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到这儿呢?也是被拉来修建炮楼的?”丁大雷心头起了疑问,却不敢接近牛和尚。等鬼子和伪军监工也去吃饭了,工地上没有闲杂耳目时,牛和尚气汹汹地走过来,一见丁大雷,就瞪眼珠子,抱怨道:“自打见到你们牛头山的人,我们‘小狼队’就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姓丁的,你给大当家的添了多少麻烦?不是人病了,就是他娘的被抓,害得老子来救你们。”
“牛大哥,原来你不是被抓来的呀?”张九胜吃惊地看着牛和尚,心里热乎乎的。
“小鬼子抓俺?那得安西老鬼子八抬大轿抬!”牛和尚敞开褂子,得意地说,“要不是你这扫把星,我能受这份洋罪?”
“好,我是扫把星,好吧!”丁大雷在牛和尚面前理亏,不再逞强,自认扫把星。“有什么计划?”他问。
“是这样的,”牛和尚放低声音,“厨子老张和我一起混进来了,这次他是主角。他会趁着外出采买的机会……”牛和尚偷偷地在丁大雷耳边,和盘托出整个营救计划。丁大雷听后,心里担忧,但也没别的好办法,也就十分高兴。
“娘的,就要离开这鬼地方了,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受鬼子奴役,还不如一条狗。”他擦擦身上的瘀伤,有一些是那个伪军队长留下的,他想起来就恨。
“老丁,大当家的可真惦记你,让俺都想不通。”牛和尚实话实说了。丁大雷脸一红,这样想来,郎山妮还真算条“汉子”,不过她长得也真好看!想到这里,丁大雷忽地觉着自己脸发烫。
厨子老张生得慈眉善目,这次和牛和尚一起混进来,主要是他脾气好,而且在皇协军那里还有个当头头的亲戚。他的主要任务是探听工地内部的详细情况,然后趁外出采买的机会,把情报带回去。老张整个白天都没闲着,四处干活走动,已经熟悉了这里。
第二天,老张来到城里市场上,由于事先都安排好了,就与秦望山派来的人接上了头。老张把画着地图的面饼递给一个脸孔黝黑的弟兄,重重地按了按。这个人就是阿财。阿财将面饼带出城,里面有张纸条。老张不识几个字,但他会画符号。郎山妮懂,她根据老张绘制的图,和黄腾达几个人商量,详细制订了解救丁大雷的计划。
营救丁大雷是小事,顺便给鬼子捣乱,让他们修不成炮楼,那才是行动目的。就这样,“小狼队”在第三天的夜里出发,行动诡秘,从秦望山到牤牛崮也就三个钟头的路程,大家走到半夜,终于接近了鬼子防御圈的外围。
郎山妮提前带秦望山的人守候在工地外三里的一处青纱帐里。入夜时分,正是人们最困倦的时候,郎山妮带人朝前摸,用匕首搞定了鬼子哨兵,又用弓弩射死了在高处岗楼里的一个日军观察哨。郎山妮带着队伍就上去了,她举起手里的步枪,一枪就击毙了工地东边瞭望点的一个日军看守,第二枪打碎了探照灯。顿时,枪声大作,鬼子机枪手开始对外面胡乱打枪,郎山妮哪儿容他们滥杀无辜,两枪就结果了机枪手。
很多还在干活儿的壮丁们听到枪响,都紧张地观看。有人看到看守的日军被击毙,都骚动了起来。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鬼子兵和伪军都起来出动,离开了工地朝外面冲,就知道八成是八路军来了。有些胆子大的人兴奋起来,与其在这儿被鬼子打死累死,还不如拼出去。
“弟兄们,大家反了,逃命啊!”有人高呼。牛和尚向来行如风,声如钟,这黑铁塔一样的身躯挺起,众人顿时有了主心骨。他第一个蹿出来,夺下一个日本看守的枪,击毙了另外一个鬼子,大声招呼民工:“兄弟们,我们跑啊,等小鬼子杀回来,一个都别想活。”
一呼百应,有机会逃走,谁愿意在这儿等死呢!有人举着工具,也有人拿着石块,跟着张九胜和丁大雷冲了出去。牛和尚在前面开道,一边跑一边嚷:“往北跑!那儿有人接应!”
