱的人,它的装甲厚,火力强,不大容易攻破这是事实。但,有矛就有盾,有攻就有防,有坦克就有打坦克的办法。今天我们没有反坦克火箭弹,也没有战防炮,但我们有勇敢。有了这种不怕死的劲头就能治住它,还要缴获它武装我们自己。兄弟部队有用炸药炸坦克的先例,咱们分队也有用炸药,用集束手榴弹炸坦克的榜样。”

“分队副,我明白了。”小郑挺了挺胸膛,似乎浑身有力多了。

战士们围拢来了,鲁天给头家说:“活人还能叫尿憋死,那堆钢铁是怪吓人的。可我们手中也不是烧火棍。把脑子动起来,把胆子壮起来,想办法治治这些铁王八,打败老蒋的机械化。刘司令员,陈毅司令员都勉励过我们,土八路要战胜铁王八,革命化要打败机械化。也许开始会碰得鼻青脸肿,但我相信最后的胜利是我们的!”

“分队副,我们决不当孬种!”战士秦克山挥着拳头嚷嚷着。

坦克隆隆轰鸣着,每六辆成一个梯队,集中所有炮火向南岸进行轰击。第一排炮火在土丘后面五、六十米远的野地里轰隆隆炸开了花,窜起一朵又一朵炮烟,第二排炮在土丘后面二十多米远的地方爆炸,蹦起的泥土象冰雹霰子一样,落了人满头满身。

在炮火和机关枪的掩护下,有十几个敌人抱着炸药一样的东西接近了桥头。土丘上我军机枪立即进行了扫射,当即把十几名敌人全部报销。敌人恼羞成怒,集中所有炮火向土丘狂轰滥炸,机枪被迫撤了下来。

敌人要干什么?

东方玉江正在猜测,一辆坦克开上了桥头,坦克后有几个工兵在坦克掩护下在残桥上安上了炸药,安置完毕又随坦克撤了下去。

“轰轰!”两声巨大的爆炸声过后,硝烟散处再看那桥已被炸平。这一来,桥石在饮马河里铺起了一条不髙的堰。原来敌人采用这个办法给坦克铺路啊!

敌人是狡猾的,就象狐狸一样。但战士是猎手,有着野兽所无可比拟的智慧和勇敢。东方玉江搞清了敌人的意图,立即调整部署,把火力对准了这个缺口,并且准备好了集束手榴弹和炸药包。

敌人在一里多的宽大正面同时发动了进攻,而坦克南进的重点放在双虎桥,那是因为上游岸陡水深,不宜坦克通过,下游多沟渠水塘,河床是泥底,也不便涉水。唯有双虎桥这条经过加工的“桥”能让坦克安全通过。

见坦克在双虎桥通过,怕死的步兵放着宽大的正面不走,单跟在坦克后面行动,好象坦克的轰鸣是为他们念的护身经文一般。

敌人稠密地麇集在五、六十米宽窄的进攻地段上。

东方玉江正命令各火力点准备射击的时候,欧阳清赶到了。

“报告分队长,第一批援军赶到。”

东方玉江一看,三十匹乘马载来了一个排的步兵,平添了一支生力军。他连忙给步兵排长简略地介绍情况,还没说上三句话,坦克已经开始进攻了。

敌人后方炮兵也开始向我毫无目标地狂轰,开始还能分出点,数出个来,到后来,响成了一个蛋,什么也分不清了,只感觉到一个滚动不息的响雷在耳边轰鸣。一阵阵的震波从地皮上传过来,把人从地上往起掀;一团团浓黑的烟云腾腾地翻卷在北岸上空。大地和青天都被卷进一个极为疯狂的漩涡之中,大地好象要爆裂、坍塌、陷落一般。炮火下的土地则仿佛被一大群猪拱过了一样,到处是深深的弹坑,隆起的土堆。土丘被炮火犁了好几遍。

敌人觉得经过这一阵猛烈的炮火扫荡之后,北岸大概不会再有喘气的人了,因为从望远镜中可以看见北岸的土丘至少削掉了二尺。

坦克吼叫着,履带发出“呕当哐当”巨大的金属撞击声,泥土、草根、枯枝象泼水似地从履带后面抛散出来。足足有一营的步兵喊叫着,蜂拥在车后。

坦克越过北岸河堤,有的上了石桥废墟,有的涉水,而对岸却毫无动静。人都上哪儿去了呢?难道真的叫炮火摧毁了吗?敌人正暗自庆幸,突然,从北岸河堤下面,一下冒出,五、六十个猛虎一般的战士来,他们闪电似地出现在敌坦克和步兵之间。手榴弹如冰雹,汤姆枪、步枪、机枪的脆叫声象刮风;“卡吃盖土”三用机枪象个高音歌手,领着六、七挺机枪合唱着。射出的子弹则象高明的钢琴师那灵活的手指,在坦克和敌人钢盔上弹跳。从背后来的这一下,把敌人打入了闷宫,一个营当场就躺下了大半,其余的抱头鼠窜而去。

东方分队和步兵一直在南岸,怎么会从北岸冒出来呢?