这时候,鬼子也蒙了,五百多人大逃亡,犹如洪水猛兽一般,无可阻挡。但他们必须先抵御“小狼队”的冲锋,来不及射击民工,所以牛和尚和丁大雷他们得以带众多壮丁向外闯。
这里日军看守不多,伪军倒不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日本最大的监工头子和专家已被众人打死和踩死,有几个鬼子还没举枪,就被愤怒的壮丁用石头砸烂头,有的肚皮被捅破,肠子流了满地。暴动发生后,厨子老张和两个弟兄趁机用桐油点燃了刚刚修成的炮楼基座,顿时木材被点燃,火光冲天。就在大家群情激昂往外冲的时候,丁大雷却不见了。
丁大雷一直有个心愿没了,他记得那个伪军小队长,记得他那颗子弹。一颗子弹在生与死的战争岁月算不得什么,可丁大雷偏偏特别重视这颗与郎山妮“有点关系”的小东西,因为那是他和郎山妮之间特别缘分的见证。他已经把子弹当作信物,纵然冒着生命危险,他也要把子弹取回,而且他要兑现誓言,非整死那个狗仗人势的汉奸不可。
郎山妮带“小狼队”搞的突然袭击因为来得突然,城里警备队和上原枫的特种行动队还没得到禀告,工地就被毁了。这次“小狼队”出动了几乎所有的人马,加起来也有二百多号,相比之下,鬼子一个看守小队才不到二十人,加上伪军也就五十多人,敌人再猖狂,在这场疾风暴雨的打击下,也犹如秋风扫落叶似的,几乎全军覆没。
拿走丁大雷子弹的家伙,平日就横行霸道,残杀过不少中国人,罪行累累。他老爹给起了个很发财的名字,叫郑大钱。此人无恶不作,民夫们都叫他“黑眼狼”。
郑大钱在枪声响起的时候,正在伺候日军小队长和一个专家喝酒。当外面枪声大作时,鬼子队长和日本专家跑出去看动静,他还以为太君的耳朵出了毛病,因为工程放炮炸石头,也有类似的声响,于是他趁机抓起花生米和罐头肉,给自己碗里斟了点酒。
过了一会儿,他也觉得情形不对,马上站起来,贼眼珠子朝外面看,外面这时已经很乱了。他连忙穿衣服准备哨子,想让伪军集合。可当他冷不丁儿一回头,却看见了一生中最不想看到的景象:一个似从地狱跑出来的凶神恶煞,正矗立在他面前。丁大雷那张脸,挂着寒冷的冰。郑大钱身子抖了一下,没看清,还揉揉疤瘌眼看。他这回弄明白了,眼前是一个民夫。
“你他娘的想干啥?”郑大钱刚要拿鞭子,可才发现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痛——丁大雷已经轮圆巴掌,给了他狠狠的三巴掌。
这小子毛了,立刻去取枪,丁大雷哪儿容他反抗,一脚将他踹趴下,伸手从他的盒子枪枪套摘出驳壳枪。郑大钱眼前一黑,觉得像在噩梦里一样,天天嚷嚷去杀八路,没想到,今儿栽在一个民夫的手上。郑大钱觉得恐惧,接着就是绝望,当枪口对准他脑门的时候,他的耳朵出奇地灵敏,听到了外面的喊杀声。他吓得顿时尿了裤子,斗胆抬眼,忽地记起,眼前用枪口逼着他的人,就是白天脖子上戴子弹挂坠被他修理的那位,他真后悔没当时就把这小子毙了。
郑大钱哆哆嗦嗦地向后倒退,磕头如鸡啄米:“八路爷,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我是队长,你不是想出去吗?”
“去你娘的,少跟雷爷装蛋,俺他娘的也不是八路,是九路。”丁大雷这人报复心极强,想起白天被这小子羞辱,差点儿送命,就像下山猛兽,怒吼一声死死卡住这小子的脖子。奈何小队长常抽大烟、嫖妓,根本架不住丁大雷的铁手,也只反抗了几下,就见了阎王。丁大雷拍拍手,从他身上搜出子弹夹,打开后,一眼就认出自己那枚子弹,红色丝线还系在上面,想必这小子拿来装在弹夹辟邪的吧。
丁大雷高高兴兴地重新把子弹挂在脖子上。他打眼扫了一下,看有没有值钱的玩意儿。外面枪声已经如爆豆一般,郎山妮的人马正和敌人酣战,丁大雷也着急了。虽然这时候还赖在这儿太不仗义,可他不拿点东西心里痒痒。
丁大雷看到一副墨镜,刚才从桌子上摔下来,镜框有点损伤,但那年月,这可是好东西,戴上真他娘的神气。于是他从地上捡起墨镜,架在脸上,借助屋子里的油灯光,对着房间里的一面碎镜子照了照。
“好墨镜,看起来真牛啊!”他自言自语,可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丁大雷心满意足,踢了一脚死尸,闯了出去。外面子弹到处乱飞,牛和尚扛着门板,对阻拦的伪军嗷嗷喊叫,朝前冲去。牛和尚有把力气,脚踢一条线、横扫一大片。壮丁们有了主心骨,都举起木棍、铁锹和洋镐那些工具跟着反抗,打得伪军四散逃命。