原来炮击之初,东方玉江见敌人火力十分猛烈,而我们又没有防炮设施,敞露在敌人炮口之下是要吃亏的,他发现北岸河堤、土丘下是敌炮火死角。他想不能在这伸着脖子挨打,要把有生力量留在杀伤敌人,迟滞敌人上。于是他发出了“出击”的紧急口令,带头跳下齐腰深的饮马河,蹚着冰凉的河水扑到了对岸。

背水作战是危险的,但他没有想到过退却,想的只是如何杀伤敌人,争取时间。

人员全都涉过了河,分散隐蔽在河堤土坎下,战马则由控马手带着往下游靠了靠,隐蔽在河床里。

他们顺利地躲过了敌人炮火的轰击,又巧妙地避让开,把敌坦克放了过去。当步兵快踩到他们身上时,他们才象强力的弹簧蹦跳起来,狠狠地打击敌人。

敌人也知道这一战生死攸关。拼着死命冲击着,一个梯队又一个梯队地轮番进攻。阵地上弹雨纷飞,到处是火,到处是硝烟,到处是杀声。

老冯口里咬满了手榴弹弦,眼珠子瞪得都快出血了。他拽完弦以后,拎在手中,估摸着快爆炸才将手榴弹扔出手,边扔边喊:“看甜瓜咧!嗨嗨!”手榴弹又稳又准地在敌人的头上爆炸,吓得没炸死的敌人扔下枪抱头逃窜。

玉江手肘负了伤,血汩汩地从伤口流淌出来,但他一点也不觉疼。王强年撕开急救包,给他包扎,又发现他头部有伤口。正要去包,玉江猛地推开他,挺腰站起,手端“卡吃盖土”高呼:“打!消灭这些狗强盗!”

“庚庚庚庚!”“卡吃盖土”清脆地呼应着。

东方玉江宛如一尊青铜雕像,愤怒的脸色铁青,火燦的水泡和血浆凝在额角、脸腮上。敌人败退了,但很快又组织起营级规模的第五次连续冲锋。

鲁天挂了轻彩,从这个掩体走到那个掩体,这些掩体是同志们在短暂的间隙中为了更好地保存自己消灭敌人抢做的。鲁天镇静地鼓动大家,他的情绪对大家是一种很好的抚慰和鼓舞:“同志们!走不近不打,瞄不准不打,节省弹药,多消灭几个!”

敌人临近了,战士们以更猛烈的火力给敌人一次比一次更惨重的杀伤,敌人遗尸数百,未能逾越阵地半步。

我方伤亡也很严重。东方分队有七个战友牺牲了,有八个同志负了较重的伤,至于小彩,人人都挂了点,弹药也越来越少了,而后续部队还没有赶到。

东方玉江打红眼了,他喊着“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仇恨暂时占领了理智的阵地。

在这严峻的时刻,鲁天沉着得象惯常在九级风浪中驶船的舵手,他一面指挥同志们沉着应战,一面作着有力的鼓动工作。他激昂地说:“考验真金还是废铜的火候到了,共产党员朝前站!”

他不象是一个负伤数处的伤员,他那严肃、激昂的召唤,那镇定、沉着、无所畏惧的脸色,那坚韧不拔、巍然屹立的身影,镇定了战士们的心,鼓舞了士气。

共产党员们都站到了前列,鲁天的号召象拔河用的大绳一下把全体同志紧紧地拧在一起。

东方玉江从鲁天身上看到了自己还缺少的东西,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徐诚一把从口袋里掏出了日记本,钢笔和几毛钱交给东方玉江:“分队长,这回有敌无俺,有俺无敌。如果我死了,这就是我最后一回党费。请分队长放心,我们四小队都是好样的,决不草鸡!”

刘解放不象徐诚那样激昂,可一股发自内心的壮烈的感情冲动着他,他的手激动地颤抖着,他说:“我长了二十六岁;当了二年鬼,做了一年人。是革命救了我,我代表全小队表决心,人在阵地在,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拼到底。”

东方玉江庄严地说:“同志们!我们的妈妈娘都在盼着我们这些儿子打胜仗。跟豺狼交手没别的出路,不是我死,就是他亡,我们要与阵地共存亡!”

这种决心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可以排山,可以倒海,足以击退任何反动派的疯狂进攻。

“分队长,敌人上来啦!”

“分队长,敌人坦克倒回来啦!”

敌坦克攻过饮马河以后,没有遭到我军的反击,误认为炮火急袭已经扫平了一切火力点,一路朝前开去,打着空炮逞威风。履带声、发动机声、炮声大大地盖过了坦克车后面发生的战斗的枪声。好半天,才发觉步兵没有跟上来,当蒋文武从炮塔里探头看见河岸上交战双方的鏖战时,才明白受了耍弄。急忙命令坦克往回开,发誓要绞杀这神出鬼没的狙击部队。

督战队连连战场行刑,在枪毙了十几个畏缩不前的士兵之后,敌人才不顾死活,象黄海里汹涌的恶浪,一波一波地压向我军阵地。一波削平又上一波,敌军的尸体已经填平了沟坑,后面的敌人还象羊群一样往前拥,残酷的战斗继续着。

东方玉江抱着那挺“卡吃盖土”,把钢盔推到了后脑勺上,彪悍的脸上充满了杀气,口中大声吆喝着什么,但声音被“卡吃盖土”的高音盖住了。他的斗志昂扬,神情多变。脸上的表情就象反映敌人冲锋、中弹、退却的快速显像机。一会儿因愤怒和仇恨使脸扭歪成可怕的石雕;一会儿又因敌人溃退而喜笑颜开,象吉庆有余的泥塑娃娃。他的动作果断、急遽,有时显得突兀,“卡吃盖土”在他手里象钟摆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又向左。他急促地喘着粗气。泥土、灰尘、硝烟混杂着汗水从鬓角流下来,顺着黑红油亮的两颊滴下去。他的牙齿让肤色反衬得分外洁白,他的眼睛却布满红丝显得十分怕人。扒开了扣的胸膛上,汗水冒出缕缕蒸气。他一边打一边喊:“嗨!强盗,老子赏你一串黑枣!奶奶的,认识认识东方的枪法!”“卡吃盖土”在他手里象一把火的扇子,一扇倒下一群,一扇又倒下一群。

“分队长,枪筒打红啦!”副射手王强年看见打出去的子弹无力地钻人前方的土中,才注意到“卡吃盖土”已经打红了。

东方玉江一看,可不,枪筒一片暗红,再打就要出事了。他想,不能等他自己冷却,战斗离不了它的声音。于是一把提起枪,不顾滚烫的钢铁烙人,扛在肩上对王强年说了声:“用汤姆对付敌人。”转身就走。立刻,棉衣上冒起了青烟。

东方玉江连人带枪跳进了河里。枪筒让凉水一激溅起白色的水雾。他倒净进入枪管内的水,爬上岸换了个新的射击位置,继续射击敌人。王强年上前,夺过机枪说:“分队长,咱换换。”“卡吃盖土”又清脆地叫了起来。

敌人败下去,又冲上来,阵地前的敌尸一层摞一层,但进攻的步伐没有放慢,看样子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下这个阵地。东方分队的好几个机枪手光荣牺牲,小队长们都顶替了上去。就在这弹火纷飞的时刻,四小队长徐诚负伤了,弹片击中了他的左肩。他侧倒在血泊里,但仍顽强地挣扎起来,一手捂着肩上的伤口,另一只手给接替他位置的副射手输送子弹。他一边送弹,一边骂道:“舅子,想送老子见马克思,我得把你们这些婢养的送希特勒那里去。”仇恨使人变得粗鲁,而这种粗鲁正是喷发杀敌力量的一种动力。敌人被复仇的子弹打得乱窜,王强年那“卡吃盖土”打出的子弹象铁扫帚一样跟在敌人后面,一扫一个跌趴。

战地“闹市”杂乱地喧嚷着》突然,“卡吃盖土”那清脆的髙音不唱了,东方玉江扭头一看:王强年头部被敌人打中,

伤口正汩汩往外流血。东方玉江晃了晃他的身子,身子软绵绵的,已经失去了任何知觉。王强年同志没有留下什么话就牺牲了。“卫生员!卫生员!”东方玉江两眼冒火,着魔似地喊叫,他不相信这个年轻机灵的战友会离开他,仿佛觉得他还有一丝鼻息,他还能救活。

“卫生员!”他喊着,然而哪来的卫生员呢?卫生员就是王强年,他一直把自己当成战斗员在同敌人英勇搏斗。

当他的目光触到王强年腰间的红十字皮包上时,理智才告诉他,强年就是卫生员,包扎的任务不能自己完成了。他悲痛地仲手打开皮包,取出绷带,近乎下意识地给王强年包扎着,目光模糊了。正在这时,忽然有一只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绷带,东方玉江抬起头来定神一看,见是一张熟悉的严峻的脸:“呵!女院长!”