丁大雷看着热闹,心情舒爽,他戴着墨镜,挎着小队长的盒子炮,在战斗现场来回溜达,忽地被一日本兵尸体绊倒。他刚想骂娘,低头一看,见到日本兵脚上的军靴很新,感觉质量不错,就扔掉自己的鞋子,把军靴从日本士兵脚上脱下来,套在自己脚上,整个人就像个伪军小头目。他大摇大摆地拿出枪,对着抵抗的伪军就是三枪,可都打偏了。
郎山妮手持三八大盖,在炮楼下的巷子里左冲右突,顽强阻击增援来的鬼子。郎山妮的枪法准不说,上子弹也利索。一个日本军官挥舞指挥刀,跑在前面,一下子被伪军的死尸绊倒,郎山妮抬手一枪,就结束了他的狗命。跟来的几个日本兵吓得倒退了几步,都不敢硬着向前冲了。
鬼子机枪手想封死吊桥,把“小狼队”憋死在工地,几个点射,把冲在最前面的“小狼队”队员打翻在泥水里,鲜血染红了沟渠,不少民工壮丁也死在吊桥下。郎山妮的眼睛红了,手足弟兄的牺牲,无辜壮丁的惨死,让她更加不顾一切。她匍匐在一个土坡子后,举枪对准日本鬼子机枪手,扣动扳机。
鬼子机枪手的脸被打穿,惨叫一声倒在一边。装弹手立刻补上来,郎山妮又发第二枪,这鬼子也被一枪毙命。其余鬼子没人再敢靠近机枪,得到喘息的“小狼队”其他队员奋勇冲杀,拼出血路杀上吊桥南边的土堆子,又干掉了十余个鬼子。
一直在后面督战的日本中尉看大势已去,花冈和上原枫指挥官的援兵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只好让传令兵挥动旗帜,收缩兵力到被焚毁的炮楼附近。伪军头目们见鬼子也撤退,扭头撒丫子往回跑,真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跑?往哪儿跑!”郎山妮嘴里念叨,手一扬,又有鬼子倒下。
“弟兄们,再加把劲,把炮楼附近的鬼子干了!”郎山妮大喊,让撤退的队员回来。黄腾达带着徐十法等人听到大当家的招呼,立刻杀了个回马枪。
鬼子毕竟训练有素,他们交替掩护作战,十分神勇。郎山妮和两个弟兄乘胜追击,但遇到不怕死的鬼子,也不敢大意。三个日本兵恶狠狠地迂回过来,要从吊桥下的庄稼地包抄,其中一个还抬着掷弹筒。郎山妮搂开扳机,叭叭两枪,给扛着掷弹筒的鬼子来了个“大掐脖”。
丁大雷也加入了冲锋。这小子确实不含糊,虽然枪法不准,可坏点子多,他和郎山妮相互配合,再加上其他队员个个求胜心切、勇往直前,没过多久,守卫吊桥的伪军就被打得一个不剩,鬼子一个守备小队被打残,中尉战死,十多个鬼子丧命。原本“小狼队”的人大多都没有枪,可经过这次战斗夺下不少死亡的鬼子和伪军的武器,装备增强了不少。
上原枫的援兵在郎山妮攻打炮楼的时候到了,可是上原枫不明敌情,也不敢轻易出击,他这百十号人能守住蒙城就不错了。
郎山妮的手段让张九胜看直了眼,私底下和丁大雷嘀咕说:“妈呀,一枪一个准儿,大当家的真不含糊。枪杆儿真直溜儿,营长,怪不得徐十法背地里夸人家。”
这要在过去,丁大雷一定会发火,可今天他也不言语了。郎山妮的潇洒英姿,那不是花架子,人家打枪那准头,他丁大雷这辈子都学不成。丁大雷看呆了,咂咂嘴,羡慕和爱慕。他眼里的女人,都是围锅台转悠、抱孩子下地干活儿的大妞儿。起初上山时,他还对郎山妮不服气,可今天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女中豪杰,什么是大将风度。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也就这种境界了。
“郎山妮你是个爷们儿!”丁大雷赞叹。他有自知之明。这次战斗,为救自己,这女人豁了命,人家图个啥?还不是看咱丁大雷是爷们儿。想到这里,丁大雷心里涌起一股豪气,随后觉得美滋滋的。
张九胜缴获了两杆枪,这嘴巴就没把门的了。“郎山妮是狼大仙下凡!我张九胜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喽,看,这枪多新!”
“你就美吧。”丁大雷没心思听他嘀咕,手里摸着那门缴获的掷弹筒,有些好奇。张九胜凑过来,告诉丁大雷:“营长,那郎山妮很会收买人心,自家兄弟都打算跟她干了。大哥一定要拿出点实力给大家瞧瞧,否则以后咱弟兄可就抬不起头来了。”
“躲远点儿!实力,咱他妈的有吗?”丁大雷现在已经没了过去的张狂劲儿,他一门心思想,怎么能在打仗技能上压过郎山妮。
“这叫啥?”
“掷弹筒,这玩意好啊,比手榴弹打得远,比小钢炮灵活。”张九胜懂行,也赞不绝口。丁大雷也听说过,只是没近距离摸过,抱着炮筒子爱不释手地摆弄,可就是不懂怎么放炮。
张九胜盯着丁大雷看,觉得老大今儿犯邪了,怎么说啥都不生气了呢?战斗紧张的光景,他还老盯着人家郎山妮,不是喜欢人家吧!张九胜看出丁大雷的心思,不高兴了,心说,就打了一仗,你就让人家招安了,这真没出息。