“他已经牺牲了!”

“啊,他牺牲了······他牺牲了!”东方玉江喃喃着,突然象刚刚发现了什么似的严厉地说:“谁叫你跑这里来的?快下去!”

女院长冯贞轻轻地回答:“这是我的职责。”说完向受伤的徐诚爬去。

东方玉江着急地追到冯贞身边说:“冯院长!”

“我现在是火线救护队队长。”

“冯队长!你也不看看眼下这是什么地方?”

“战场!”冯贞一边替徐诚包扎,一边简捷地回答。

“多危险!”

“不危险还叫战场吗?救护队不上战场还叫救护队吗?”

东方玉江让冯贞两个问号给问住了。“这······可是我要对你们的安全负责。”

“谁对伤员的生命负责呢?”女院长习惯地摆动小辫抗议。

“这······”东方玉江是领教过冯贞的执拗的。

“好了,包扎完毕。打你的仗去吧!同志们,上这来。”随着冯贞一声喊:上来了三男一女四个救护员,把重伤号和阵亡的战士抢了下去。

冯贞要背徐诚下火线,徐诚死活不干,没法子,她又背上了一个腰部负重伤的战士。这是郑加林,他是在敌人炮击时为抢救小队长徐诚而负伤的,他把徐诚压在身子底下,而自己却被炸伤了腰。冯贞往下背他时,他还直嚷嚷,“我不下!我还能战斗!我不下!”

玉江十分感动地看着女院长,心中油然升起一种钦佩之情。

王强年牺牲了,“卡吃盖土”沉默了,就在这一刻间,坦克掩护着步兵又冲了上来。

东方玉江眼前是一片殷红的战友的血迹,他大端起机枪跳出了工事,大声喊着“为烈士报仇,打呀!”子弹哗哗哗猛烈地朝敌人扫去,“卡吃盖土”的怒吼,完全地发泄了东方玉江心中的仇恨。

“分队长,注意敌人坦克!”秦克山大声吆喝道。这时,有个敌人正提着什么武器在攀登坦克,秦克山两枪没打中他,反被坦克上的机枪一梭子撂倒了。

“分队长,小心坦克上······”秦克山捂着胸前的伤口还在提醒玉江,可是玉江的耳朵让“卡吃盖土”震得失去了辨听力了,满耳都是那清脆的叫声。

突然,敌人阵地上冒出了一条条火柱,火柱的毒舌向我方阵地舔来。秦克山和战士曹八娃被烈火击中。

“注意,火焰喷射器!”鲁天高呼着提醒大家。

毒火龙喷向阵地,咬噬着战士们。刘解放被击中浑身起火。

“跳河,快跳河!”东方玉江见状,拼命呼喊着。

刘解放象火人一样,连蹦带跳地落进了饮马河。“吱啦!”河水上飘起乳白色的水气和着火的油花。

刘解放重新冲上了战位。

秦克山和曹八娃被烧蒙了,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

东方玉江发现了敌人狠毒的阴谋,毫不迟疑地瞄准了喷火手,一连三个点射,立时就把那狗东西打趴了。然而,就在东方玉江消灭喷火手的同时,另一个攀登坦克的敌人,已经将喷火器架在运动着的坦克上了。喷火手做好了射击准备,阴毒的眼睛透过瞄准具,瞄准了东方玉江,指头捺到了扳机上。只用一秒钟,东方玉江就将在烈火中挣扎,而东方玉江还没有觉察。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横刺里窜跳起来,一头撞在玉江肩膀上。玉江没加防范,轱辘辘滚下了堤坡。

敌人射击了,巨大的火柱直扑向营救玉江的这个勇士,他顿时成了火人。但他忍住烈火灼面的疼痛,奋力地扔出了手里一颗手榴弹。

“轰!”火焰喷射器被击中了,喷火具被炸毁,火溢出来,火的河流把射手包围了起来,作恶者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玉江被撞下河堤,心中正冒火,见撞他的战友被烈火包围,这才明白。他一边奋力往河堤上爬,一边喊着:“快跳河!快跳河!”

然而,那人已经晕倒在地了,烈火仍在凶残地燃烧着。

东方玉江正要赶上前抢救这个被烧得血肉模糊的勇士,身后赶来一个救护员,大声说交给我!”

阵地上一片火海,火焰象毒蛇,伸着暗红色的毒舌舔着战士们,一个战士被背下去了,又一个战士被活活烧死。

东方玉江见状眼都要往外淌血了,他着魔似地奔过去一看,原来被烧焦的战友是曹八娃,他永远不会回话了。

玉江两手大抓起四个手榴弹,挺立起身子,扯着被愤怒完全烧哑的嗓子高喊:“报仇哇!以血还血,以命抵命!冲啊!”他边咬弹弦,边冲出阵地。四个手榴弹如同四只火鹰,“轰轰轰轰!”在敌人头上连声爆响,战士们纷纷跃出工事,挥起打尽子弹的汤姆枪同敌人展开了肉搏。

情势十分危急。

就在这最后的时刻,敌阵突然纷乱了,河南岸响起了冲锋的军号,河北岸响起了如雷的杀声。

我增援的主力赶到了,敌人败退了。

东方玉江看见北岸敌群中搅起了一股烟尘。啊!大队长他们打败了敌骑,也增援来了。东方玉江流出了兴奋的眼泪,但他没有忘记战斗,他打一声尖利的唿哨,河中的雪花白马耸起了耳朵,当第二声唿哨传去时,白马踢开亮晶晶的水花奔跑过来,紧接着控马手把马匹都带到了分队跟前。

玉江怀着沉痛的心情,命刘解放带二小队协助救护队收容伤员和烈士的遗体。当他看见壮烈牺牲的战友的亲切面容时,两行闪着火花的泪水无声地掉落下来。但是,他很快昂起了头。高喊一声“打坦克去!”顺手抓起一个牺牲战友的集束手榴弹,跃上战马,两腿一夹,拔地而起,腾空跃去。他忘了自己身上有多少处伤,只觉得每个毛孔在喷火,每个伤口更是喷发的火山口。

每个战士都忘记了自已的伤情。

复仇,已经压过了一切。

东方玉江投出了第一捆集束手榴弹,但由于出手过早,手榴弹从坦克上颠落到地下爆炸了。

敌坦克摇摇摆摆地后退着,机枪不时“嘎嘎嘎”地打着长点射。

东方玉江胯下那白马,借着冲力的惯性,泼剌剌冲出去三、四丈远。手榴弹爆炸的碎片从头上呼啸而过,他急忙提缰带紧扯勒,把那马兜转来,弯腰去摸马袋里的炸药包,忽然想起炸药包已浸水失效,心中禁不住一阵后悔。这时,“轰!轰!”左边的敌坦克发出了两声巨响,一声是冯海把炸药包塞进履带后炸断链轨的爆炸声,另一声是一个战士把炸药包扔到车体上的空爆声。战友们围着坦克在鏖战,自己赤手攥空拳怎么打呢?他想有的同志说过,如果对准了望孔开火可以消灭敌人。于是,他策马逼近坦克,一纵身跳离战马,落到坦克上。当敌人发觉有人上了坦克时,还是老一套,不等来人站稳,就将炮塔转动起来,要把敌手扫下去。

东方玉江哪容敌人阴谋得逞,一倾身子抱住了炮筒子,随着它旋转起来。

蒋文武从观察孔里看见了东方玉江,掏出枪来想打,但手哆嗦着连枪机都拉不开。好不容易喘口气稳住心悸,上了顶门火,举起手枪,没想到东方玉江已经挪到炮塔顶盖上坐下了。他在车里看不见,也摸不着。很快觉察出对手就在头顶,他想猛地推开炮塔盖,把敢到老虎嘴上拔毛的人推下车去,活活摔死、碾死。

东方玉江趴在炮塔上,战场上的呐喊声,枪炮声都让坦克发动机声吞没了,此刻他只有一个专注的目标,那就是消灭身子下面这辆坦克。

他仔细地瞅了瞅,看见顶盖上有一道缝,便抽出马刀去翘,可是翘不动。正在这时,炮塔顶盖启开了,东方玉江趁势往背面一闪。“啪啪!”几颗子弹从他旁边射过,开枪的是蒋文武。玉江一眼认出了他。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东方玉江怒喝一声“蒋文武!”随着一刀砍去。蒋文武把头一偏,刀从耳朵上掠过,砍在坦克上,只听见“啊!”“当啷啷”两声,一声是蒋文武耳朵被削落后的惊呼;一声是刀砍在坦克上的声音。因东方玉江见仇人心似火烧,恨敌心切,全身的仇,几十年的恨,一古脑儿迸发出来,集聚到那只钢铁臂膀上。由于用力过猛,马刀生生地砍成两截。

炮塔顶盖“咣当”一声盖死了。东方玉江身边再也没有武器了,他无可奈何地跳下坦克把战马唤到身边,刚跃上身去,蒋文武在坦克中突然用机枪扫射。机灵的白马听声刚想卧倒,“哒哒哒”一梭子弹从白马腹部穿过,白马怪命一声窜跳两步,前蹄跌失,猛地朝前扑倒,把东方玉江朝前甩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玉江在白马中弹时已有准备,趁大飞轮甩下时,他就势一个前滚翻没有伤着,但是战马朝他眨了几眨眼睛流出几滴泪,痛苦地挣扎了几下死去了。

东方玉江眼睁睁看着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心爱的白马阵亡,又眼睁睁看着蒋文武的坦克从身边逃走,心海里顿时掀起激天的巨浪。无限伤心,无限憾恨,无恨的冤仇,象浪涛拍岸一样一齐涌上心头。顿觉肚饱气涨,肺腑欲炸,两眼冒火,七窍生烟,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攥得咯巴巴,血涌伤口,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蒋文武坐在238号坦克里,看见西北方向大队骑兵压境,又看见东边的人民解放军步兵,象汹涌的黄河席卷过来,南边有一队穿杂色衣服的队伍也在疾进,不由得一阵心悸,知道已无法突破防线。共军巨大的嘴,已经张开,胃口很大也很好。而自己这支兵马正在共军嘴边,实在是危险万分,因此逃命是最紧要的。他想,保命保官保老本,比什么都重要。有了铁甲车,不怕没官做,管他铁血师还是流血师,管他大冬瓜还是大西瓜,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于是,命令全团立即撤退。

敌坦克慌不择路,乱打着枪炮,开足马力,在匪兵群中乱冲乱撞着,往回奔逃。

骑手们纵马追赶敌坦克,人们各自为战,发挥着自己最大的聪明才智与坦克周旋。老冯把从鲁天那里生抢硬夺来的一包炸药放置在坦克发动机散热窗上,“轰隆”一声,敌坦克被炸起了火。刘解放和欧阳清用集束手榴弹崩断了一辆坦克的履带。成绩是巨大的,但不少人显然是不得法,特别是增援上来的一些从没打过坦克的步兵同志,用密集的子弹向坦克扫射,然而子弹象闪亮的水银立时泻到了一边,黑老鸹一样的手榴弹抛上去,只在钢甲上留下一个黑烟印。眼看着一只只到嘴的肥王八又溜走了。

董虎威此刻也站在一辆坦克里,嘴里不住地嘟念着:“阿弥陀佛。”他庆幸共军没有打坦克的新式武器。

记者许文一心要用战斗来书写一篇关于狂飙分队的更加激动人心的报告,他从步兵那里要了一个炸药包,跨上马往前赶。突然,他看见了跌扑在地的分队长东方玉江,许文连忙跳下来上前救护。

东方玉江醒来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许文,当他听见那轰轰作响的爆炸声,他问道:“我在这干什么?”

许文答道:“你负伤了!”

“不!”他踉跄着站起身子,硬是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看见了逃窜的坦克,焦急地四下搜索武器,可是身上空空的,只有半截战刀斜插在土中。在他弯腰拔刀的时候,玉江一眼看见了许文手中的炸药包,一把夺过来,不由分说攀住马鞍骑了上去,用半截马刀的刀背拍了一下马儿的屁股,战马“嗖”一下窜了出去。

许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怎么也解释不了这种现象,刚刚还在昏迷之中,可是一醒来听见枪炮轰鸣,炸药爆炸,就如同注射了强心剂一样,不顾伤痕累累,不顾失血过多,支撑着躯体又杀上了战场,真是钢人啊!

是啊!从生理学的观点也许是不容易说清的。世界上没有一本意志学,也没有一本毅力学,然而意志和毅力的力量却是无可估量的,它能支配和调动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发挥出惊天动地的功能。意志和毅力的能源是仇恨,如果说意志是烈火熔炼成的钢筋,那么毅力则是使它更加坚不可摧的混凝土。玉江就在这样的意志和毅力的支配下,带着一身伤,带着一腔仇,重又杀上了战场。

许文手头没有了打坦克的武器,不过,他想到另一种武器照相机。他决心摄录下这最震撼人心的战斗场景,将这种大无畏的革命气概,这足以战胜一切现代化敌人的革命精神报道出去。毫无疑义,东方玉江这种一往无前,无坚不摧的精神,将鼓舞更多的人去英勇奋战。机械化也罢,武装到牙齿也罢,都将被这种精神武装起来的人民军队所粉碎。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武器。想到此,他调好了光圈,定好了速度······

东方玉江追近了落在最后的一辆坦克,他翻身落马,抱着炸药包跑上去,一边跑一边拽开拉火管,导火索嗤嗤地冒着青烟,青烟象环绕山峰的云彩在他腰间缠绕,他边跑边默数着导火索燃烧的时间。

八秒、七秒、六秒。

五秒、四秒、三······手按快门的许文头上冒出了担心的冷汗,怎么还不投?

“快投!危险!”

许文焦急地喊着。

话音里蕴含着无限的关切,因为瞬时间就要爆炸了,再不出手十分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英勇果敢的东方玉江跃起身将炸药包放到车体后部,随即就地一滚。几乎是同时,“轰隆!”一声巨响,坦克象头中弹的野牛一样,跳了跳,痉挛似地哆嗦了下,躺着不动了,屁股撕裂了个大口子,虽然没燃烧起火,但已经哑声无息了。

许文在爆炸的霎那间按了快门,没看见东方玉江的身子,听见巨响,计算速度,知道凶多吉少,他痛心地喊了一声“东方!”目不忍睹地闭上了双眼,紧紧地咬住了嘴唇。过了一会儿,他从沉痛中清醒过来,发疯似地朝瘫痪了的坦克奔过去。突然,他破涕为笑了。因为,他看见在一个深深的水坑里,满脸溅满泥水的分队长正露出洁白的牙齿在向他笑,原来,东方玉江滚进了一个安全的小水塘里。

东方玉江身上又中了几块小小的弹片,两耳被剧烈的爆炸声震得嗡嗡轰鸣,但顽强的战斗意志鼓舞着他,他挣扎着爬起,想跃上坦克,两条腿却象坠上了铅块一样沉。此时,他隐约听见已经有人爬上坦克在“当当当”地敲着顶盖,清脆地吆喝着:“缴枪不杀!”

东方玉江被许文搀扶起来,忽然看到坦克周围赶来一群老乡,其中一个竟是蛤蟆湾村非要请吃猪肉不可的那个房东。

东方玉江顿觉精神抖擞,他拿起那半截战刀,猛跑几步,纵身跳上坦克,一眼看见另一侧用手榴弹敲打顶盖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玉莲!他心上划过这个念头,但坦克折射的阳光耀花了他的眼。

是玉莲吗?是的。

东方玉莲昨晚赶到目的地交下军粮后,又接受了运送弹药的任务,连夜往回返,正好遇到了这场激烈的战斗,便领着人赶过来救伤员、捉俘虏。

此刻,夫妻俩在坦克上胜利见面了,他们威武地站在坦克上。

炮塔打开了,一个口鼻流血、满脸污垢的匪军露出头来。看样子是叫炸药爆炸震流血的,神志也不是十分清醒。

看见这非人非鬼的模样,他们厌恶地喝道:“举起手来!”

“哎······”那人抖抖索索地举手站起来,被冷风一吹头脑清醒些了,他用袖子一擦鼻血,朝他们怔怔地望了一阵,竟哭咧咧地喊起来:“玉江······玉莲!”

玉江、玉莲同时一愣。

那俘虏又喜又悲,声音哽咽地说:“我是你哥哥!”

东方玉江又气又火,一扬半截马刀,喝道:“别胡说!老实点!”

俘虏仰起头看了看东方玉江,又看了看玉莲,乞求道:“手下留情啊!我真是你的哥哥玉海啊!”说着他一把摘下头盔。

玉江、玉莲仔细一端详,果然是东方玉海。

这是一个巧遇,尴尬、难堪的巧遇,感情复杂微妙的巧遇。

东方玉海抱着沮丧、受罚、等死的心情从坦克里面钻出来,一眼看见威武的女将,黑森森的枪口,他象掉进冰窖里一样冷透了。当官的宣扬的剥皮抽筋的酷刑立即血淋淋地显现在眼前。但当他认出是弟弟玉江和妹妹玉莲时,活象一个即将沉没在水塘里的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充满了获救的希冀,他甚至怀疑是否在做梦。他涕泪俱下地呼唤着他们的名字,亲不亲、一家人的心情立刻把喜悦推上了眉梢。

然而他看见他们横眉怒目,冷漠无情的面容时,他的心又冷了。

东方玉江、东方玉莲认出了俘虏是当年的大哥。照玉江的火气,照玉江的仇恨,他会用半截马刀立即捅进这个毫无骨气、助纣为虐的软骨头的胸膛,要不是碍着俘虏政策,他决不愿意同一个甘与人民为敌的人多说半句。东方玉海早就站到了敌对阵营的一边,虽然说也是被抓去的,但玉江认为宁可拼得一死也不该驾起战车屠杀人民。任何人这样做都是对人民犯罪,亲娘老子也不能容情。坚决照俘虏政策办,没放下武器之前是敌人,放下武器可以宽大。但要从兄弟、兄妹关系捞油水,呸!

玉江这么想着,但他没开口。在此关头,他产生了一种奇特心情,他要看看玉莲的态度。

只见玉莲把枪口一拨说:“什么哥哥、妹妹,你还有脸活着?想不到你会穿上这身老虎皮到处欺负老百姓!”

“我没法子,跑不掉······”

玉江闻听,火气直冲脑门大吼道:“你不会死!给老蒋当狗不算东方家的人!”

“我······”玉海想爬出坦克说话。

“少废话,先缴枪!”玉江用半截马刀当当地敲着坦克钢板命令。

“你现在是在人民战士面前,投降才有活路,解放军优待俘虏。”玉莲说。

“哎哎,我投降!我缴枪!”

东方玉海把手枪和弹药抛了出来,跟其它俘虏一样,爬出了坦克高举双手。

神勇的骑兵和步兵杀退了敌人,胜利地会师了。

敌人伸出的巨大的蟒头被狠狠斩了几刀,大蟒痛叫着缩回去了,退回到先前突破的那道防线上。

满野地的解放大军象一道钢铁的绳索捆扎上去,紧紧把敌人围困了起来。

刘解放集合了全分队战士过来了,雷振公带着区中队,东方玉莲带着运弹药的民工一齐来到了破坦克前。人们举起手中各式武器齐声欢呼。记者许文熟练地摆弄着手中的照相机,摄取下了这宝贵的欢呼胜利的场景,他决定将这次战地亲历写成一个精彩的报告,配以可以完全反映东方分队战斗事迹的这一组照片寄给野政报社,他同时想好了题目《神骑狂飙队》。

东方玉江嘿嘿地笑着,浓眉象山鹰翅子一样展着,他被许文扶下了坦克。欧阳清张罗来了一抬担架。

大家不由分说将玉江往担架上按,玉江不肯,他觉得战后还有许多事要干呢,他挺直腰板大声吆喝:“老鲁!老鲁!”没听应声,他对欧阳清说:“把分队副叫来,让他统计一下战果向大队报告一下战况。”

欧阳清没有任何表情,只轻声地回答说:“这个,我已经做了。”

“那老鲁呢?”

无人应声。

“鲁天呢?分队副呢?这家伙藏哪去啦!”东方玉江焦急地询问,四下搜寻着,他想也许他在作伤员的工作,或者在统计伤亡。

然而他觉察出周围的同志都在沉默之中,四周的气氛好象凝固了一般。

他奇怪地扭头去看他的战友,一个个低着头不敢与他对接目光。一张张布满硝烟、伤痕、血迹的脸上垂下两行泪来。

“老鲁呢?解放!他大声质问着,可是刘解放不回答他,只是难过地别转了头。

“不会······老冯,你告诉我······”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地袭上了玉江的心头,但他不敢置信。

冯海用缺去四个指头的手擦了擦如泉的热泪。

“老鲁!老鲁!”东方玉江的声音越发嘶哑了,“记者,老许,你也瞒着我吗?······”东方玉江觉得无力再问了,也没有勇气再问了。

许文觉得不该瞒着东方玉江。他看看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的战士们,使劲压抑着内心的悲痛,缓缓地告诉玉江:“为救你而被喷火器击中的那个人就是分队副。”

尽管许文说得很缓和,但玉江听来象炸雷轰顶。

“老鲁!老鲁!老鲁哇!”他悲愤地仰天呼喊。然而这哪里能寄托他万分之一的悲哀呢!他的心象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在滴着血!

战友们听他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喊,都“呜呜”地哭起来了。

东方玉江象喝醉了一样踉跄着,咯咯地咬着牙齿,他从敌尸前拣起一支冲锋枪,“哒哒哒哒”一个长点射横空击去。

枪声,仿佛是战士的怒吼,在空旷的战场上回响,枪声,仿佛是悲壮的哀乐,寄托着战友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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